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這么巧合……穆周捏著審批單，連忙問：“那麻煩問一下什么時候能修好？”

        “it那邊的事，我們保衛科也不知道要修多久。”

        這話就是明顯在推諉了。

        因為周頤的店里總是有不講理的客人，穆周耳濡目染，很能體諒普通人工作的難處，共情理解他們。但眼前這位樣貌淳樸的中年大叔明顯在敷衍，連穆周都覺得有些生氣。

        穆周想說些什么，保安師傅卻下了逐客令，“今天看不了，兩位同學先回吧。”

        話被憋回喉嚨里，像被人糊住嘴，穆周不上不下地難受起來。

        “等等。”

        洛倫嘉退了兩步，走到監控室門外的欄目板上，對著照片和名字打量面前的保安。

        “你叫，程大紅？”

        “對，對啊，怎么了？”

        或許是被洛倫嘉以極漫不經心的目光打量，又或許是他高高地站在那毫無情緒地俯視自己，保安程大紅竟然舌頭打結，非得瞪大眼睛、厲聲才能顯得毫不心虛。

        洛倫嘉沒穿校服，身上的襯衫版型疏闊、邊角凌厲，舉手投足間又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優雅感。僅是他撩撩袖子，淡淡撇過來一眼，程大紅心頭就涌上一股不安。

        “要送去it部維修，就是還沒送過去？”

        程大紅被抓出話里漏洞，目光躲閃，慌忙改口：“已經送過去了。”

        “是么？”洛倫嘉歪頭，向監控室望去。

        他比程大紅高半頭，程大紅下意識擋在門前，連在旁面露狐疑的穆周也立刻明白過來程大紅心里有鬼。

        但，為什么呢？穆周本來以為程大紅像榆市七中后勤部有些老師一樣，對學生態度懈怠，愛找一些理由來推事。

        “那是送到it部盛老師那里，還是送到廖老師那里？”洛倫嘉笑得無害。

        程大紅煩躁起來，擺手讓他們快走，“這個和你們有什么關系，存錄像的電腦已經送走了，反正今天監控調不了。”

        “行。”洛倫嘉拿出手機，撥通海伊的固定電話，轉撥到it部，并按下免提鍵。

        “廖老師，我是洛倫嘉。”

        那頭傳來的聲音分明和洛倫嘉很熟，“怎么打我座機電話了？”

        洛倫嘉視線在程大紅故作鎮靜的面上一轉，噙著笑問：“今天監控室有送電腦過去修嗎？”

        “監控室？我查查……沒有啊，今天只送來一臺財務室的。”

        “沒事了，謝謝廖哥。”說罷，洛倫嘉掛斷電話，眼神銳利起來。

        程大紅囁嚅著什么，卻被直接打斷。

        穆周冷了臉，“您騙我們干什么，我們拿了審批單，按規定是可以調取的。”

        洛倫嘉玩笑般威脅，“調監控這事……勞煩科長不太好吧？程師傅，你說呢。”

        程大紅看了眼監控室的座機電話，一般學生當然可以推諉糊弄，但洛倫嘉連校服都不穿，就怕運氣不好碰上硬釘子。

        “我記錯了，是還沒送。”程大紅撓撓頭，語氣軟化不少，“進來吧，但確實系統出問題，你們自己要是能調出來就調。”

        洛倫嘉和穆周對視一眼。

        穆周甜甜一笑。

        “你怎么篤定他沒有送電腦去it？”穆周小聲問。

        洛倫嘉笑得狡黠，“值班欄目板上的證件照很新，以前沒見過，應該是新入職的。如果他真的送了，怎么會連it部接收電腦的人姓廖都不知道。”

        穆周跟著洛倫嘉走進里間，幾十個顯示屏同時工作。她對電子產品一竅不通，萬幸現在的操作系統越做越傻瓜，什么都可以一鍵完成，但遇上監控室這種特殊的系統界面就不行了。

        她有些擔憂地看著面前的電腦，卻見洛倫嘉直接坐下，拉出鍵盤。

        骨肉勻稱的長指在鍵盤上異常靈活，洛倫嘉專注地凝視屏幕，用了三兩分鐘就調出了高三一班教室七日的視頻。

        “學校監控通常只能保存七天，七天之后會被自動刪除。”

        洛倫嘉拖動視頻到上周五的英語課上，時間精準到課前演講的五分鐘。

        分屏兩個視角的錄像開始播放，能用在高考考場的最新版攝像頭效果清晰無比。穆周屏住呼吸在觀察每一個人。

        她目光逡巡過，最終停留在洛倫嘉鼠標指的人身上。

        是個男生……叫許昭。

        穆周無比詫異，因為她和許昭從來沒有來往，更別提哪里得罪過他了。她有點被打擊到，這分明是無緣無故的惡意。

        洛倫嘉取出手機，錄下屏幕里許昭的小動作。他要關掉視頻的時候，穆周心里忽然泛過奇怪的感覺，有一個被她忽略過的細節電光火石般劃過腦海。

        她揉著額角，“可以幫我調到上周三的下午的視頻嗎？”

        穆周記得她弄壞洛倫嘉船模是因為過長的書包帶拉動了桌子，但她好像……從來不會放量到那么長。

        洛倫嘉挑眉，手上動作卻十分聽話地拉到周三下午體育鍛煉課的時間。

        這一看，不得了。

        原來船模損毀的真兇是卞霏霏和陸鵬白。

        不僅弄壞了模型，陸鵬白還將模型拼在一起裝成完好無損的模樣，擺在桌沿。然后，他拉長了穆周的包帶，卡在洛倫嘉桌子腳下。

        做完這些他和卞霏霏都出去了。

        后來穆周回來，卞霏霏竟裝模作樣地甩鍋。

        穆周臉色極差，簡直如雷灌頂，“那天有人叫我，說生物老師找我，所以我才提前回到教室。后來我沒去，生物老師也沒再找我。”

        她臉白得跟紙一樣，明亮的眼睛黯然渙散，喃喃低語。

        洛倫嘉聽見，她在說：“可是為什么呀……卞霏霏我還幫過她，怎么能是她呢？”

        在洛倫嘉眼里，穆周一直是堅韌的，甚至有些固執，總喜歡做些他認為無聊至極的事情。但就連他也不能否認，穆周待人有一種上世紀的真誠感，幾乎天真。

        他繃緊唇角，一言不發，將這段視頻拉快8倍，用手機反錄下來。

        站起身，見穆周仍有些緩不過來，洛倫嘉拉著她向外走。

        起先他的手在穆周的校服西裝袖子上，后來卻落下去攥住她的。

        穆周的手涼而軟，若與他的手相比，有種夸張的差距。

        走出監控室。

        洛倫嘉步伐極快，穆周不得已只能小跑起來。直到離開這棟樓，兩個人停下來，穆周才來得及將手抽出來。

        這只手都被暖熱，瑟縮回袖子里。

        穆周耳尖略燙，要啟唇，被洛倫嘉打斷。

        “對不起。”

        “？”

        穆周厚重鏡片后的眼睛一片茫然。

        “不是你弄壞的，我那天……對你發脾氣，我的錯。”

        洛倫嘉別過頭去，留下半張側顏，眼睫極長。

        “不怪你。”穆周受到他道歉，雖說洛倫嘉別別扭扭的，但這份歉意她領了，“如果是我心愛的東西被弄壞，我也會生氣。人之常情。”

        兩個人靜默無言地走了一段路，已有梧桐葉泛黃飄零落下。

        她抬起手表，下一節課的時間要到了。

        “先回去吧。”

        穆周轉身向教學樓走。

        “穆周。”

        “嗯？”

        遞到舌尖的安慰，洛倫嘉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半晌，他腳下碾碎一粒女貞果，瞳仁里分外冰冷，“這兩件事，一個是弄壞我的東西不敢承認，一個是把我的聲音掛上網。都與我有關。”

        其實洛倫嘉想說，不必一人承擔。

        穆周走在前頭，脖頸微低，像天鵝垂頸。

        “不用。”她笑了下，“我就是想問問卞霏霏為什么，也想問問許昭我做錯了什么。”

        她的校服裙被風吹動，裙擺劃出紺色漣漪。馬尾扎得干凈，發尾晃動得很可愛。

        洛倫嘉忽然弄不懂她了，如果有人敢對他做這種事，他一定睚眥必報讓那人深深后悔惹過他。

        他愿意撐腰，她不該借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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