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滿紙辛酸淚
是日,一季煙雨微涼,終于略消退了暑氣。雨后的天氣尚未放晴,天邊陰沉沉的,泛著水墨般的淺青色,地上的水洼倒映著人影,明晃晃的。
城外一片青翠,樹梢枝頭上都掛著晶瑩的水珠,一滴雨露從布滿光澤的綠葉上滑過,似落非落地掛在葉尖尖上。遠處的青山連綿起伏,又平添了幾分煙籠青黛之色,竟如潑墨山水畫一般,處處透著夏日里的清新怡人,令人心里舒暢了不少。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剛收起傘的人們連忙往路兩邊躲去,生怕被疾馳而來的快馬濺了一身泥水。
不多時,三匹馬相繼從遠處疾馳而來,為首的馬上是一個將軍模樣的男子,他眼窩深邃,有著褐色的瞳孔,留著絡腮胡子,生得威武高大。此人正是此前和戚成賢一同護送朱思淼回汴京的回紇將軍,察塔爾。他身后的兩匹馬上分別是曹靜和跟黃諄。
察塔爾特意來米糕鋪子找尋曹靜和,并帶來了戚成賢的親筆信,戚成賢終于在信中承認了自己就是曹靜和與江滄的外祖父,他聽聞江滄的身份終于得到了證明,特請察塔爾前來告知曹靜和,讓她盡快出城一趟,見一見江滄。
江滄,確實沒有死。
早先,在江滄向戚成賢索要毒藥時,戚成賢的心里就有數了,江滄若是不死,等到皇上被逼得無法收場,親自下令誅殺江滄時,那就誰也救不了他了,所以還不如讓他自己先死。
只不過,江滄雖是去意已決,可戚成賢卻給了他一丸假藥,服下后的確會吐血而“亡”,可這只是一種暫時沒有生命跡象的假象。這種藥是靈狐堂秘制的,但只有北地的靈狐堂總舵才會有,秘方并未傳至吳興分會,江滄倒也未曾起疑。
江滄服毒自盡的消息傳出后,賀懷君便把他的尸首運到亂葬崗,戚成賢則趁著天黑,旁人不敢靠近時,搶在賀懷君之前把江滄帶走了,并將其安置在遠處山林的山洞里。
戚成賢給江滄喂下了解藥,便一直讓他在山里躲著,察塔爾則時不時地從城里給他們帶些生活必需品。其實,戚成賢也在賭,他希望江滄日后還能有平反的機會,還能再回到汴京,堂堂正正地做人,再也不必東躲西藏。
這一天,終于來到了。
在看到發放到各處的邸報后,戚成賢便請察塔爾進城去找了曹靜和,他也是時候跟孩子們相認了,畢竟以他目前的身體,也是時候道別了。
曹靜和得知江滄未死,實在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此一去,她不僅能見到兄長,還能和外祖父相認,這真的是這段時日以來久違的喜事了。
她與黃諄各騎一匹馬,緊跟在察塔爾的身后,他們出城后一路疾馳,很快便來到了山腳下。
察塔爾的漢話雖說得不好,但好在有戚成賢的親筆信和靈狐堂的印鑒、令牌為證,倒也能讓曹靜和信服。曹靜和跟在察塔爾身后,往山上走去,黃諄握著一把短劍,緊隨其后。
不多時,一行三人便來到一個洞口,那洞口不大,察塔爾彎腰鉆進去已十分吃力,待眾人貓著腰前行十余步后,前方便有微光滲入,不一會兒,眼前天地便開闊了起來,眾人已能直起腰來正常行走。
復行數十步,便能看到前方有一塊打磨光滑的巨石,似是一道暗門。察塔爾上前叩響了石門,敲擊聲忽長忽短,忽強忽弱,像是在傳遞一種暗號。他身后的曹靜和與黃諄對視了一眼,二人雙雙握緊了手中的劍。
不一會兒,石門的另一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石塊摩擦巖壁的聲音傳來,這扇石門果然打開了。
曹靜和仔細瞧去,門的另一端站著的是那個消失已久的“老蝙蝠”前輩,他依然包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打量著曹靜和跟黃諄。
老前輩沉默了片刻,便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進去。曹靜和這才發現,這里是一個露天的小山谷,四面環山,但山體連綿起伏,奇峰高聳,只有方才那一處入口方能進入。
曹靜和帶著黃諄跟著那老前輩往前走,前方有一個不大的天然水潭,一道瀑布從高處而降,直瀉入潭水中,零星水花飛濺到潭邊,讓人頓覺清涼。
繞過這個天然水潭,便來到谷中草木正盛之處,這里的大樹幾乎遮天蔽日,讓日光頓時暗淡了不少,只有些許稀碎的光影從茂密的枝葉中散落一地,形成一片斑駁,其間參差樹影,如同水中藻荇一般。
在這一片樹林中,有一個自然形成的大山洞,洞里擺放著石桌和石凳,點著燭火,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個稍小些的洞,洞門被竹簾遮掩著,能隱約聞到淡淡的藥香從中飄出。
老前輩忽然在小洞前駐足,沖身后的曹靜和說:
“他前日便醒來了,只是如今身體還弱著,方才服了藥便又睡下了,你們進去看看他吧。”
曹靜和伸手撥開竹簾,往里看去,里面有一張石床,上面鋪著厚厚的被褥,石床的四個角立著四根竹竿,只用簡單的帷幔罩在上面,江滄便躺在那里。
曹靜和快步走到跟前,她坐到床邊,垂眸望著江滄,他的面色還有些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曹靜和伸出手握住江滄的一只手,他的手心是溫熱的,曹靜和還能感覺到他手腕處一下一下起伏著的脈搏。
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
黃諄趴在床邊,小聲地呼喚著“舅舅”,他似乎很害怕吵醒他,但又期待著他能睜開眼睛跟自己說話。
但是江滄睡得很沉,沒有任何回應。
也是,這些年的臥底生活,讓江滄始終保持著警惕,睡覺都恨不得睜一只眼,夜里有任何一點異動,他都會很快醒過來。
但是如今,他終于不用再擔心這一切了,也該讓他好好地睡個安穩覺了。
曹靜和拍了拍黃諄的肩膀,輕聲道:
“諄哥兒,讓舅舅好好休息吧!”
黃諄戀戀不舍地看著江滄,這才站起身來。
曹靜和雖面色平靜,但心里早就激動不已,她找了這么多日,終于找到了江滄,雖然她還不知道唐玉如今在哪,他是不是真的掌控了瑯琊閣,但是如今感受著從江滄手心里傳來的熱度,曹靜和忽然就燃起了希望。
這時,那老前輩也跟著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江滄,聲音沙啞地說:
“他還需靜養幾日才能完全康復,我自第一次來汴京時,便在這里暗暗布置了住所,以備不時之需。這里也是清靜之地,他在我這休養,你就放心吧。”
曹靜和連忙起身,領著黃諄走上前去,在老前輩面前跪了下來。她抬頭看著對方,感激道:
“晚輩在此謝過前輩對家兄的救命之恩,只是……晚輩心中尚有疑惑,不知前輩是否就是這親筆信上所說的外祖父?”
那老前輩聞言,倒是坦然地解開了包在臉上的面罩,終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臉上已布滿皺紋,但是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面容慈祥,平靜地凝望著曹靜和,與他素日里一身黑衣、來無影去無蹤的凌厲形象判若兩人。
他微微開口,慈愛地笑著說:
“靜和啊,還不快叫一聲外祖父?”
“外祖父!”
曹靜和的聲音清脆悅耳,像只小黃鸝,她跑向外祖父,在其身前站定,恭恭敬敬地欠身行了一禮:
“靜和拜見外祖父!”
可就在這時,戚成賢臉上的笑意忽然斂了斂,他捂住胸口,彎下腰來,頓時一陣猛咳。
“外祖父!”
曹靜和上前扶住戚成賢,察塔爾也聞聲趕來。
“老將軍,您還好嗎?”
戚成賢擺了擺手,可曹靜和卻清楚地看到他嘴角已滲出血來。
賀懷君此前便說過,那個一直在暗中幫助江滄的老前輩,身體好像不太行了。
“外祖父,您這是怎么了?”
曹靜和跟察塔爾一起扶著戚成賢走出江滄的房間,坐到外面的石凳上。
戚成賢捂著胸口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力地沖察塔爾道:
“我恐怕去日無多,你也不必瞞著靜和了,都告訴她吧!”
曹靜和擔心地望著戚成賢,又不解地看向一旁的察塔爾,問道:
“這到底是怎么了!外祖父那么厲害,此前屢次救我們于危難之中,怎么會忽然病得那么重?”
察塔爾痛心地搖了搖頭,用不算流利的漢話解釋道:
“我們在護送真正的朱思淼來汴京時,遇到戎狄暗哨的偷襲,我方寡不敵眾,老將軍縱然武藝高強,卻為了保護朱思淼,不幸吸入了戎狄暗哨放出的毒氣,如今毒氣已侵入肺腑,而老將軍又年事已高……”
“那也不至于無藥可醫呀!”
曹靜和著急地說:
“靈狐堂盤踞北地,以販賣雪山上的珍稀藥材謀生,總舵那邊不是有靈丹妙藥嗎?外祖父為何不服用?”
戚成賢仍舊慈愛地看著曹靜和,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曹靜和微微有些散落的發髻,疲憊地說:
“傻孩子,靈丹妙藥之所以能被稱為靈丹妙藥,自有它的不同之處。配制藥丸的方法極其復雜不說,所用藥材更是千載難逢。靈狐堂自創立至今,也僅僅配制出過四顆,我出事前,已只剩下最后一顆。”
戚成賢停下來緩了緩,又接著說:
“事后我與總舵聯絡,讓他們把那顆藥丸送過來,但那時京中形勢突變,你大哥被圈禁,幾乎是朝不保夕。他決意以死明志,我便想著是不是可以讓他服下靈狐堂的假死藥,保下他的性命,讓他能活著等到平反的那日。”
他微微側目,再次看向曹靜和,平靜地笑道:
“但這所剩的最后一顆靈丹妙藥,同時還是假死藥的還魂丹。”
曹靜和心頭一顫,淚水已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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