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信半生疑
雪停了之后,只剩下遍地的白,白得直晃人眼。
各家鋪子都早早地打開門,伙計們拿著大掃帚清掃起門前雪,防止有人滑倒摔跤。
太陽出來后,曹靜和又挎著小籃子出了門,路上雖積雪嚴重,但是一點也抵擋不住百姓們出來采購年貨的熱情。小孩子們早已買好了爆竹,恨不得從臘八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街上時不時地就能聽到“砰”的一聲,不知又是誰家的調皮孩子把一節小炮丟到了街上。
偶爾會有趕著騾子車或馬車進城的農戶,拉著滿滿一板車的貨,進城來交易。賣完了自己的東西,又采購了滿滿一板車的年貨拉回了家。
忽有爆竹聲不小心驚擾了那騾子,騾子撂了蹶子,農戶便氣得拉緊韁繩,生怕這畜生橫沖直撞。街上舉著冰糖葫蘆的小孩子們跑來跑去,一不小心撞到了人,糖葫蘆上的糖漿便蹭了人一襖襟。
曹靜和循著小孩子的腳步找到了那賣冰糖葫蘆和糖人的白胡子老叟,買了一串山楂紅薯年糕的“豪華版”糖葫蘆,藏在小籃子里,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幾個小巷子,出現在了江府門前。
咚咚咚!
曹靜和抬手叩響了門環。不多時,元寶的聲音便從里面傳來:
“門外何人?”
曹靜和這一次是有備而來,她特意給元寶買了冰糖葫蘆,就是想哄著他先給自己開門,把自己放進去。免得等會兒江滄從里屋出來,再不讓自己進門。
“元寶,是我啊!”
元寶聽到曹靜和的聲音,竟是眼睛一亮,連忙把門拉開一條縫,曹靜和湊上前去,舉著冰糖葫蘆在門縫那里晃了晃,笑著說:
“元寶,我來看你了!我給你帶了冰糖葫蘆,小籃子里還有我親手做的米糕!”
元寶看著曹靜和的臉,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冰糖葫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打開了大門。
“娘,你終于來了!上回見過你之后,你再沒來過!”
曹靜和一步跨過門檻,先進去再說。
“你怎么又叫我娘了!我都跟你說了,我才比你大一輪,怎么可能會是你娘!”
“我不管,你長得和我娘那么像,還給我帶好吃的,你就是我娘!”
曹靜和不知道元寶的娘到底去了哪,但是這些年兵荒馬亂,孩子找不到娘了也是有可能的。元寶的娘到底還在不在人世都不好說了。
“那好吧,我說不過你!吶,糖葫蘆給你!”
元寶欣喜地接過糖葫蘆,曹靜和卻一把攬過小伙子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堂屋,悄聲問道:
“你們家主呢?”
“家主不在!”
元寶說得干脆利落,已張開嘴咬了一個山楂球,山楂球下面還有紅薯,紅薯下面還有年糕,口感十分豐富,孩子吃得也很開心。
曹靜和一聽江滄不在,一開始倒是有些失望,但轉瞬就心頭暗喜——不在豈不是更好?元寶這孩子那么好哄,不像江滄那般警惕,沒準兒能套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來。
曹靜和的眼珠轉了轉,遂上前熱絡地說:
“不在就不在!反正他也不想認我這個妹妹!他不在,你同我說會兒話,我看你這孩子倒是與我投緣!”
元寶一聽,立刻便開心道:
“好啊!你以后可不可以多來看看我,你做我娘親,好不好!”
“嗯……倒也不是不行,那得看你乖不乖!”
“我當然乖啦!我最聽話了!”
“真的?”
曹靜和挑了挑眉。
“真的!”
元寶拍了拍胸脯。
兩人并肩坐到院子里草垛旁的太陽地里,曹靜和打開小籃子,又從中取出兩塊米糕,笑道: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快嘗嘗!”
“好,娘親真好!”
“元寶啊,你既然非要做我的兒子,那兒子就得聽母親的話,對不對?”
“那是自然,娘親需要什么盡管吩咐!”
元寶十分機靈,很快便歪著頭看著曹靜和,問道:
“誒?你不會是想讓我幫你說服家主,認下你這個妹妹吧?”
曹靜和托著下巴,看著大快朵頤的元寶,不禁笑道:
“我沒有那么著急,我想先了解一下江滄。”
“那好啊,你想問什么?”
“你是什么時候跟著江滄的?”
“我是他來汴京后才買下的,我家原先是咸陽布莊的,我爹早在八年前就被戎狄人殺害了。他們把我家的布匹洗劫一空,還搶了我們的銀子,把我和娘趕出了家門。我和我娘流落街頭,乞討為生。有一年冬天,娘看我太冷了,就讓我在破廟里等她,說要去給我找吃的,然后她就再也沒有回來……”
曹靜和問的是江滄,可元寶說的全是他自己。八年前,他也就四五歲的樣子,卻牢牢記住了母親的容貌。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曹靜和抬手攬著元寶的肩膀,溫柔地問道:
“那你怎么跑到汴京來了呢?”
“是一個人牙子把我帶過來的,他說汴京現在是京城,有的是大戶人家,只要我聽話,就能找個好人家,有一份差事可以做,天天跟著主子吃香的喝辣的。誰知道,我居然被江滄江公子挑中了!誰不知道,瞿炳一死,江滄就是大周第一賣國賊!可是沒辦法,主子要買我,我總不能撒潑打滾不跟他走吧!”
原來是這樣,看來元寶也沒有經歷過江滄的過去。
“那你覺得,江滄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對你怎么樣呢?”
“他對我倒是很好。這府里人也少,廚娘和丫鬟都在后院,前院就我自己,你別看我小,我既是小廝,也是護院!”
元寶一邊得意得搖頭晃腦,一邊吃著包著桂花醬的米糕,接著說:
“當然,他對他夫人也很好,夫人瘋了那么久,他一直都悉心照料著,不曾沾染別的女人。”
曹靜和聞言,忍不住追問道:
“對了,你說起他的夫人,我倒是想起來前兩日的一件事,當時官兵在全城搜捕一個左手有傷的男人,說那人可能是綁架朱思淼的人,結果查到了江滄,可怎么后來又說他其實是被夫人誤傷的?”
“可不是嗎?”
元寶把半塊米糕塞進口中,拍了拍手,接著說: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有多巧!夫人晚膳后突然發了病,沖進廚房拿了菜刀就往外沖!剛好跑到朱府門口被家主截住了!要不是朱大人親眼目睹,給家主作證,家主還真就說不清了!”
“等等……”
曹靜和很快就捕捉到了一個細節:
“江滄在朱府門口把她截住了,那他是從家里追來的,還是半路上恰巧遇見了夫人?”
“應該是半路撞見了。家主那晚不在,一早便自己出門了,直到子夜才陪夫人回來。”
曹靜和心頭一顫。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唐玉的猜測便有道理了。江滄完全有可能一路跟蹤她,然后在枯井附近埋伏好,借著偷襲她試探一下她是何人,再幫她打走朱家的人,又半路截到發病的瞿驚鴻,剛好在朱萬全跟前演一出劃破手的戲。
“元寶啊,你們家主那么文質彬彬的一個公子,居然能降得住發病的夫人?他……他是不是會武功啊?”
“他才不會呢!”
元寶說得很篤定,曹靜和卻一怔,那元寶又道:
“我們家主連殺雞、殺魚都不敢看,膽子小得很!還有這一院子的雜草,他割了這么久都沒割完,索性也不干了。我要幫他割,他還不樂意,非要自己歇夠了再割。你說說,誰家會功夫的人這么嬌弱?”
真的是這樣嗎?
曹靜和看著滿院的雜草,還有他們身后的草垛。上次她就懷疑這雜草不正常了,可就是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問題。
原本指望這次能從元寶口中套出什么東西,誰知道一番問話后,又把唐玉的猜測給駁回了。
曹靜和不甘心,遂道:
“元寶,我說了那么多話,都口干舌燥了,你一口一個娘,叫得那么親,怎么都不給我倒杯水呢?”
元寶聞言,連忙麻利地起身,拍了拍屁股,說:
“等著,我去給你倒水!”
見元寶走進茶房,曹靜和也小心地站起身來,院子里已無他人,她便走向那一堆雜草,又伸手推了推那草垛。
好像沒什么問題。
她又彎下腰來,拿起院子里的掃帚伸進草垛里捅了捅,下面也沒壓著什么東西,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草垛。
可如果真的沒有問題,江滄為什么都不讓元寶碰呢?他既然什么活都干不了,還放著不讓下人干。腦子有病嗎?
曹靜和不解。
過一會兒,元寶端了茶水來,曹靜和喝了茶,又同元寶閑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元寶十分不舍地把曹靜和送出門,又探出頭問她下次什么時候來。曹靜和只回頭擺擺手,笑道:
“快回去吧!你想我的時候,我自然就來了!”
“那我天天都想娘!”
元寶一直目送著曹靜和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這時,穿著一身粉色小襖的素素跑了出來,站在臺階上沖元寶喊道:
“元寶,我爹叫你過去呢!”
元寶聞言,連忙將大門關好,轉過身恭敬地說:
“小姐,我這就過去。”
元寶低著頭去了后院,進了里屋。江滄正臥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手里捧著本書,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
屋里燒著暖爐,爐上吊著一只茶壺,茶水沸騰,茶香四溢,茶壺下的烤盤上還放著幾個開口栗子,兩穗玉米,幾個砂糖小橘子。
元寶不禁搖了搖頭。
他家老爺怎么能叛國叛得如此心安理得?如今世子的身份沒了,十年寒窗考取的功名被革了,連名字都被從族譜上劃掉了。他居然還能悠然自得地在這圍爐煮茶,一副避世隱居的樣子?
他的銀子都是從哪來的呢?成國公那么一個要面子的人,不可能接濟這個賣國的兒子吧?江淵大元帥倒是經常來,可也沒見他帶錢來呀。
元寶撓了撓小腦袋,實在想不通,便只默默走到江滄身前。
“家主,您找小人?”
江滄慵懶地翻了個身,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帶著些朦朧的睡意,問道:
“她走了?”
“走了。”
“我不是跟你說,告訴她我不在家,然后讓她趕快走嗎,你好像還跟她說了一會兒話。”
元寶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他確實沒有直接趕曹靜和走,他想著主子昨天從外面回來,沾了一身雪,多少是凍著了,這會兒應該在屋里取暖休養呢。誰知道,他怎么還這么清醒地關心著外頭的事。
“元寶,怎么不回答我?”
江滄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怒意,可元寶就是不自覺地打心底怕他。
“家主,我……我實在是喜歡曹娘子,她跟我娘長得太像了,我想和她待在一起!”
“那你去她店里打工吧,我放了你的身契,可好?”
元寶一怔,卻連忙跪了下來,立馬帶著哭腔說:
“家主,小人知道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我不喜歡曹娘子了,我只喜歡你!”
“誰要你喜歡?這么大個小伙子,說話沒個忌諱!”
江滄半坐起身來,怒目看著元寶。
這孩子真是絕了,他還真是第一次被一個半大小子大聲地“表白”。
江滄白了元寶一眼,只沒好氣地問道:
“你都跟她說什么了?”
“沒……沒說什么。前兩日咱家不是來了官兵嗎?曹娘子擔心你,怕你惹上官司,就來問問。”
才不是這么簡單呢!
江滄心里門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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