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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6


  轉眼兩個月過去,婚禮的日期如約而來。

  商氏總裁的世紀婚禮,自然是富麗堂皇,貴賓云集,風光無限。商瑞墨包下整間天使酒店,婚宴筵開三百桌,受邀而來的賓客非富即貴,男士無不西裝革履談吐得體,女士也都身著一線設計師的高定禮服,雍容華貴。頂棚的純水晶吊燈閃閃發亮,腳下是伊朗進口價值百萬的手工編織地毯,服務生個個精挑細選衣著整潔地垂手而立,就連宴會桌上那小小刀叉都大有來頭。婚禮殿堂的每一個細節,無不透著奢華與貴氣。

  馬上就要婚禮了,身著名貴婚紗的橋央白有些緊張地坐在新娘室,進來與她合影的貴婦名媛一波又一波。她們裝得很是熟絡熱情,即便橋央白從未見過她們。

  她不是很習慣這種社交場所,一邊生疏地客套著,一邊悄悄拍打胸口,意圖平復自己的情緒。

  從前天晚上開始,她和商瑞墨就沒見過面。按照習俗,婚禮前一天夫妻兩人不能見面。為免狗仔偷拍,從商家宅邸前往天使酒店的這一程,兩人也是分乘不同的車。

  從來商瑞墨忙的時候,他們也常常幾天甚至幾周不見,可是這次,她莫名的不安。

  這不安,也與來酒店路上見到的那個人,有關。

  來往酒店的路上,她無故覺得悶熱,便放下車窗透氣。可是路對面站著的一個人,一瞬將她的目光全數抓住。

  那個人……那個人竟是……!

  “司機!停車。”

  司機被她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什么事,只得乖乖將車子在路邊緩緩停住。

  橋央白開門就要下車。

  “央白姐,你要去哪兒?”陪坐在橋央白身邊的小桃趕緊抓住她的手,因為堵車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再耽誤下去就要趕不及婚禮了。

  “就五分鐘,你們等我一下。”

  “央……央白姐!”

  橋央白拖著長長的裙擺下了車,精美絕倫的婚紗禮服配上她瑰麗無暇的容貌,過路人的目光馬上齊刷刷地向她投來。虧了娛樂記者們沒有跟到她的車,不然又不知要惹出什么亂子。

  不過這些她都不在意,她的眼睛一直盯著街對面的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拄著根細黑的拐杖,站在街對面,似笑非笑地看她。

  歐陽司。

  歐陽司。

  橋央白不知是該馬上離開,還是該坦然面對。

  在洛杉磯那最后一面,還以為是訣別,沒想到此刻他會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

  “許久不見,都不認識我了?”失神的空隙,歐陽司竟已從馬路那頭穿了過來,拖著一只瘸腿,卻也走得不慢。他容貌沒怎么變化,目光有神,仍是那個走在街上回頭率很高的英俊男人。只是身子比以前清減了不少,臉瘦得只剩一半,臉色也略蒼白。

  見橋央白盯著他的拐杖,歐陽司又笑起來:“本以為再也站不起來了,卻沒想到左腿慢慢復原了。不過,肯定是不比從前了。”

  橋央白沒說話。

  “你穿婚紗,真是好看。”

  他沒用華麗的辭藻贊美她,只是簡簡單單地說,你真是好看。

  她自然是好看的,被愛情滋潤的美人,怎會不好看。

  他頓了頓,又說:“我也曾想過,你穿婚紗站在我身邊。”

  學生時代的橋央白,何嘗沒想過嫁給她,倘若初戀能白頭偕老,是怎樣的美好。只是時光流轉,一切都已變了模樣,沒有人停滯不前。于是曾經再愛的男人,如今也無法再令她的心跳加速了。

  “對不起,我要走了,瑞墨還在等我。”她毫不顧忌地說出商瑞墨的名字,然后上車離去。她的心一直如此堅定,如今的歐陽司,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動搖她了。

  可她卻忍不住在車里后頭去看,歐陽司只是笑,看著載她遠去的婚車,意味不明地笑。

  “央白姐,你沒事吧?”

  小桃的聲音將她重新拉回現實,拉回新娘室來。

  見橋央白臉色有些差,小桃有些擔心,她不確定央白姐的壞心情與來的路上見到的那個男人有沒有關系,卻又不好追問。

  “我沒事。”橋央白勉強擠出一個笑。

  她并非對歐陽司余情未了,只是他的歸來,仿佛預示著不好的事要發生。

  正想著,光宥和潤石突然闖進來,神色慌張:“橋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她強壓一瞬間迸發的不安情緒,聲音卻跟著有些顫抖。

  能讓見過大風大浪的光宥和潤石緊張的事,絕不是什么好事。

  “老……老大……老大不見了!”

  這句話仿若一顆千斤重的圓球,重重掉落在橋央白的心臟上,壓得她一瞬間沒了心跳和呼吸。

  “我們已經確認過了,老大根本沒從宅邸出發。按照原計劃要接老大來婚禮現場的司機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知道出了大事。我們發動所有人把宅邸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到老大,只在他書房的書桌上找到這么一個牛皮紙袋,上面寫著您的名字。我們沒敢拆開,只得火急火燎地給您送來了。”

  她接過,紙袋在她手上顫抖著,那上面寫著“央白”,確是商瑞墨的筆跡。

  打開紙袋的那一瞬,是她生命中最難熬的一瞬。人生可以有無數一瞬,可是這一秒,仿若垂死的她跪在死神面前,等待生死判決。

  離婚協議書。

  她看到這五個字的時候,以為自己就要暈過去,但人對生命的渴望,竟是那樣頑強。她沒有暈過去,只是渾身都在抖,嘴唇在抖,手在抖,甚至牙齒都在打顫。

  幾張薄薄的紙,末尾已簽了商瑞墨的名字,給橋央白判了死刑。

  潤石見橋央白臉色如死人般灰白,終于耐不住性子,開口問:“橋小姐,到底怎么樣了?我們老大留了什么?他到底去哪兒了?”

  離婚協議從橋央白手中飄落,她站起來,她訝異自己竟還有力氣站起來。她一步步走下新娘合影臺的臺階,鑲鉆的高跟鞋踩在名貴地毯,卻像踩在棉花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跌下去。

  潤石他們撿了那幾頁紙去看,也在看到內容的那一瞬間,噤了聲。

  豪華世紀婚禮,筵開三百桌,滿屋的賓客都在等著他們,新郎卻在此時留下離婚協議書,飄飄然離去。

  是否是天大的笑話?

  “他不會來了。”

  開口才發現,嗓子已在重壓下啞了。她是了解商瑞墨的,如今他留下離婚協議,不管是否有難言之隱,他此時也是斷斷是不會來了。

  “那怎么辦?已經到了婚宴開始的時間了啊。”小桃急得團團轉,在商家大宅做了這么多年的仆人,什么樣的怪事沒見過,可這婚前臨陣脫逃,小桃替橋央白怨死了商瑞墨。

  “我自己去吧。”

  橋央白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很難看,知道自己連路都走不穩,卻還是這么說。

  我自己去吧。

  高朋滿座,又怎能丟了商家的臉?

  橋央白走到了宴會廳門口,那扇通往幸福的富麗堂皇的大門,本該是她挽著商瑞墨的手臂一同見證的。

  門打開。

  幾千雙眼睛齊刷刷地注視過來。

  一場沒有新郎的婚禮。

  橋央白邁開步子,剩下的最后一口氣提在胸前,她徐徐地往前走,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是美的,精致挽起的烏發,瑩白如玉的肌膚,窈窕婀娜的身姿,水晶燈的光芒斜映她雙頰,華麗典雅的婚紗更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

  她在竊竊私語中站上禮臺,拿起話筒,渾身不覺嘴唇已被自己咬到出血。

  “非常抱歉,各位貴賓。”她竭力平衡著自己的音調,生怕被人聽出她傷心欲絕的破綻,“由于突發情況,今天的婚禮不得不取消。給大家帶來的不便,我深深、深深地抱歉。”

  這一句,用盡了她最后一口氣。

  賓客漸漸嘈雜,她有些恍惚。

  恍惚到她記得與商瑞墨重歸于好時,他對自己說:“我會把商氏財團和御商幫慢慢交給可靠的人去做,我們就帶著小石一起,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生活好嗎?”

  他還說過:“我會護得你一世周全。就站在我背后就好了,別的,你什么都不用去想。”

  瑞墨,你曾說,你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可為何這次,你甩手離去,負了所有諾言……

  頂在心臟那顆鐵球終是壓塌了橋央白的胸腔,扯帶著她體內的血肉緩緩下墜,黑暗如螞蟻聞到血腥味似的蜂擁而上,吮吸啃咬著她的理智與知覺。她只覺眼前慢慢黑下去,自己如一團棉花般輕輕跌在禮臺,周圍的嘈雜聲漸漸停止,漸漸停止。

  此時,一艘銀白色的豪華私人游艇正飄在銅鑼灣避風塘附近的海灣,一個身著白色休閑裝的頎長身影,用帽子蓋住了臉,正躺在游艇甲板上,享受陽光。

  “大少。”

  阿毅走上甲板,半蹲下在躺著的男人耳邊耳語一番。

  “有這事?”帽子被從臉上拿開,露出皇甫沅那張俊美的臉,帶著驚訝的神色,“什么時候的事?”

  “是,確有其事。是昨天出的事,商太太似乎受了刺激,倒在了宴會上,現下正住院觀察呢。這事暫時被商氏壓了下來,所以并沒有什么主流媒體報道。現在商氏對員工們宣稱商瑞墨得了急病,需要在家休養一段時日,不過此事實在蹊蹺,到底是不是只是生病還未可知。”

  皇甫沅過濾了一干沒用的信息,只把橋央白生病住院的事聽進了耳里,馬上問:“她住哪家醫院?”

  “灣仔的寶和病院,是商氏控股的。”

  “御商幫的人倒是警惕,把她安排到自家控股的私人病院,的確更容易保護多了。”皇甫沅站起身,把帽子戴上,“叫他們馬上把船靠岸,碼頭準備好車,我要去寶和病院一趟。”

  “大少……”阿毅欲言又止。

  “你不會又是想說橋央白動不得那些廢話吧。”皇甫沅瞥了他一眼,“出了這么大的事,作為一個普通朋友,總有探望的權力吧。”

  “在這個節骨眼上,各家避嫌還來不及,您怎么偏偏往槍口上撞呢?”

  “如果我哪天不撞槍口了,記得幫我改姓,不叫皇甫了。”皇甫沅嬉笑著走遠,把阿毅丟在甲板上,自己回船艙去了。

  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氣溫鉆至鼻腔,幾縷暗暗的光,和柔軟的床。

  如今不知是陷在了怎樣的幽暗夢境,橋央白覺得神經如蛛絲在空中搖搖欲墜,怕是一陣風就要扯斷。

  “不行,還是找不到,我已經帶人把全香港都翻了個遍,一點老大的蹤影也沒有。出境記錄也查了,什么消息都沒有,老大的那幾本護照都整整齊齊地鎖在保險柜里,不像是離開了香港的樣子。”

  有人在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語氣卻是萬分焦急。

  “御商幫有我們幾個組長暫時運作無常,只是商氏那邊如今人心惶惶,謠言四起。我已遣了人過去和文秘書商量,只說是老大突發急病需要靜養。但這謊話只瞞得住一時,遲早還是要露餡的。”

  “是,只能先這樣了。”答者焦慮地來回踱著步,“老大來這一出,特意留了離婚協議書給橋小姐,看著不像是被綁架。可是怎么忍心就這么不聲不響地走了,把橋小姐一人丟在婚宴上。不行,我要先回御商幫總部,再與沈康和阿武仔細商議商議,再看接下來怎么辦。”

  說罷傳來開關門的聲。

  沈康和阿武?哦,是去年瑞墨提拔起來的兩位御商幫組長,據說很能干,如今和潤石還有光宥平起平坐了。

  橋央白模模糊糊地想著,愈發頭痛欲裂,似幾條小游蛇在太陽穴附近的血管游來鉆去,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嗚咽了一聲,引得光宥慌忙來到她床前,驚喜地呼喚:“橋小姐,你醒了?”

  人活在世,總歸是要面對的。

  燈光很暗,似乎是夜晚。緩緩張開眼,光宥關切的臉映入眼簾,橋央白蠕動了下嘴唇,聲音嘶啞地問:“找到了嗎?”

  她明知結果,卻還是問了。

  光宥為難地搖搖頭:“御商幫已經盡力在找了,只是現在還沒有消息……”

  “一切都拜托你們了。”橋央白的語氣近似乞求,聽得光宥也心痛不已。

  橋央白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他為什么不聲不響地離開。

  如果只是不想結婚,他大可以說出來。橋央白自認不是會糾纏的人,若是商瑞墨不愿結婚,她不會勉強。

  如果是出了意外,他現在到底在哪兒?連御商幫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他如今的境遇一定極度兇險。

  又或者……

  橋央白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一會兒護士進來,見橋央白醒了,便叫了醫生過來,醫生細心檢查了一番,對橋央白說:“商太太,您別擔心,只是一時受刺激昏倒,臥床靜養幾日就能出院了。”

  聽見橋央白沒事,光宥舒了一口氣,又問醫生:“她現在可以見人嗎?有一些急事……”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談話請不要超過半個小時,病人太勞累的話,會拖長病程的。”

  得了醫生的允許,光宥轉過頭用詢問的語氣和橋央白商量著:“文秘書和趙律師已經在外面等了好幾個小時了,說是公司那邊有些急事一定要和您親自商量。如果您覺得不舒服,我就告訴他們暫且先回去,等明天再來。”

  “我撐得住,叫他們進來吧。”橋央白勉強撐一點身子,臉色難看得快和雪白的床單一個顏色了。

  光宥退了出去,不知和外面的人說了些什么。不一會兒,橋央白見病房外影影綽綽的,文秘書和趙律師開門走了進來。

  橋央白和這個趙律師有過幾面之緣,他是商瑞墨私人法律顧問,商瑞墨個人的法律事務,基本都是他在處理。

  趙律師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相貌平平,聲音也是平平淡淡的:“商太太,光宥先生囑咐過我了,您現在需要靜養,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有什么事您盡管說。”

  “很早之前商總就留有委托書,委托書聲明,若他出現任何意外,都全權委托您接手他的一切事宜。”趙律師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現在商總失蹤已超過二十四小時,按照委托書,您有權代替他接管商氏總裁一職。當然,如果您不愿意的話,也是不會勉強您的。”

  文秘書哪兒受得了趙律師這么慢條斯理地講話,焦急地插嘴:“現在董事們已經鬧翻了,他們說如果商總還不回來,就必須選一個代理總裁出來。尤其是湯董,極力要求現在就開董事會,看樣子是想保湯副總坐上代理總裁的位置。”

  瑞墨才失蹤一天,他們竟已按捺不住了。

  文秘書強調:“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您同意做這個代理總裁。畢竟有商總的委托書在,怎么說也能讓那群董事消停一陣子。”

  橋央白此時十分虛弱,好半天才有力氣說:“你是說,我如果現在不接手,總裁的位置八成就要落到湯副總手里。而以后再想把總裁的位置要回來,幾乎是不可能了,是嗎?”

  “是,就是這個意思。”文秘書點頭如搗蒜。

  以往都是商瑞墨將她護在身后,再大的風浪他都盡數擋住。若他不在的這段時日她連公司都保不住,哪日他回來了,她還怎么有臉見他?

  “那你現在就回公司,想盡所有辦法拖住湯董不要讓他今天召開董事會,而是把董事會挪到明天。”似乎說得太急,橋央白輕輕地咳嗽,“委托書的事,一點也別透露出去。”

  說完又囑咐趙律師:“明天的董事會,請您務必和我一起去。”

  文秘書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出門去辦了。

  趙律師還坐在原位,似乎有話沒說完。

  橋央白心知肚明:“您是不是想和我談那封離婚協議書的事?”

  “我實在不愿在這個時候和您提起這件事,但事態緊急,該辦的事要是要辦的。”這個趙律師雖沒什么人情味,但眼下見橋央白如此孱弱,也的確有些于心不忍,“這份離婚協議,商總已經簽了字,您若是也同意簽字的話,離婚協議會立即生效。加之你們沒有做婚前財產公證,離婚后商總的一半財產會歸至您的名下。”

  “我不會簽字的。”

  橋央白突然心生厭煩,她厭煩的是自己,現下商瑞墨生死未卜,她竟聽一個律師談起離婚協議條款起來了。

  “我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趙律師知趣地站起來:“好的,明天的董事會,我會按時到場的。”

  趙律師剛出去沒一會兒,門外把守的御商幫小弟就進來通報,說是皇龍會老大皇甫沅來探病。

  橋央白不想見任何人,更何況是三番兩次騷擾她的皇甫沅:“你幫我傳話,說我現在身體虛弱,不方便見客,請他回吧。”

  話音還沒落,病房門就已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打開,男人身后飄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商太太真是太不給面子了,怎么能將專程來探病的客人拒之門外呢?”

  說著,捧著鮮花的皇甫沅已大步跨進了病房。

  幾個看守橋央白病房的御商幫小弟早前已得了光宥的叮囑,太太需要絕對靜養,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此時見有人硬闖,他們馬上圍了過來,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此時的橋央白真是禁不起他們再折騰,只得擺擺手:“我沒事,你們都出去吧。”

  皇甫沅見她沒有硬趕自己,十分開心,把在路上親自選的鮮花插在花瓶中,自顧自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笑瞇瞇地看著橋央白問:“身體怎么樣了?”

  “如你所見一切都好。”

  “我看你一點都不好。”皇甫沅是善于觀察的人,又怎么會忽略橋央白那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不過你也不必對我刻意隱瞞,我知道商瑞墨是無故失蹤,并非突發疾病。”

  橋央白沒有做聲,屋內沉默了一會兒。

  皇甫沅自知戳了橋央白的痛處,不禁有些自責。婚禮上新郎失蹤是極大的打擊,他巴巴地趕過來探望,本意并非如此的。

  “你不要誤會……”

  橋央白仿佛沒聽到她的話,客氣地說:“還沒來得及謝謝你上次的衣服,只是我一直沒找到機會把它還回去,還請皇甫大少不要見怪。”

  你若是有心找我,何愁找不到呢?皇甫沅本想這么說,卻沒有出口。見橋央白的手機擱在床頭,起身過去拿在手里,把自己的號碼存了進去,然后說:“商瑞墨不在,商氏和御商幫必然事多,有什么幫得上忙的,盡管打給我。”

  皇甫沅殷勤,橋央白卻不肯領情,只淡淡說:“我累了,皇甫大少事忙,還是盡快回去為好。”

  下完逐客令,橋央白把將被子拉起來,側過身去,像是真的要睡了。

  她當真是累了,才從昏迷中蘇醒就已見了這么多人,說了這么多話,此刻疲乏至極。

  門啪嗒一聲,她以為是皇甫沅出去了,放心下來,漸漸進入了夢鄉。

  皇甫沅是開了門,可是他沒有出去,只是又合上了門。

  他從前只是覺得橋央白美,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親近她。今天見了她不施粉黛的病容,見了她心如死灰般的眼神,心底竟生出一分疼惜與憐憫來。

  他走過去,橋央白已經睡著了。幽暗的光線下,她的發絲略微凌亂地簇擁在消瘦的臉頰旁,睫毛輕輕顫抖著,呼吸微弱得幾乎令人無法察覺。

  皇甫沅俯下身。

  四片唇瓣相遇,和他所有吻過的火熱的、豐潤的、艷紅的唇不同,她那沒有血色的唇瓣很涼,涼得一絲生氣也沒有。皇甫沅感到從未有過的低溫從嘴唇穿過,一路涼到了他的胸腔。

  如果她失去了全世界,他便要造一個新的,將這新世界親手捧到她面前。

  與寶和病院里的沉靜肅穆比,位于半山的湯家別墅此時歌舞升平、熱鬧非凡。湯穆邀請眾多老友到來共進晚餐,整個別墅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斷。

  湯穆的夫人早亡,他是個長情的人,一直沒有再娶,如今膝下只有原配留下的一兒一女。兒子湯邵東,哈佛高材生,一表人才,前途無量。女兒湯采采,伶俐漂亮,剛從美國攻讀碩士學位歸來。

  “老湯,我真是羨慕你啊,一雙兒女都這么優秀,你晚年是高枕無憂啦。”一老友奉承,“也不知道你的運氣怎么就這么好,這回商氏群龍無首,沒了那商瑞墨,商氏簡直是你的囊中之物啦。”

  湯穆被眾人捧著,自然非常得意,端著酒杯大聲說笑:“哈哈哈,是啊,真是天助我也。那秘書到底只能做個秘書,目光短淺,就算把董事會拖后一天又什么用,到頭來代理總裁的位置,不還是我們邵東的。”

  說罷招呼湯邵東給眾人敬酒。

  敬酒之際,有人接話道:“湯董說的是啊,不過商瑞墨前幾個月才登記結婚,商太太不會阻撓湯副總接管商氏吧?”

  “她那么個風一吹就倒的弱女子能有什么辦法?做了一陣子總裁特助而已,我看只是個虛名。據說婚禮上昏倒了,說不定這會兒還沒醒過來呢。”

  在湯穆眼里,橋央白自然是不足為懼的。

  湯采采今晚精心打扮了一番,趁著父親高興便引薦了歐陽司,湯穆正在興頭上,又聽女兒說歐陽司是好幾間酒吧的老板,雖然對他的瘸腿有些許不滿,但還是默許了兩人的戀情。

  此時歐陽司也在座,聽見他們談論橋央白,目光冷了冷。想起昨日橋央白身著婚紗站在他面前的場景,那時候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的。

  “司,你怎么了?”湯采采見歐陽司臉色不好,出言關心。

  “我和商太太是舊識。”歐陽司頓了頓,“讀過一所學校。”

  湯采采有些驚訝。

  他與湯采采結識的確是偶然,知道她是商氏財團董事湯穆的女兒,也是他們交往之后的事。他此次回香港,本想找機會與商瑞墨堂堂正正地了斷,卻不料商氏突遭變故。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但歐陽司心里有數。

  歐陽司欠身離座,走到花園小徑接起電話。

  電話接通,對方卻遲遲沒有說話,歐陽司心想她還是老樣子,便出言點破:“小央,我知道是你。”

  他聽見一聲輕輕的嘆息,隨后傳來橋央白有些嘶啞的嗓音:“這件事……是你嗎?”

  歐陽司知道她指的是商瑞墨的事。

  他和商瑞墨向來勢不兩立,他近期回港,商瑞墨失蹤前他與橋央白還見過面,橋央白懷疑他也是理所當然。

  “不是,我沒必要做,也沒那么大的本事。”說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瘸腿,有些自嘲地說,“你知道,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薩蘭了。”

  “那么你,又為何要與湯家攪在一起呢?”

  歐陽司的目光一滯,隨即想起了回港后一直被人跟蹤的那種感覺。

  原來是御商幫。

  電話那頭橋央白的聲音很輕,聲帶脆弱得似乎一根線就能勒斷:“我已經被你騙過一次,你還想再騙我第二次嗎?我以為,我們在洛杉磯的債,也已經在洛杉磯厘清了。”

  “不論你是否相信,但我和采采的事,的確是偶然。事到如今,我能做的只有給你忠告,那就是,湯家不是始作俑者,但湯家絕對是趁虛而入的好手。”歐陽司說,“但這是公平的,商場上的爭斗向來只講成王敗寇。商瑞墨若是敗了,湯邵東借機上位,也不算多么不光彩。”

  橋央白笑了笑:“成王敗寇,多精確的詞,你既知道成王敗寇,就不該再回來。”

  電話被橋央白掛斷。歐陽司握著手機在原地苦笑,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橋央白的心,她的人生從洛杉磯的那晚開始就與他再無關系。

  他本可以隔岸觀火,此刻卻還是心痛。

  商氏財團會議室里,董事們正吵得不可開交。

  “推我進去吧。”

  此時橋央白正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條毯子。醫生原本是不建議她出院的,但她已經拿了主意,醫生只好放行。

  為了保住商瑞墨的心血,她什么都可以做。

  門被打開,原本應該躺在病床上的橋央白突然出現在大家面前,董事們一個個都很驚訝,會議室也霎時鴉雀無聲。

  最驚訝的,當屬湯穆了。

  趙律師推著橋央白來到長長的會議桌前,停在了平時商瑞墨坐的位置旁邊。橋央白禮貌地頷首一番,淺淺地笑著說:“聽說大家急著決定代理總裁的人選,我便來湊熱鬧了。沒打招呼就來了,還請各位董事們不要見怪。”

  湯穆立即收斂了驚訝的目光,轉而呵呵一笑:“商太太是貴客,我們當然不介意。正好,有幾位董事推舉了犬子邵東擔任代理總裁,今天商太太在這里做個見證也好,免得別人說我不公不正。不知商太太意下如何?”

  竟然如此露骨,橋央白一陣惡心。

  “湯董,您要奪走屬于我先生的公司,竟還叫我來做見證,您這做法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啊。”

  橋央白突然咄咄逼人起來,驚得湯穆一身冷汗,這小丫頭片子,不知什么時候竟學了幾分商瑞墨的語氣來。

  “我先生突然身體不適,已經前往歐洲療養了,臨走前留下了委托書,委托我全權接管他手頭的工作。”橋央白轉頭看向趙律師,“趙律師,麻煩你把委托書給各位讀一下吧。”

  趙律師清清嗓,一字一句地讀了,會議室里一陣沉默。

  煮熟的鴨子眼看要飛走,湯穆立刻坐不住了,起身指責:“商氏又不是他商瑞墨一個人的,他說委托給誰就委托給誰?你毫無管理經驗,這么大的一個公司,你說接手就接手?”

  湯穆從不曾將橋央白放入眼里,一個只會躲在商瑞墨身后的普通女人而已,又會對他產生什么威脅呢?所以當見到橋央白如此硬氣,湯穆才惱羞成怒,自己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怎能容忍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年輕女人當眾羞辱自己?

  “怎么會是我一個人呢?我先生只是療養,若是公司有什么大事,我還是會和他商量的。更何況王副總與岳副總已答應盡力協助我,我對這個職位可是相當有信心的。”

  幾句話不咸不淡,噎得湯穆一愣一愣的。

  “至于湯董您提到的湯副總,我查過人事檔案了。湯副總是近幾月才提拔上來的副總,資歷尚淺。就算我不接手,代理總裁的位置,也是輪不到湯副總的。”

  此時另一位吳董事也說話了:“倘若商總真的只是療養一段時日,那這個職位由總裁夫人擔任是再合適不過,王副總與岳副總也在商氏多年了,他們在大方向上不會出差錯的。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商總盡快休養回來的基礎上的,若是商總久病不愈,此時恐怕真的要另行研究了。”

  吳董事資歷最深,他一發言,引得其他董事也紛紛點頭。

  湯穆眼看失勢,氣得踹了椅子,忿忿不平地走了。

  這一場董事會,總算是有驚無險地結束,董事們漸漸散去,最終只剩下橋央白和趙律師了。

  “我之前還疑惑您為何要與忠心于商總的王副總與岳副總通氣,原來是這個目的。”趙律師當真佩服橋央白,語氣也平添一分敬意,“沒想到您這么有魄力,在這么多公司元老面前說話,氣也不顫一下。”

  “只是面具用得好罷了。”橋央白收斂了嘴角的笑意,放開了毯子下還在顫抖的拳頭。她怎么會不怕,每當抖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她就提醒自己用微笑來掩蓋,這樣別人就不容易看出她的破綻。

  所以她全程笑得風輕云淡,笑得毫無畏懼,騙過了所有人,也幾乎騙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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