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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今人思故魂


所謂小年,北方人過臘月二十三,南方人過臘月二十四。
  小鷗是從南疆來的。
  臘月二十四這日,曹靜和跟唐玉特意來到她的衣冠冢前,給她帶了一碗煮好的湯圓。北方人吃餃子,南方人吃湯圓。
  小鷗的墳光禿禿的,只有一塊木板豎在上面,什么都沒寫。他們不知道她的本名,時局未定,也不敢貿(mào)然書寫她的功績,便只好先這樣放著。
  一連下了兩日的雪,雪花雖小,只像鹽粒般落在人身上,卻綿綿不絕地一直未停,不知不覺已在路面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留下一串腳印。
  唐玉仍舊戴著帷帽。這幾日實(shí)在太冷了,他體內(nèi)余毒未清,臟腑受損,身體始終處在寒涼的狀態(tài),吹不得風(fēng)。
  曹靜和走在他身側(cè),裹著一件茶白色絨邊斗篷,兩個人踏過雪地,來到小鷗的墳前。
  待目光觸及那不大的墳冢時,曹靜和卻怔住了。
  “唐玉!”
  她拉了拉唐玉的衣袖,伸手指著墳邊:
  “你快看,那是什么!”
  透過帷帽下的薄紗,唐玉隱約瞧見小鷗的墳邊有什么東西,他撩開那層紗,入目竟是一塊干凈的手帕,手帕上臥著幾個貝殼,還有一只小海螺。
  竟然已經(jīng)有人在他們之前來祭奠過小鷗了,而且這個人還特意給小鷗帶來了南疆的物產(chǎn),那都是在小鷗的家鄉(xiāng)才能見到的東西。
  曹靜和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真切地看見地志書里提到的貝殼與海螺。
  她跟唐玉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吃驚不已。
  王賢已過世,在他們這條線上,除了曹靜和跟唐玉,只有山鬼知道小鷗的身份了。
  曹靜和小聲地驚呼道:
  “難道山鬼真的來了汴京,他就在我們身邊?他一定是看到我們在這給小鷗立了衣冠冢,所以特意來祭奠她!”
  這太不可思議了!
  山鬼在他們身邊的痕跡越來越多,連唐玉都有些不淡定了。
  “不錯,他真的就在我們身邊,他想必已經(jīng)在暗中窺探我們多時了!”
  “那他為何不現(xiàn)身呢?”
  曹靜和問的這個問題,唐玉也很困惑,但他想了想,也只是有些落寞地說:
  “想來他也是苦于無法向我們證明他就是山鬼吧。”
  曹靜和忍不住往四下里看去。這里是一片荒蕪的郊外原野,遠(yuǎn)處有一個斜坡,如今到處都被大雪覆蓋著,白茫茫一片,四周沒有一個人影。
  他們當(dāng)初得知王賢病逝時,便料想難以向世人證明自己的身份了,但到如今才驚覺,那個陪伴了他們八年的素未謀面的山鬼,可能連向戰(zhàn)友證明自己身份的辦法都沒有。
  她好歹還有唐玉,唐玉也還有她。可山鬼是不是就一直這樣孤零零地躲著,一個人捱過一日又一日……
  曹靜和心情沉重地走上前,從食盒里取出一只碗,里面是盛好的湯圓,她把碗輕輕放在小海螺的旁邊,喃喃地說:
  “小鷗,今天是你們那的小年,我們來看你了,給你做了湯圓。你看,這有小貝殼,還有小海螺,你在那邊要是想你爹娘了,就吹一吹這只小海螺。我記得你說過,海螺是可以吹響的……”
  可是那樣小的一只海螺,其實(shí)是吹不響的。曹靜和從未見過大海,也不懂海螺的奧妙。
  唐玉不忍心說出這個事實(shí),只靜靜地站在曹靜和身后,又聽曹靜和接著說:
  “小鷗,你若是泉下有知,能不能托夢告訴我,是不是山鬼來看你了?他都跟你說了什么,他到底是誰呢?”
  正說著話,曹靜和卻忽然心頭一顫,瞬間變了臉色。她抬眼看向唐玉,唐玉顯然也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把帷帽重新戴好。
  習(xí)武之人的敏銳讓他們察覺到,附近有人向他們走來了。
  不多時,身后已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曹靜和用余光瞄去,竟是兩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子。
  她們雖然都穿著下人的衣裳,但一個容貌姣好,明艷靈動,一看便是錦衣玉食地養(yǎng)大的。另一個總是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后面。
  這應(yīng)該是誰家的千金小姐偷偷扮成丫鬟,帶著自己的心腹女使從家里悄悄跑出來的。
  “小姐,這里行嗎?”
  “怎么不行?”
  那明媚的年輕姑娘聲音清脆悅耳,她瞄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曹靜和,又瞄了一眼她旁邊那個戴著帷帽看不見臉的男人,只小聲地說:
  “你看,那不是有人在這立墳嗎?我們怎么就不可以呢?快點(diǎn)快點(diǎn)!”
  說完,兩人從隨身攜帶的包裹里翻出幾件舊衣服,那女使把藏在棉衣里的一把鐵鏟拿了出來,這是她們能藏著掖著帶出府的最大的工具了。
  兩人努力地在地上刨開一個小坑,把那幾件舊衣服折疊齊整,堆放到坑里,然后又匆匆把土填好。
  “小姐,這樣便行了嗎?”
  女子抬眼瞄了瞄旁邊小鷗的墳冢,又連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女使,說:
  “不行,再壘高點(diǎn),你看看人家的墳!”

  兩個人又添了幾抔土,可那墳還是小得可憐,她們那個小鐵鏟實(shí)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沒過多久,兩個人便累得癱坐在地上。
  這時,那女使忽然開口道:
  “壞了!小姐,我們跑出來得太匆忙了,竟然沒有帶祭品!”
  “……”
  那明艷的少女轉(zhuǎn)了轉(zhuǎn)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竟把目光落在了曹靜和身邊的食盒上。
  曹靜和怔了怔,眨眼間,少女已站起身小跑過來,她在曹靜和對面蹲下身來,旁邊還隔著一個唐玉。
  似是意識到唐玉是個身體不好的,想來也不當(dāng)家,她便直接沖曹靜和問道:
  “姐姐,你這食盒里還有東西嗎?能不能先借我們一點(diǎn)?”
  曹靜和見狀,便打開食盒,里面還有兩塊米糕,遂道:
  “就剩這點(diǎn)了,你都拿了去吧。”
  “謝謝姐姐!”
  少女笑得天真爛漫,見曹靜和還算好說話,又接著打聽道:
  “對了姐姐,你們家這墳也是新立的嗎?立在這沒什么問題吧?以后不會被人刨了吧?”
  曹靜和看了一眼小鷗的墳冢,只苦笑著說:
  “我們也是在這荒郊野嶺隨便找的一塊地,目前倒是沒什么事,我們就是個衣冠冢,也不怕有人盜墓。”
  “巧了!”
  少女兩手一拍,連忙道:
  “我們家的也是衣冠冢!我安葬的是我哥哥,你安葬的是誰呀?”
  “我……我安葬的是我妹妹。”
  “這樣啊,那你妹妹也找不到尸骨了嗎?”
  見曹靜和臉色有些為難,少女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問這樣的話,連忙歉意地說:
  “姐姐,對不起,我……我不該這么問!我不是存心的!”
  “沒什么。”
  曹靜和一向謹(jǐn)慎,面對陌生人很少會多言,只隨便搪塞道:
  “她客死他鄉(xiāng),我們只帶回了一些物件。”
  誰知那少女一聽,卻感慨道:
  “哎,你們好歹是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經(jīng)死了,可我……我都還不知道我哥哥到底死沒死呢。”
  這是什么意思?
  見曹靜和面露疑惑,少女索性盤腿坐在一旁,耐著性子說:
  “我六哥原是長安宮里的御前侍衛(wèi),長安淪陷那年,我父親帶著全家逃亡,遷至汴京。我曾苦苦哀求他把六哥也帶走,可父親卻說來不及了,不能為了找他,就連累整個家族都跑不掉了。”
  曹靜和心頭一驚,她情不自禁地側(cè)目看向一旁的唐玉。唐玉戴著帷帽,他看不清那少女的臉,少女也沒有在意他,只繼續(xù)訴說道:
  “戎狄投降后,父親打聽了一下,說是當(dāng)年那些御前侍衛(wèi)都被戎狄人殺死了,有一小部分僥幸活了下來,是因?yàn)樗麄兺督盗恕8赣H說,叛降是奇恥大辱,家族背不起這樣的罵名,他不想再打聽六哥的下落,只當(dāng)他是戰(zhàn)死了。家里的祠堂已經(jīng)擺好了他的靈位。”
  “那你為何要把衣冠冢立在這呢?”
  曹靜和愈發(fā)不解了。
  “父親不喜歡六哥,我求他立個衣冠冢,他一直沒放在心上。我怕六哥真的死了,一個人在下面孤苦伶仃,連個祭奠他的人都沒有。那些衣服,是當(dāng)年從長安逃亡時,我匆忙從六哥房里拿走的,我還盼望著他有朝一日能回來和我們團(tuán)聚,他那些衣服都好好的,都沒穿過幾次……”
  六哥的衣服,她珍藏了整整八年。
  曹靜和明顯感覺到,唐玉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向曹靜和靠攏,卻悄無聲息地在她手心里畫了個叉。
  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唐玉應(yīng)該是不想讓曹靜和說出他的身份了。
  少女沉默了片刻,暗暗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只歉意地說:
  “對不起,我說這些實(shí)在是交淺言深了!”
  說完,她又連忙誠懇地問道:
  “我今日出來得匆忙,沒有帶銀子,不知姐姐家住何處?來日我定登門將米糕的錢送上。”
  唐玉掩藏在長袖下的手再次悄無聲息地在曹靜和掌心劃了個叉號。曹靜和即刻意會,便笑著說:
  “兩塊米糕而已,不值錢,姑娘不必掛心。”
  那少女聞言,未再強(qiáng)求,卻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遞給曹靜和,說:
  “我們唐家從不白拿人家的東西,哪怕是兩塊米糕也不行。今日就當(dāng)我欠了姐姐一個人情,姐姐日后若需要幫助,就拿這個荷包去昌平侯府,說找唐七姑娘,我便知道了。”
  說完,少女放下荷包,將兩塊米糕從食盒里取出,放到了那小小的墳冢前。主仆二人沒有過多停留,想來是怕被府里的長輩們發(fā)現(xiàn),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曹靜和沉默了良久,才緩緩伸出手撫了撫唐玉的肩膀。
  無疑,方才那個明媚靈動的少女,便是唐玉曾經(jīng)提起過的妹妹,家里人都喚她小七。
  唐家雖子嗣多,但能養(yǎng)大的卻沒幾個,老二才十二歲便病死了,老三先天不足,大病一場后成了傻子,老四和老五則連十歲都沒活到。老大雖然一直活著,但是和小七年齡差得太大,兄妹倆沒有什么感情。

  在昌平侯的所有孩子里,只有唐玉是嫡子,而把他母親害死的那個姨娘,正是老大的親娘何姨娘。
  當(dāng)時,昌平侯寵妾滅妻,裝不知道,不肯懲治何姨娘,其他姨娘也多是看熱鬧,只有小七的親娘呂姨娘一身正氣,一直幫唐玉說話,卻也因此失了寵。
  可想而知,這些年,小七的日子恐怕并不好過。
  唐玉緩緩解下了帷帽,曹靜和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印象里,唐玉鮮少有這樣的情緒,不聲也不響,就任由眼淚一滴滴往下落,連身體的抽搐都沒有。他們方才離得那樣近,他只需摘下帷帽,兄妹便可相認(rèn)。
  曹靜和沉默著,什么都沒說。
  她太能理解唐玉的心情了,昌平侯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怎么和妹妹相認(rèn)?
  他只要活著,就證明他是當(dāng)年長安宮里的叛徒,他現(xiàn)在根本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也自然沒有辦法面對一直掛念著他的小七。
  唐玉怎么也沒想到,他們來到汴京后聽到的第一個關(guān)于昌平侯府的消息,竟是他自己的“死訊”。
  唐玉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那新立起的墳冢前,那是他的墳,潦草又矮小,旁邊還有一把鐵鏟,那是兩個女孩走得匆忙,忘記帶走的。
  唐玉拿起鐵鏟,蹲下身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鏟起旁邊的土,往墳上添。
  “你這是做什么?”
  曹靜和不解,唐玉卻苦笑著說:
  “給自己添點(diǎn)土,這墳也太磕磣了,配不上我。”
  是了,唐玉就是這樣一個有強(qiáng)迫癥的體面人,哪怕是自己的墳頭,也要體體面面,漂漂亮亮的。
  曹靜和也蹲下身來,幫唐玉把墳上的新土拍結(jié)實(shí)。
  “其實(shí)這樣也好,你的墳在這陪著小鷗,她就不會孤單害怕了。”
  唐玉抬起頭來看向曹靜和,他沉默了片刻,卻忽然客氣地說:
  “靜和,謝謝你理解我。我知道,若是換做別人,多半不會同意我這樣做,非把這不吉利的墳掀了不可。”
  曹靜和拍了拍手上的泥,只笑著說:
  “這有什么,這是死后的家,早晚都得住進(jìn)來,還不許提前布置一下嗎?”
  兩人對視了片刻,忽然都笑了起來。
  唐玉伸出手,輕輕拉過曹靜和柔軟的小手,沉聲道:
  “靜和,我不會放棄證明自己的身份的,你也別放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一定會想辦法證明的。人活著,就得亮亮堂堂地活,哪怕明天就死了,也不能死得不清不楚!”
  “好!我相信你!”
  曹靜和心里像忽然燃起了一團(tuán)火一樣——這才是她初見唐玉時,認(rèn)識的那個十七歲的少年。
  他們都不會放棄,不僅是為活著的人,也為故去的小鷗,為“故去”的唐玉。
  雪已不知不覺停下了,兩人站起身來,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滑地走在雪地里,身影漸漸變得渺小,變得幾不可見。
  他們并不知道,在那遠(yuǎn)處的斜坡后面,一個穿著雪白色大氅的男人幾乎和鋪天蓋地的雪融在了一起,不仔細(xì)瞧,根本看不到他匍匐在雪地里,正借著斜坡的遮擋,窺視著方才的一切。
  見曹靜和跟唐玉已離開,男人這才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他的左手還纏著紗布,傷口未愈,不太好使力,只用右手扶著坡上的幾棵矮樹,慢慢走下坡,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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