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歸去路迢迢
郊外月朗星稀,夜幕比城里的更加深遠些,裹挾著星河的天空仿佛一直綿延到人們看不見的地方,讓人一時分不清遠處的一團墨色到底是夜空,還是沒有光亮的地平線。
侯琬瑜與王真并肩坐在路邊,過了今晚,他們便要兵分兩路了。
白日里,王真沒有直接回答那對老夫妻的問題,只說自己并不清楚。
他只得先把那對老夫妻帶上,一路上也沒有說自己是去往汴京的。直到今晚,他們即將離開洛陽府所轄范圍,王真終于告訴了侯琬瑜真相。
他說,自己要護送的是王賢的那本細作花名冊,戎狄人多次搶奪就是為了按照花名冊排查出當年埋伏在長安漢臣里的臥底,并安排自己人過來冒名頂替,把戎狄的細作反向安插進汴京宮里。
而那對老夫妻的女兒就在細作花名冊上,已經犧牲兩年了。王真說,他準備讓侯琬瑜帶著那對老夫妻乘馬車去汴京,但一定不能告訴他們實情,他們年紀太大了,恐怕承受不住。
王真建議侯琬瑜先去向皇上稟明情況,請皇上想辦法安頓好那對老夫妻,等他把細作花名冊送到,皇上論功行賞時,再借此告訴小鷗父母真相。到那時,小鷗的父母會得到封賞,日子便能好過些。
可是侯琬瑜很快就疑惑道:
“王公子,你不和我一起嗎?”
“我不能和你一起。”
王真苦笑著說:
“我要護送花名冊,絕對不能走官道。戎狄人不了解中原,他們要想追殺我,便只能按照地圖走,所以我若想躲避追殺,就不能按地圖上的官道走,我準備帶著幾位暗衛營的兄弟繞到附近的縣城,走小路。這樣雖然路程遠了一點,不會那么快就抵達汴京,卻可以大大降低被伏擊的風險。”
侯琬瑜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她明白,王真是不想把這樣的風險帶給她和小鷗的父母,所以便決定兵分兩路,各走各的,這樣即使他那邊遇到了伏擊,自己也能先把小鷗的父母護送到汴京,不至于讓他們死在半路上。
這樣想著,侯琬瑜連忙道:
“王公子,你這里有沒有花名冊的副本,你可以把副本交給我,這樣不管誰那邊出事,都還有另一份保障。”
王真聞言卻搖了搖頭,垂下眼眸說:
“花名冊沒有副本,也不能有副本。”
“為何?”
“這本花名冊是我父親親筆手書,上面蓋著他的相印和先帝的玉璽,這本花名冊必須是獨一無二的,才能有真實性,才能有說服力。倘若突然多出來一本,勢必會有人造謠生事,認為其中有一本是贗品。這也是家父生前為何沒有制作副本的原因。”
侯琬瑜見狀,卻愈發不解道:
“可這樣豈不是太不公平了?那些諜者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你這邊一旦出了什么狀況,他們就永遠也見不得天日了!”
王真怔了怔,他抬眼看向侯琬瑜,卻沉默了一瞬,方才平靜地開口道:
“他們每個人在正式加入地下組織前,父親都曾言明過此事,花名冊只此一本,日后若遭不測,他們每個人都有無法證明身份的風險。除了建章宮里那批從娃娃開始培養的女細作,其他人在加入之前,父親都曾讓他們深思熟慮。所以大家都是自愿的,我也一樣。”
大家都是自愿的,我也一樣。
王真的語氣平靜極了,仿佛只是在嘮著家常,就好像在說今晚吃什么一樣。可他的話卻像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了侯琬瑜的心頭。
她不是第一天認識王真,也早已猜到他留在北地這么多年應該不只是經商那么簡單。可當他第一次把這些曾經見不得光的事情告訴她時,她才忽然明白,這世上有那么多像王真一樣的人,他們的命運都系在了那本看似普通的書冊上。
王真若是成了,他們將名垂青史,后半輩子再無衣食之憂,可王真若是敗了,他們將隱姓埋名過一輩子,連在史冊上留下寥寥幾筆的可能都沒有,甚至還會一生都背負著賣國賊的罵名,最終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可他們明明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過那么濃墨重彩的一筆,要怎樣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慘淡收場呢?
侯琬瑜一夜未眠,終于接受了王真的安排。
第二日一早,她便帶著小鷗的父母啟程去了汴京,王真怕皇上不相信小鷗父母的身份,又寫了一封親筆信,蓋上自己的私印,取下玉佩,讓侯琬瑜一并帶上,呈給皇上。
看著侯琬瑜帶著小鷗的父母離開,王真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他并不想把侯琬瑜卷進這場和戎狄人的角逐里,盡管她自始至終已經參與了很多。
王真知道,倘若自己直接讓侯琬瑜先回京,侯琬瑜只怕不會答應,定要留下來和他一起保護花名冊,可是如今小鷗的父母來尋女兒,他便可以給侯琬瑜找個任務,順理成章地把她支開。
他有預感,在他去往汴京的路上,只怕仍不會太順利,他帶著暗衛營的人就好,不必再連累她。
她那樣明媚燦爛的女子,該有個幸福的結局才對。
……
且說,唐七那日氣呼呼地回了昌平侯府,呂姨娘見寶貝女兒回來了,只裝作并不關心的樣子,反而笑著調侃道:
“喲,我當是不肯回來了呢,你還記得你有姨娘啊?”
“姨娘,你給我做主!”
呂姨娘雖是妾室,卻長了張主母的臉,十分端莊大氣,家道中落前,想必也曾是顯赫人家的女兒。
唐七上前拉著呂姨娘的衣袖,委屈地讓呂姨娘幫幫她。呂姨娘本以為女兒是初次經營鋪子,沒什么經驗,碰了一鼻子灰,可這一問才知道,竟然不是這么回事。
其實,唐七不止一次在她跟前提起過,那個米糕鋪子的官人好像就是六哥。她原想著能不能旁敲側擊地問問,哪知道女兒竟然直接派人去翻墻頭、捅窗戶紙。
“小七呀!”
呂姨娘伸出手,撫了撫女兒的發鬢,意味深長地說:
“你要知道,你六哥一向最疼你,他若真的還活著,怎么可能一直不和你聯系呢?”
“萬一他有苦衷呢?姨娘,你幫我想想辦法吧!我真的很想六哥!”
呂姨娘不敢冒然答應她,畢竟昌平侯不喜歡唐玉,若是讓昌平侯知道她們母女還在關心唐玉的事,只怕又要挨一頓罵。
呂姨娘嘆了口氣,也只能先哄著小七,安撫著說:
“好了好了,你爹近來常到娘這里來,仔細別讓他聽見了,他若知道你在找六哥,肯定要生氣的。等過一陣子,娘再幫你想辦法!”
唐七聽了這話,才終于肯消停了。但是呂姨娘還是偷偷把那店小二喚了來,問他到底怎么回事。
那店小二支支吾吾地才終于說出自己那晚都看見了什么,呂姨娘一聽,也頓覺有些尷尬,便連忙道:
“哎呀,你就只管說你有沒有看到那官人的臉,講這些做什么!你只說,他到底是不是六郎?”
“這……他們夫妻二人抱在一起,小人只能看到半張臉,而且屋里的燭光也很昏暗,恐怕……看得不甚真切!”
“什么叫不甚真切?”
那店小二低下頭去,惶恐道:
“小人不敢妄言,那官人……他確實像六公子!不過,不過長安當年淪陷時,六公子才十七歲,如今已過去八年多,容貌上會不會有些變化,小人也不敢斷言。”
呂姨娘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
十七歲的男孩子都長成人了,又不是七歲,容貌上想來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了。這個店小二是唐家的家生子,唐玉進宮做御前侍衛之前,他還做過唐玉的貼身小廝,連他都覺得像,只怕十有八九不會有假了。
作為娘親,呂姨娘其實一直是相信唐七的直覺的,畢竟他們兄妹倆感情一直很好。但她也清楚,當年戎狄人對長安宮里奮起抵抗的侍衛進行了大肆地屠殺,唐玉若真的沒死,恐怕就是如昌平侯所言,已經叛降了。
哪怕他真的有什么苦衷,也多半是叛臣的身份了。這才是他一直不肯與小七相認的原因吧。
呂姨娘其實很疼愛唐玉,她不愿接受這樣的事實,也不愿讓女兒去面對這樣的事實。她寧愿相信自己一直視若己出的唐玉戰死在了八年前的長安宮,也不愿接受他做了叛臣。
如今,小七非要找到唐玉,親口去問問他,可呂姨娘卻擔心,小七問完以后只怕會徹底失望。
算了,還是不相認的好。知道彼此還平安,也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這晚,天色不覺陰沉了下來,汴京下了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沿街的房屋和鋪面像裹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一道雨簾伴著微風,斜掛在窗前。
昏暗的古墓里,棺槨旁的賀懷君照例等候著,不多時,帶著一身水氣的黑衣人便走了過來。
“怎么樣,近來可有消息?”
賀懷君上前問道。
山鬼只從懷里摸出一張紙,遞到賀懷君跟前,沉聲道:
“這是雪雁送來的諜報,這個亭子里可能藏著朱思淼的告罪書。”
“告罪書?”
“對,咱們已經在汴京挖好了坑,只等戎狄七皇子過來,可現在戎狄皇帝猶豫不決,生怕再搭進來一員大將,導致戎狄的戰斗力大大折損。這個時候朱思淼的告罪書很關鍵,我們得找到這封告罪書,做些手腳,讓戎狄皇帝看了以后心甘情愿地把七皇子送來!”
賀懷君聽了這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就算我們能拿到這封告罪書,又該如何寄往戎狄王庭呢?”
山鬼聞言,卻輕聲笑了笑,說:
“我不需要把告罪書寄往戎狄王庭,我只需把它寄給戎狄七皇子即可。我知道,我雖是七皇子的漢文先生,可七皇子現在不敢完全信任我,而這封告罪書就是我最大的誠意。七皇子想當太子,與三皇子一直不和,不然我也不會想到借他之手打擊三皇子在汴京的勢力。到時候我就告訴他,我已經竊取到了三皇子的告罪書,特意為他奉上。”
目前看來,這招的確可行。賀懷君微微點了點頭,垂眸看向那張紙,那上面畫的亭子倒是很眼熟,尤其是檐角掛著的鈴鐺。
可是,這到底是哪里的亭子呢?
賀懷君一時也想不起來,便只得道:
“你放心,我自會想辦法去找!一旦拿到告罪書,我立刻來和你見面。”
“好!”
山鬼轉身離開,沿著古墓的密道折回,不多時便掀開院中的板子,悄悄回到了府里。他躡手躡腳地解下披風,往屋里走,左腳剛跨過門檻,身后卻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腳步聲。
山鬼后背一涼,忍不住駐足,警惕地分辨著聲音的方位。那是從府外傳來的腳步聲,步伐很快又很急促,而且離他越來越近。
不多時,一陣敲門聲倏地響起,外面有人大喊道:
“開門,快開門!有沒有人啊!”
這個聲音好耳熟……
山鬼怔了怔,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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