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宴辨佳人
不大的小院里立著三個人——滿臉疑惑的小七,戴著帷帽的唐玉,長舒一口氣的曹靜和。
還好唐玉行事一向小心謹慎,他聽到院中有異動,便料到有生人闖了進來,又擔心曹靜和一個人應付不來,這才戴上帷帽出來的。
見他沒有毫無遮擋地露面,曹靜和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有了這帷帽的遮掩,小七并沒有認出唐玉,只愣在原地喃喃道:
“這位官人的聲音好熟悉呀!”
曹靜和一聽,連忙打著馬虎眼說:
“哎呀,大老爺們不都是那個聲音嗎,大差不差的,能有什么區別!”
“那可不一定,我六哥的聲音就很好聽的,和這位官人很像!”
這話一出,嚇得曹靜和跟唐玉直冒冷汗。
不過還好,小七也沒有十分起疑,她大抵是以為心心念念的六哥真的已經死了,便轉過身跟著曹靜和進了東面的房間,沒有再多想。
東面閑置的房間一直有人打掃,很干凈,被褥也有現成的。當初租賃房子的時候,曹靜和便執意要多花幾個銀子租個房間多的,除了可以給下人們住,還可以試試以后能不能開個民宿。
只是東面的兩層樓一直沒住人,如今便成了倉庫,只余下一樓的一間屋。
小七看著干凈整潔的房間,又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包裹,笑著說:
“姐姐,我這次逃婚把衣服都帶出來了,一時半會兒不準備回去,你能不能多收留我幾日,我按照外頭民宿的價錢付給你!”
好家伙,這民宿說開就開了嗎?
曹靜和萬萬沒想到,自己開民宿的夢想竟然是靠小姑子實現的。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這樣,小七成了曹靜和的第一個住店客人。
安頓好小七之后,曹靜和掂著手里的銀子,去尋了唐玉。她把銀子一股腦地全遞給了唐玉,笑著說:
“你家小七一擲千金,左右都是你唐家的銀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收好吧!”
唐玉擺弄著那些碎銀,有些后怕地說:
“方才真是嚇死我了,我要知道是她,打死也不會出聲的!”
曹靜和坐到唐玉的身邊,無奈道:
“我知道,你一直躲著不肯與她相認,不想告訴她自己復雜的身份,也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病成這樣,可是如今她誤打誤撞住到咱們這,你日后只怕更要多加小心了!”
“我明白你的心意。小七既然逃了出來,肯定不愿意回家去,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還不如你收留她幾日。”
唐玉的神色并沒有多少哀傷,只平靜地說:
“現下是關鍵時刻,你我不能出一點岔子。你放心,我絕不會讓小七看出些什么,擾亂了我們的行動計劃。”
山鬼早上送來了消息,賀懷君也支持他們在醫館里對朱思淼做手腳,讓他病情惡化。為此,山鬼已經幫他們準備好了一名醫者,正月十五過后便能過來與他們接頭,他們需要想辦法把這名醫者送進普濟堂,替換下那個給朱思淼施針治病的郎中。
雖然山鬼一向神通廣大,但曹靜和還是覺得山鬼這個人有點太厲害了,簡直不像是人類。他絕對不可能是一個人在行動,他背后是不是還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諜報組織,或者是江湖組織?
上次那個突然出現的右臂有傷的女賊,幫她躲過了朱思淼的懷疑;還有這次馬上過來接頭的醫者,即將在朱思淼的腦袋上做手腳。
這些人都不可能憑空出現,她料想山鬼一定還操控著一個龐大的組織,有無數個能人可以幫他做事。
當然,曹靜和也沒有再多想,山鬼一向神秘兮兮的,反正她是下線,聽從吩咐就好。
可她一轉頭,卻看到唐玉也在發呆。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道:
“想什么呢?”
唐玉回過神來,忽然笑著說:
“我在想,小七為什么逃婚。”
“為什么?肯定是不喜歡唄!”
“可你不是說,江淵威風凜凜,長得一表人才嗎?”
曹靜和聞言,忍不住笑道:
“那肯定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唄!也不知道你妹妹喜歡什么樣的!”
“那你喜歡我嗎?”
曹靜和一怔,她萬萬沒想到一直以來平淡如一杯白開水的唐玉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而唐玉神色認真,不像是隨口一問,顯然是在等她的答案。
曹靜和倒是坦坦蕩蕩,一點也不扭捏,直言道:
“我不挑,能看就行!你嘛,倒也能入老娘的眼!雖說你我最初在一起是為了臥底,但我對你還是挺滿意的,你對我要是有意見,先忍著!”
“……”
唐玉沉默了一瞬,連連擺手道:
“沒有沒有,怎么會有意見呢!我知道你人很好,對我也很好,你照顧我這么久,我心里特別感激的。”
所以你只是感激嗎?
曹靜和沒好氣地白了唐玉一眼,自嘲道:
“你說我是好人?我那是純純的好色!你但凡有一點沒長在我的審美上,我當初早把你扔在長安自己跑了!”
她又在胡說八道了。
唐玉暗暗腹誹著,但心里卻莫名地受用。
男人果然都愛聽自己的女人夸自己,建章宮的女師傅說得一點都不錯。
曹靜和瞥了瞥唐玉,他如今雖然身體不好,但還是那么好看,一張臉生得白皙漂亮。明明是清冷的面相,可笑起來卻又生動明媚,仿佛這世上的光彩全都落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就在曹靜和看得入神時,唐玉忽然不合時宜地煞風景道:
“靜和,我好像想到辦法了。”
“嗯?你說什么呀?”
“把那個醫者送進普濟堂的辦法。”
這可是正事!
曹靜和一個激靈直起身子,連忙正色道:
“你快說來聽聽!”
唐玉湊上前去,附在曹靜和耳畔低語了片刻,不多時,二人便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眼,某些共識已暗暗達成。
……
元宵佳節,家家戶戶都盼著團圓,唯有成國公府和昌平侯府團圓不了。
江家跑了準新郎,唐家跑了準新娘。可笑的是,他們都只以為自己家的孩子任性,并不知對方家里的孩子也跑了。在訂婚的時候,兩家的老父親都曾拍著胸脯打著包票,說自家孩子很滿意這門親事。
如今離婚期只有三日,兩家人還笑臉相迎地互相送了節禮,親家相見又是作揖又是點頭,客氣得不得了。
可那假笑之下,又分明掩藏著不安。他們依然在偷偷派心腹出去打聽自家孩子的下落,妄圖把兒子綁上馬,把女兒綁上轎。
不知不覺,已是暮色四合,明月東升。
在這上元之夜,宮里一片燈火通明,歌舞升平。
這次,司樂坊的樂姬、舞姬不僅編排了傳統的江南絲竹歌舞,還引入了幾首胡曲。異域風情的調式在恢宏的宮殿里奏響,身穿胡服的舞姬身姿曼妙,踏著曲調獻上一支又一支美妙絕倫的舞蹈。
大殿之上,帝后看上去依然美滿和睦,他們舉起酒杯,與眾嬪妃同飲。嬪妃們按照不同的品階,各個身穿華服,梳著工整的宮髻,體面又漂亮。
在皇上的身后,寇公公手執拂塵,垂眸靜立著,安靜得與周圍的絲竹之聲格格不入。他身后還跟著兩排小太監,他們也抄著手,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
秦川便在那一群小太監中。
他看似面無表情,安靜得嚇人,其實卻在用心聽著每一個嬪妃說話的聲音,仔細分辨著。
忽然,他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可這個聲音并不是皇后發出來的,卻與皇后的聲音非常相似。
女人身穿妃位才能享用的廣袖交領曲裾,玫紅色的裙尾長長地拖在身后,襯得她婀娜的身子愈發玲瓏有致。
她端起一杯從回紇進貢來的葡萄美酒,酒杯里晃動的瓊漿倒映出她影影綽綽的美麗面龐,滿頭珠翠錯落有致地堆砌在如云的發髻上。
“臣妾恭祝皇上、皇后洪福齊天,永享盛世太平!”
“好啊!愛妃快快起身!”
皇上起身上前扶起美人,面色雖十分關切,可手上的動作卻不自覺地有些疏離。
自打知道了宮里的叛徒要用食物相克之法害死自己,皇上便用短短幾日時間“光顧”了每一個嬪妃的小廚房。
他讓御膳房掌管藥膳的御廚扮成太監跟在寇公公身邊,幫他看看到底哪個妃子制備的飯菜里有相克的食物。
可是一番試探下來,一個都沒有。
皇上明白了,自己前幾日搜宮想來是引起了對方的懷疑,對方也謹慎起來,這幾日沒再下手。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狡猾了,可她到底是誰呢?
皇上并不知道,寇公公身后的秦川已盯上了眼前這個前來敬酒的女人。
秦川終于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這個女人的聲音也和常青林里的女人聲音相似,不然,嫌疑人便只有皇后自己了。他可不愿相信皇后是那個叛徒。
臨近子夜,宮宴終于散去,眾嬪妃陸續離開,回了各自的寢宮。賀皇后見皇上沒有要留她的意思,神情似有些失落,可又覺得這也在情理之中,便只是福了福身,告退了。
待所有人都離開后,寇公公領著秦川走到皇上身邊,秦川拱手行禮,皇上只背對著他,沉聲問道:
“聽出來是誰了嗎?”
“要么是皇后,要么是淑妃。”
皇上猛地轉過身來,怒目看著秦川,秦川連忙跪了下去,低下了頭。
他知道皇上為何會動怒。皇上深愛著自己的皇后,以至于每個月至少有二十日都宿在鳳藻宮里。可是近來,皇上開始雨露均沾,他對每一個嬪妃都很好,又對每一個嬪妃都帶著幾分疏離,連皇后那里也是如此。
秦川深知皇上也不愿意接受皇后就是那個叛徒,所以皇上一直在苦苦熬著,他就是為了等今夜過后聽到一個分明的答案,聽到皇后的清白。
可惜秦川沒能給出一個分明的答案,還給他拋出來一個巨大的難題——他需要在皇后和淑妃之間做出一個判斷。
不過,善良的皇上很快就意識到,皇后的聲音與淑妃的聲音的確很像,此前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也就不能怪秦川了,他已經盡力了。
那么,到底是皇后還是淑妃呢?
皇上覺得淑妃絕不可能背叛大周,她的父親梁孝忠是在玉川守城時壯烈犧牲的,她該是恨透了戎狄人,怎么可能為戎狄做事呢?
可是皇后也絕不可能,她與自己是少年夫妻,共同在山清水秀的臨川郡相伴多年,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北方的戎狄。
這分明是個無解的難題。
見皇上久久沒有開口,秦川忽然大著膽子說:
“陛下,屬下斗膽請陛下對兩位娘娘進行刑訊!”
皇上眸色一凜,頓時陰沉著臉說:
“你胡鬧!她們是朕的嬪妃,怎么能公然被帶去掖庭審訊!你還要上刑,朕不要面子嗎?”
“皇上,屬下的意思是不用過公堂,秘密審訊。”
秦川堅持地說:
“陛下此前已經查過,宮里所有嬪妃的身份都沒有問題,沒有冒名頂替者,那便證明她們都是嬌生慣養的貴女,并非訓練有素的戎狄細作。既如此,想必不需要上什么大刑,她們便會受不住了,很快就能招供。”
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可若是刑訊,就不能只審淑妃,萬一審完以后發現淑妃是清白的,那她豈不是白白受辱了?
可是,倘若皇后也被上刑,事情一旦傳出去,于整個大周而言更是奇恥大辱,賀知君還怎么繼續做皇后,單是那些言官就能把她逼死了。到那時即使能還她清白也終究于事無補。
皇上不忍心。他不愿意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在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仍然愿意先相信皇后。
“秦川,刑訊是一種最低級的審訊方式,不到萬不得已,實在是沒必要。”
皇上倒背著手,沉聲道:
“你放心,朕已經有辦法了。”
……
朗朗夜空,萬里無云。
一輪明月掛在深沉的夜幕上,灑下如水的月華。
鳳藻宮的燈終于陸陸續續地熄了,只余下一小盞孤燈放在窗臺邊的高腳小案上。燭火稀微,映照著皇后有些蒼白的臉。
今夜本該是團圓之夜,可這鳳藻宮里,只余下佳人伴孤燈。
“娘娘,奴婢方才差人去打聽了,皇上仍睡在御書房,今晚不會過來了。”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可她就是想等,等來一個確切的答案。
賀皇后終于起身上前,吹滅了最后一盞燈。只有在黑夜中,她才敢讓委屈的淚水落下來。
一個等不來丈夫的女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哭,可是等不來皇上的皇后卻不能在眾人面前落淚。
皇后統領后宮,想要立威便不能軟弱,只是身體觸及到床板,仍是毫無睡意,滿心沮喪。她并不知道,在御書房的床榻上,皇上也是一樣的輾轉反側。
他已經盡最大地努力去保護自己心愛的皇后了,可他好怕她會讓他失望,更怕她沒有讓他失望卻再也不肯原諒他這個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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