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年初見
北涼侵楚,宣帝以帝王之尊御駕親征,雖驅北涼于百里之外,卻不幸以身殉國。后代史官每每寫到此處,未嘗不嗟嘆感傷。
宣帝駕崩后,大楚朝堂雖出現短暫混亂,但在大司馬與左將軍的維持下,又很快恢復正常。
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大司馬與左將軍二人素來不和,于是眾大臣猜測在此次立帝問題上二人肯定會各持一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次立帝他們二人的意見竟出奇的一致。那日,未央宮正殿,當蘇太后提出立帝問題,大司馬對左將軍微微一拱手,左將軍微笑著回禮,在他們這一微笑一拱手間,皇帝人選便輕描淡寫地定下了。
——皇后之子劉真。
由于二人沒有分歧,劉真便順順利利地即位。同時改元元初,并尊祖母蘇氏為太皇太后,其母袁氏為太后。
大司馬上表:少帝年幼,為了大楚的繁榮昌盛,應由太皇太后及太后輔政。兩后應允。
此為元初元年,正值百廢待興之際,而隱藏在大楚朝堂下的明爭暗斗則由劉真的即位拉開了帷幕。而屬于劉真的輝煌,一切才剛剛開始。
時光悠悠,歲月匆匆,大楚這彎平靜的湖水也蕩悠悠地晃過了八個年頭,雖然偶爾有點小風小浪,但總體上還算得上風平浪靜。
元初八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常來的早了些。才三月的天,自一陣南風吹過,一片片的桃紅柳綠、姹紫嫣紅。
“哎呦!陛下,您慢點!”
八歲,正是小孩子最爛漫的年齡,而八歲的劉真也是這么一副活潑好動的性格。“哈哈哈!小威子,你跑快點!你看,我的風箏——”
小威子順著劉真的目光遙遙看:湛藍的天空,飄動的浮云,溫暖和煦的陽光,一輪畫著燕子的風箏遙遙飄在天端,偶爾一縷風吹過,風箏便輕輕晃動。小威子不由得瞇上眼睛。
卻恍然間,不知發生了什么,風箏便似雨打的芭蕉般,飄飄搖搖,搖搖飄飄,飄到潛思殿旁的空地上。
偌大的空地,空無一物,只有一輪風箏,孤零零地躺在那,陽光打在風箏上,燕子的右眼便赫然現出一個黑洞。
不遠處的劉真,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手拿彈弓的蘇長時。
說起陛下和蘇長時,那可是幾百年前的恩怨了。因著蘇氏的欺壓,陛下一直敵視蘇家人。彼時,陛下新收了一愛犬,喚做“胖胖”,而陛下對這愛犬也喜愛至極,若是胖胖哪天有個小病小災,陛下必得心疼好幾天;而那時,陛下恰巧聽說蘇三公子蘇長時在如廁,便朝胖胖使了個眼色,說來胖胖也是一條聰明的犬犬,主人意思立即明白。
于是……后來的后來……
“陛下……”蘇長時假惺惺地朝劉真躬身一禮,“臣新近得一狗肉,滋味鮮美,吃來唇齒留香。臣想著,好東西不能一人獨吞,這不,今天就打算拿來獻給陛下,也好讓陛下知道臣的忠心……”他面帶微笑,朝身后幾人吩咐,“把狗肉拿出來,讓陛下瞧瞧……”
這幾人都是當今高官之子,卻因為蘇長時是蘇家人,便放棄尊嚴,屈身為奴。
“胖胖——”
劉真睜著圓鼓鼓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籃中那盤狗肉,不錯,那正是胖胖,劉真的愛犬。胖胖幾日前不見了,劉真當時以為它自己四處游玩,便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想,今日竟見到了它被屠宰后的尸體!
“哈哈哈……劉真,此事給你個教訓。別以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了,你記得,你始終是父親養起來的一條狗,就像地上這條狗一樣!”說完,竟飛腳踢翻了那盤狗肉,狗肉落入泥土中,很快便泥濘不堪。
“你!欺人太甚!”
小威子剛想提醒陛下,此處是潛思殿,是蘇長公子蘇長臨修習政務之所,便見陛下飛也似的沖了出去,一口咬住了蘇長時的手腕,直把蘇長時咬的鮮血淋漓。
長公子,蘇長臨,是大司馬蘇顯的嫡出長子。此人有龍章鳳姿之貌,博古通今之才。雖年僅十六,卻有天人之智,大司馬感嘆“長江后浪推前浪”,便讓他早早出來學習政務,以便日后對大楚能有所裨益,而潛思殿便是長公子通習政務之所。
而只是一眨眼的間隙,小威子便見蘇長時呲牙咧嘴地捂住不斷流血的手腕,而他的陛下,竟被那幾人按在地上狂打,雨點似的拳頭落在陛下身上,小威子的心都痛了,他一個箭步沖上去,將他的陛下死死護在身下。“要打打我!別打陛下!”
蘇長時的眼睛露出寒光,對著那幾人道:“兩個一塊!往死里打!”
“什么事?”聲音由遠及近,如春風般溫暖,如細雨般和細,如烈烈夏日里的樹蔭,如炎炎沙漠里的清泉,任誰聽了,都仿似不在人間。
他,一襲白衣,從潛思殿內踏出,便似九重玄天的仙人,騰云駕霧,謫落入凡間。不知從哪里吹來一絲風,撩起他寬大的長袖,衣袂飄揚,廣袖舞動,濯濯如春日之細柳,潔潔如云中之白鶴,神姿高徹,風華外物。
長公子,蘇長臨。
“什么事?”他笑著問眾人,轉向蘇長時,“三弟,你說。”
還是那抹笑,春風細雨般的笑,可看在蘇長時眼中,卻如修羅惡魔,大春天的冷得人直打哆嗦。蘇長時顫抖著身子,就連聲音也是顫抖的,“大……大哥!小弟,小弟……小弟今日見了陛下,只覺甚是……甚是歡喜!不覺同陛下打鬧嬉戲了片刻……”說完了這句,蘇長時的七魄便似散了三魂,身子一軟,幾欲昏倒。
旁邊眾人紛紛扶住欲昏倒的蘇三公子,口中連連道:
“三公子說的極是!”
“就是如此!就是這樣!”
“長公子,就是這樣啊!三公子說的就是事實!”
“哦?只是打鬧?嬉戲?”蘇長臨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皚皚白雪中的暖陽,任誰看了,都只覺一股暖流沁入心脾。“既然如此,那……”他笑著,欲扶過癱倒的蘇長時,可剛碰到蘇長時的胳膊,蘇長時便似觸到什么毒禽猛獸般,反射性地跳起,蘇長時望著他,咽了咽唾沫,道:“不勞煩大哥了,小弟還有些事,便告辭了。”
他久久凝視著已遠去的蘇長時,又看了眼剛伸出去的手,莫名一笑,轉過身,撿起那輪破敗的風箏,前行幾步,走至劉真面前,低下/身,問道:“陛下,這是你的風箏?”
劉真緊咬下唇,睜著核桃般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少年,“是我的風箏,可是它壞了。”
他摸摸眼前只到他腰部的小皇帝,眨了眨了眼角,嘴角勾起一個彎彎的弧度,說:“長臨哥哥會修,你信不信?”
“長臨哥哥?會修?”
“嗯。”
這是他們的初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步步殺機,沒有寸寸陰謀,有的只是他和她,一個被欺負的女孩,一個陽光下的少年。
此后,當鮮血沾滿他們的雙手,當陰謀填滿他們的心胸,再回首往事時,總是感嘆,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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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身為長安兩大豪門之一的蘇府,應該是富麗堂皇、雕欄玉砌、金磚碧瓦,但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蘇府完全沒有眾人想象出來的那樣奢華,反而透著一股簡約與低調。
蘇府清涼園的庭院中,正中間乃是一方石桌,石桌上有棋盤,棋盤旁放兩張坐席,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坐于其上,右手正執一枚黑子,望著棋盤,濃眉微皺,做沉思狀。棋盤四周有茂林修竹,環繞其中,風從遠方吹來,吹得竹林沙沙作響,宛如窈窕女子起舞時的環佩空鳴聲。
身后忽傳來頗有節奏的腳步聲,中年男子了然一笑,落下手中那枚棋子,雄厚有力的聲音響起:“長臨,你來了。來,來,坐,陪父親下一局。”
身后的蘇長臨彎腰一禮,“長臨見過父親。”便來就坐。
蘇顯執黑,蘇長臨執白,兩人正廝殺地厲害,蘇顯忽開口道:“聽說,前幾日,老三把小皇帝打了?”
聽到此話,蘇長臨下意識眉頭一皺,但抬眼間神色已恢復正常,他笑得云淡風輕,“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父親不要掛懷。況且,三弟性子本來就活潑一些,同齡人之間的打打鬧鬧本算不得什么,還請父親放心。”
“嗯。”蘇顯點點頭,“長臨你說的對。但是到了今日,我們蘇家不比往常,還是要小心一些,別讓上官家抓住把柄。即使把小皇帝打死了,但只要手腳利落,也沒什么關系,但像老三這樣名目張膽的,這不是明擺著給蘇家抹黑么。父親忙于政務,一直對你們兄弟幾個疏于管教,長臨,你身為長子,對著底下的兄弟們,可要多管教管教。”
“父親說的極是,長臨記下了。”蘇長臨的頭一直是低著的,在蘇顯的角度根本看不到蘇長臨的唇幾次張合。“父親……”他琢磨著開口,反復幾次,最終似是下定了決心,“父親……”
“嗯?”蘇顯一直專注于棋盤,聽到蘇長臨欲言又止,才抬起頭望著他。
“父親,過幾日是母親生辰,我想見見母親,還望父親恩準。”
“你的母親呀,這幾日又病了,我已讓長姝去照顧她。”
“病了?”聽到母親生病的消息,蘇長臨再也坐不住,霍然站起,衣帶沾起附近的幾枚白子,棋子落在地上,混著鵝卵石,發出“嗒嗒”的聲音。
蘇顯不緊不慢地放下最后一枚黑子,淡淡地,沒有一絲情緒,“長臨,你輸了。”
“嗯?”蘇長臨挑眉,待瞄到桌上的棋盤,才發覺蘇顯說的是棋局。
“和你說了多少遍,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要寵辱不驚。你母親,我已安排長姝去照顧,你就好好做事,不要操心了。還有,過幾天,你就去給小皇帝當伴讀,好好看著他。”
蘇長臨強擠出一抹笑,對著蘇顯,“長臨遵命。”
世人都以為蘇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卻不知,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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