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伊中學坐落于高新技術區，地理位置其實比較偏遠，很多不愿住在學校宿舍的二代學子會選擇學校附近的房子。海伊教育集團索性開發了一塊樓盤，取名海伊公寓，主要以小型花園別墅和小高層為主，精裝修、拎包入住，離學校步行僅五分鐘，但價值不菲。

        不過能支付起海伊高昂學費的學生家長大多愿意投資，豪橫地購買了一半空房子，彼時還掀起了一陣炒房熱，讓海伊教育集團賺了個盆滿缽滿，海伊集團又趁熱打鐵在海伊中學外兩條街開了一所私立附小，聽說也已經吸引了諸多學子。

        夜沉星明，在穆周寢室的兩人已經陷入夢鄉的時間，寧芮藍口中身為校董孫子的洛倫嘉卻拎著兩聽冰啤酒從出租車上下來朝海伊公寓走去。

        洛倫嘉住在86號別墅，獨門獨棟，有一座法式小院子，秋千架上綠藤蜿蜒，盛開著粉白色的花朵，飄來幽幽的香氣。

        別墅一樓巨大的落地窗敞著簾子，暖黃的水晶燈亮著，里面的人影清晰可見，洛倫嘉垂下眼眸，于鐵藝的院門口立了片刻，隨后“嘩啦”一聲推開門。

        還不待他推開防盜門，門已經從里面被打開了。

        穿著黑色襯衫和西裝馬甲的管家林伯彎下腰，從玄關處的鞋柜中取出一雙拖鞋。

        洛倫嘉皺眉，原先充滿醉意的眸光清明起來，情緒復雜地落在管家林伯半頭白發上，有些不是滋味。他也傾下身子，扶著管家林伯的手，緩聲說：“我自己來。”

        林伯聞言，露出笑容，“大少爺回來了。”

        “嗯。”洛倫嘉鼻音低沉，換好拖鞋就徑直走進客廳，把啤酒隨意扔在沙發上，隨后也窩進沙發。

        林伯興許是自知不受洛倫嘉待見，沒有對啤酒和他身上的酒氣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從鮮少使用的廚房中端出一直煨著的水果甜湯。

        “大少爺，喝一點吧。”

        洛倫嘉對上他期期的目光，沉默地接過甜湯。

        “林伯，這么晚了，來我這里干什么？”

        林伯年近花甲，一直跟著洛雪松身邊做事，將洛宅打理得僅僅有條，可謂是忠心不二，從小也是看著洛倫嘉長大的，對洛倫嘉的好，洛倫嘉心里明明白白。

        只是林伯為人迂腐，今天能被父親洛雪松派到他這來，不知又帶著父親怎樣一番“諄諄教導”。

        “先生說，大少爺你忘了東西，特意叫我送過來，看看大少爺這兩日的考試還順不順利。”

        林伯雙手捧著一疊嶄新的教材和名師教輔，放到洛倫嘉面前的水晶茶幾上，斟酌該怎么開口勸勸他。

        “林伯來監視我，還是來試探我？”

        “還有這些東西！”洛倫嘉喝了半碗甜湯，“砰”地把瓷碗磕在茶幾上，指著茶幾上的書，冷聲說：“我用不上。林伯你跟他說，他現在開始管我學不學，怎么學了是嗎？不需要，用不上。”

        “不為了先生，大少爺，這也是你自己的前程啊，不是嗎？”林伯又端起湯碗，洛倫嘉卻怎么都不接了，很是惆悵。

        “我有一點自由嗎？他夸過我一點好嗎？”洛倫嘉聲音不大，咬牙切齒從喉嚨中擠出，“是我的前程，還是他想讓我有的前程？”

        林伯欲要開口說些什么，洛倫嘉卻嗤笑一聲，反問：“我現在說我一心向佛，愿意這輩子吃素，想剃度出家，他放不放我去當和尚啊，啊？”

        “大少爺……”

        洛倫嘉厭煩得很，“林伯你去休息吧，我答應過他，考試我會去考的，不會讓這些破事惹爺爺生氣。也請他不要再對我班級、同學和學習做出任何干預。”

        他站起身來，朝樓上走去。

        半途，洛倫嘉回頭，笑得有些諷刺，“林伯他要是問你我在干什么，不用替我掩飾，就說我喝酒到深夜壓根沒看書，不是把學校周圍的酒吧都攆走了嗎，我可以打的去十公里外的，二十公里外的，他能全攆走嗎？”

        “哦，對了。千萬不要暗箱操作把我分進a班，你看我，配嗎？”

        “我不配。”

        “我都不配在海伊！”

        第二天，分班考暨海伊中學高三摸底測試繼續進行。

        穆周仍舊在一教三樓樓梯口和寧芮藍分別，她昨晚睡得不錯，海伊的雙人間宿舍的床又穩又軟，比家里睡眠質量還要好上幾分。

        睡得好，穆周的思路就異常清晰，坐進考場前都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一切按照紀律進行，分發試卷，填涂姓名學號……上午考的是語文，整整三個小時。

        第一大題不出意外是古詩詞默寫，一空3分，七句選六句，穆周手到拈來，見其中兩句是她昨晚給寧芮藍押中的，嘴角不經浮現一抹笑容。也不知寧芮藍有沒有記住？

        兩個小時不到，穆周已然完成前面所有題目。最后一道作文題，題目是“人的心中總有一些堅硬的東西，也有一些柔軟的東西，如何對待它們，將關系到能否造就和諧的自我。”[引用1]

        穆周默讀兩遍題目，思緒稍稍放空，穿透試卷，她好像看到了狹小豆腐門面里周頤蜜蜂般勞碌的身影，汗水打濕母親的額角，那是她內心的柔軟。

        而那些從小到大的閑言碎語，縣城重男輕女的世俗，她遭受過的種種不認可……盡數化為利刃，鑄成鎧甲，成為磐石，鞭笞她的軟弱，鼓舞她的理想。

        定了定心神，穆周在答題紙上落下娟秀整潔的字跡。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同一樓層的另一端，洛倫嘉蓬亂著頭發，將卷子翻來覆去，深覺這場考試又浪費了他三個小時的生命。

        第一大題，問巴山楚水凄涼地，他潦草地寫了一句：responsibility[引用2]。

        又問琵琶聲停欲語遲，他寫：安能辨我是雄雌。

        林林總總，整個卷子沒有一道是契合題目的，他承諾過洛雪松不答白卷，但沒說他不能避開正確答案，尤其是語文這種科目。至于作文，什么柔軟堅硬，什么和諧自我，他刷刷兩筆寫了二十行打油詩。

        兩場考試下來，洛倫嘉彎起唇角，他不信憑這次的卷子，洛雪松還能把他放進a班，到爺爺面前去拿他充門面，給二叔家的小蘿卜頭作榜樣？

        下午的數學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學生出了考場，洛倫嘉又碰見穆周。

        穆周心情極佳，一向擅長的數學從不辜負她，兩場考試總算驅散了她英語失利的沮喪。她走在洛倫嘉前面，人潮中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后的人。

        洛倫嘉人高腿長，幾步就縮短了兩人的距離。

        穆周忽聽頭頂落下聲音，聲音里也滿是愉悅，竟十分真誠。

        ——他說：“穆周，你可千萬要考進a班！”

        穆周仰頭，洛倫嘉眉眼彎起如星月，漂亮到異常的面孔上似含春風。

        咦了聲，穆周禮貌說了聲謝謝。

        穆周想起周頤的囑咐，心想如果洛倫嘉沒利用她避開溫宥菁，也許她會想給他鞠一躬，感謝他爺爺愿意資助她讀書。

        洛倫嘉見她愣神，心想穆周果然是一頂一的書呆子，一言一行都充滿了不登臺面的局促氣質，要是向她學習，會學成什么傻樣？

        不過他此刻想到卷子傳到洛雪松面前時會發生什么，心中升起一陣詭異的快意，便不同穆周小傻子計較。

        洛倫嘉從她身邊先一步越過。

        穆周隨著人潮緩緩下了樓梯。

        遠處，溫宥菁敷衍著杜羚的吹捧，視線卻一直粘在穆周和洛倫嘉身上，對那日眼鏡湖的事瞬間了然。

        她高昂著下巴，露出諷刺的笑意，也對，如果是她是穆周，能有機會和洛氏有羈絆，也會不擇手段地接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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