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班前的課間，穆周走到許昭面前。

        許昭看到她就想躲閃，埋下頭開始理走班用的書。

        “許昭。”穆周喊他一聲。

        許昭頭皮發麻，“干什么？”

        “放學后我在教室等你，我們聊一下？”

        “咱兩熟嗎，沒什么好聊的吧……”

        許昭咬死不認，語氣因心虛反倒兇狠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惹來旁邊同學目光。

        有人問他怎么了。許昭瞪穆周，說了句“這女人瘋了”，就抱著書竄逃出去。

        穆周深深吸了口氣，被氣得想哭又想冷笑。許昭也知道他們原來不熟啊……那又為什么要干這種事情。

        她回到座位上，沉默地整理東西。

        洛倫嘉微不可察地嘆氣，指尖轉動著穆周送他的簽字筆。

        “他如果有擔當，早就出來道歉了。”

        穆周還是不語，洛倫嘉問她：“怎么說？”

        “可以把你錄的視頻傳給我嗎？”

        “沒問題。”洛倫嘉把兩段視頻壓縮發到穆周的郵箱。

        他心情倏然變得很好，笑眼看她，“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穆周背起包起身。余光中洛倫嘉長腿交疊，分外囂張地說：“大膽去做，有事我能頂住。”

        她忽而有些熱淚盈眶。

        穆周從教室門出去時，卞霏霏還在笑瞇瞇和她打招呼，她一陣齒冷，嗯了聲就走了。

        海伊中學高三開學第一個月，就有五位同學吃了處分。

        處分名單貼出來的時候，全校都震驚了。

        雖然這次的處分只掛半年，也就是說如果五位同學半年內沒有過錯就會消除，不會留進檔案里。但海伊中學算是校規非常寬松的學校了，大部分學校談戀愛、玩手機都可以開處分，而海伊不會。半年處分對高三學生來說很嚴重。

        更重要的是，吃處分的五名同學入黨資格取消，高三整年所有的評優資格取消，身上的班干部也一并革除。五個人的名字算是徹底全校聞名，社會性死亡了。

        穆周立在公告欄前，靜靜地將處分通知上的每一個字都默讀了一遍，塵埃落定般地松了口氣。她想，應該沒有人再敢來欺負她了。

        那五個人的名字，分別是：陸鵬白、卞霏霏、孫萱然、蘇淼和許昭。

        這件事處理了整整一周，期間上課的時候都不斷有同學被叫去教導處。

        事情前因后果很清楚，許昭咬出了孫萱然，孫萱然咬出了蘇淼。

        許昭聽了穆周的會話，錄下來只為嘲笑她，而這件事被他告訴了孫萱然。孫萱然想出發到表白墻上的主意，讓蘇淼進行了音頻處理，最終由許昭注冊小號匿名發布。

        而陸鵬白和卞霏霏的事件定性寫得很模糊，只公布了兩個人損壞高價模型嫁禍穆周。視頻中陸鵬白和卞霏霏抱著摔在地上的事情則閉口不談——這也是穆周的想法。

        那時穆周帶著證據在兩處主任面前，敘述平靜而客觀，用詞絲毫不摻雜情緒。

        顧崢亦和閩呂霞是公認的好老師，但身處學校的立場，不免在處罰上有些猶豫。

        “兩位老師，這兩件事。第一件涉嫌誹謗，侵害名譽，且不實內容轉發評論超過500、已經傳到別的學校去了。第二件事情，被損壞的船模價值很高，如果洛倫嘉有心追究，陸鵬白和卞霏霏是可以被起訴的。”

        穆周一人對峙兩人，雖忐忑不安，咬牙克制住自己學生面對老師的天然恐慌，鎮定地自述。

        “洛倫嘉追不追究和我無關。本來，這兩件事他們可以私下找我道歉解決，但沒有人肯。現在我只想要他們公開道歉，我想看到真相公布出去。”

        顧崢亦和閩呂霞對視一眼，最終落下了處罰方案。

        處分通知到家長的時候，陸鵬白不出意外又被他玻璃廠的爸爸擰著耳朵從行政樓拖出來；來替許昭簽字的是個年輕的女人，陰陽怪氣地數落他；蘇淼用校服兜住臉，躲在家長背后不敢看人；孫萱然的貴婦母親叫囂著要帶孫萱然轉學，被顧崢亦一句“自便”懟得面色青白。

        卞霏霏找到穆周，哭得梨花帶雨，一個勁說她錯了，求求穆周原諒她。

        最讓穆周寒心的就是卞霏霏，她從卞霏霏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冷著臉從卞霏霏身邊走過。

        早日今日，何必當初？她還記得當時洛倫嘉的船模在眼前摔落的時候，心臟險些驟停。如果不是洛倫嘉好心，或者說不是洛倫嘉足夠有錢，那大幾萬的債就能壓垮穆周，和辛辛苦苦勞碌攢錢的媽媽周頤。

        現在處分出來了，臭名遠揚了，才知道哭著來道歉。

        晚了！

        穆周從公告欄向教室走去。她穿著校服，襯衫潔白純凈，紺色的校服裙褶皺鋒利。陽光穿透樹葉的縫隙，斑駁落在她身上，染得頭發泛出金色。

        身姿纖薄，她的背影盈盈弱弱、卻又凌凌傲傲。

        五人處分的熱度隨著時間漸漸降下去，國慶節假期前要迎來高三第一次正規考試——月考。

        a班是流動的。高三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期末考試和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這三場考試可以決定a班同學是否還能留下。月考雖然不會影響班級，但也是一次考研，給了所有a班同學不小的壓力。

        隨著月考的逼近，教室里氣氛也凝重起來。

        唯一和考試氣氛格格不入的只有洛倫嘉一人。

        月考定在周四、周五兩天。

        周三的英語課上，洛倫嘉捧著本英文小說，在課上翻閱。

        文老師留了最后十分鐘讓大家整理錯題，自主答疑。

        穆周在重做錯題本上的題目。她在整理錯題的時候會留一半空間，反復做錯的題目會另外拎出來，用不同顏色的熒光筆標記。

        知識點、生詞也會標注清晰，復習起來效果一目了然。

        “對了，穆周。”洛倫嘉合上書。

        穆周從錯題中抽身，側頭看他。

        洛倫嘉眉眼淡淡，漫不經心道：“程大紅，調去保潔了。”

        穆周想了一會才想起程大紅這個人，她看見洛倫嘉別過頭去，手指卻還在不同轉動筆。

        “你……做的？”

        “不是，是他后來自己要求的。”

        “溫宥菁和許昭兩家關系很好，他們算是青梅竹馬吧。程大紅是溫宥菁外公家的遠房親戚，工作是溫家用關系安排的。”

        穆周點點頭，大概明白了。程大紅調動工作的事，大概也是溫家的原因。

        周三下午最后一節課是體育鍛煉課，照常進行，并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月考取消。

        體育組的老師帶大家到運動館。海伊有一座設施豪華的運動館，周末對外開放營業，有兩個非常大的標準泳池，也有羽毛球場、網球廳和室內排球館。

        這節課是游泳課。

        海伊的校園游泳課非常出名，還有一支校隊，里面有不少專業少年運動員，和寧芮藍一樣都是高水平運動隊。他們平時有比賽是要停課出去打比賽，將來高考也是走運動員特殊途經選拔的。

        游泳課是大家最喜歡的體育課。到高三后，人人都有泳衣、泳鏡和泳帽。

        站在更衣室進口處，穆周卻沒有泳衣。

        彭蔓叫她去現買一套，穆周才知道游泳館附近一般都會有一個專門售賣游泳設備的店。

        挑了一身紫羅蘭色的連體泳衣、同色泳帽和眼鏡后，穆周肉疼地花了校園卡里三百塊錢。

        游泳課是按班級上課的，但因為大家基本都會游泳，所以也沒有人專門教穆周。大家紛紛下水，游得好的就去快速道競技，游得不好的就擠在慢道上玩水。

        穆周站在泳池邊，短裙下露出纖長的腿，腳趾壓在小格子的地磚縫上，硌得發疼。她不敢動，趾尖的水涼意沁人，她總有一種下一瞬就要滑倒的錯覺。

        她發誓，從出生起就沒親眼見過這么多水。

        穆周是個十足的旱鴨子，而且還是個高度近視的旱鴨子。摘掉她厚重的鏡片換上泳鏡后，她的世界只留下一片模糊——其實也有賣近視游泳眼鏡的，但是太貴了，穆周實在沒舍得買。

        彭蔓在水里喊她：“下來呀穆周！”

        “可以，可以不下來嗎？”穆周暈得不行，牙齒哆嗦著。

        “沒事的，這里水很淺，才到肚臍。你下來不會淹死的。”彭蔓伸出手，要拉她下來。

        穆周連連擺手，她甚至已經開始覺得整個身子都在搖晃。

        彭蔓急了，“別怕，你聽我的，從梯子那里反身爬下來就行。”

        穆周眼前朦朦朧朧，好不容易摸到了下水的梯子，反著身子緩緩爬進去。一落入水中，二十多度的溫度涼到她心里，狠狠打了個寒戰。

        彭蔓很喜歡游泳，想教穆周游泳。

        第一步，她教穆周要捏著鼻子入水，學著在水里憋氣。

        穆周恐懼得厲害，水將她的四肢抬起來。她半個身子重心壓在泳池邊，絲毫不敢動，對于彭蔓所說的更加不敢嘗試。

        “算了，蔓蔓你先去游吧，別管我。”

        “哦哦，好吧。”

        彭蔓一頭扎進水里，游到隔壁快速道上去。

        穆周只覺得眼前水波蕩漾，她小心地嘗試在水中步行。但一個年級共用兩個泳池，大多數人都在慢速道、淺水區摸魚。她身邊還有別的班級的同學，人擠在一團，總有人手腳動作大一點。

        穆周腿上忽然被人不小心蹬了一下，重心不穩，一下子頭朝下撲進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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