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日紀·24
柏嶼銘很討厭水,討厭到曾經一度看到滿浴缸的水都會犯惡心,會忍不住想吐。
他還畏冷,即便是炎炎夏日,也鮮少穿上短袖短褲。
畏寒又恐水的柏嶼銘卻會不止一種泳姿,甚至在高一的體鍛課考評上,他選擇自由泳并得到了a+的評分。
水池溫度僅有二十余度。會水的人都知道,如果在這種溫度下不動起來很容易感冒。
柏嶼銘下水后,水將將到他的大腿根。他正要屏氣入水時,視線中卻出現一抹漂亮的紫羅蘭色。那抹紫色明亮、艷麗,抓得他的眼睛無法離開。
當目光從紫色包裹勾勒的腰線緩緩下移,瑩潤如雪的白色躍入眼底的剎那,柏嶼銘像被燙了一下,慌忙將眼睛挪開。
他看到她的臉,細細以視線描摹。平時梳得干凈的馬尾被同色的泳帽包裹著,巴掌大的臉上幾乎一半都被泳鏡遮住,僅余下尖尖的小巧下頜,曲線溫婉。
那張臉上情緒恐慌,多么像他當初第一次見到25mx50m的泳池時的那樣。
他視線追隨著她,見她繃直的小腿沉入水中,纖薄的后背兩片蝴蝶骨如刀。又見她粉唇凍得泛紫,半個身子伏在池邊,那么畏懼又那么無助。
恍惚間,柏嶼銘好像看到三年前初入洛家的那個暑假。
聽人說洛施國年輕時可以在冷得將要結冰的大河中橫渡,這門運動后來漸漸成為了洛家的傳統運動。每逢夏天,洛雪松有空就會包下五星級酒店的泳池,帶著家人游上一個下午。
柏嶼銘的家鄉在g省,全國著名的缺水大省,南水北調的目的地之一。他哪里會游泳,作為寄人籬下的孤燕,只能沉默地跟在洛倫嘉后面,連頭顱低下的角度都那么卑微。
泳池上方水晶吊燈照在水面,一池子波光粼粼。他站在池邊,看著洛倫嘉劍魚似的躍入水池,游得逍遙恣意,修長的肢體力量十足,拍起的水花都那么好看。
談溪優雅地端著鮮榨果汁,躺在長椅上問他:“阿銘怎么不下去,是不會游嗎?”
柏嶼銘小腿肚子隱隱發顫,骨長肉薄的手扶了扶眼鏡,咬住牙,對著談溪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談阿姨,我會。”
捏著拳頭,鼓足了勇氣,他張開雙臂投入水中。
分明是調得溫暖的池水卻像寒冰扎在他所有關節里,笨拙的四肢在水中無規律地撲騰,溺斃的錯覺帶來的惡寒幾乎要將他即刻殺死。
他畏懼了,惡心一陣一陣涌上喉頭。
水嗆入肺里,劇烈的疼痛傳來。
身體驀地沉重,漸漸下沉。
直到——
洛倫嘉將他撈起來,四肢百骸才回暖過來。他開始狠狠咳嗽,整片肺葉都要咳出來。
只是洛倫嘉一手托住他的后背,一邊惡狠狠地瞪著他。薄薄的唇吐出的字比水更冷,扎得他心臟收縮疼得難忍。
洛倫嘉說:“不會游就說不會,裝什么裝?你死了看誰會擔心!”
那顆忐忑又敏感的心上被刀得鮮血淋漓,柏嶼銘狼狽地抬頭,對上洛倫嘉淺色的瞳仁。
是了,洛倫嘉怎么會懂他的害怕,懂他的無助和虛張聲勢的逞強。
彼時,父親柏一建的死在牢里的訊息傳到老家,在那些親戚和同學拍手稱快的時候,他和母親像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這時,父親的大老板洛雪松派人接他們母子到海市,讓他們住在連想都不敢想的豪華別墅中。
洛雪松對他說:“你爸爸是個好人。”
洛雪松又對他說:“從今往后,你就和我兒子一樣。倫嘉有的,你都有。”
他不敢信,他自卑。
所以很久很久,柏嶼銘在洛家的每一天都膽戰心驚,生怕哪一刻他做得太差,又或是他惹惱了這家里的誰,他和母親就會被掃地出門。
所以,洛雪松夸他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后來,他感謝海伊有這么好的游泳設施,無數個夜晚他獨自在泳池里掙扎。他頂著天生的懼意,用意志力壓抑本能。
從無到有,從落湯雞到能順利游下兩百米,到洛倫嘉終于肯正眼和他比一場。
只有柏嶼銘知道,他不是真心愛學習,也不愛所有空閑的時間都消耗在題海中。他不是真正的天賦者……他只是,怕了。
……
穆周撲在水里,揚起巨大的水花。
柏嶼銘心臟猛地抽痛,他想去,卻又不敢。僅僅是這片刻的遲疑,就有人扔下東西,跳進池子里將穆周提起來,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他捏住拳頭,愈演愈烈的悔意咬噬心頭——即便理智告訴他,那么短的時間,他也無法從水中游到她身邊。
而慢速道上,洛倫嘉皺著眉環顧周圍的人,煩躁點燃胸口火氣,冷厲著聲音。
“沒人知道要拉一下嗎?”
站在淺水區的同學大多都在聊天,他們也很委屈。
“人那么多,誰會關注她啊。”
“這么淺的池子淹不死人吧……”
“誰能想到海伊還有人不會游泳啊?”
洛倫嘉看了眼伏在他懷里的穆周,人已經昏過去了,渾身軟趴趴的,也不知道是嗆水缺氧還是嚇的。
他心情糟極。
要不是他和游泳隊教練多聊幾句,遲了點進館,恰好看見這一幕,跑來及時。如果等到穆周身邊這幫人反應過來,她估計早就淹死了。
洛倫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生氣,也許是不想爺爺心血投資的海伊出人命吧。
泳池旁高塔上的救生員也趕來了,他們眼睛都盯著深水區,誰也沒想到淺水區出了事。
“趕緊把她放在旁邊。”橘色衣服的救生員姐姐命令道。
洛倫嘉將穆周平放在鋪了軟墊的浮板區,讓出地方給救生員。
救生員姐姐雙手按在穆周的胸口,掌根用力。
一會,穆周吐了水,人轉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刺眼的光透進來。模模糊糊中,一團橘色的人嘆了口氣,而后旁邊附身下來的臉好像很漂亮……她慢慢眨了眨眼睛,嚶嚀一聲。
醫生確保穆周沒有事情,蔣紅梅才帶著穆周從醫院出來。
蔣紅梅招手出租車,和穆周并排坐在后排座位,撫著胸口一陣后怕。
“還好沒事。你不知道我當時接到電話說有學生溺水,我嚇都嚇死了。”
穆周很不好意思,手疊放在腿上,羞赧地說:“我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我以為站在淺水區就行。”
“我早前就說,都要月考了還上什么游泳課,放學生散散步不好嗎。體育部那幫人真是的,分不清輕重。”蔣紅梅一連串地吐槽,“你說私立高中,不好好搞學習,體鍛課花樣倒是很多。”
穆周聽得笑出來,她算是看出來蔣紅梅老師對體育組的怨念了。
她頭發已經干了,是自然干透的。出租車驟然起步,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她頭隱隱作痛。
“啊楸!”
鼻尖癢癢,穆周連忙捂著臉,打了個噴嚏。
蔣紅梅從包中摸出面巾紙遞給她,關切問:“是不是感冒了?”
這個噴嚏打完,穆周臉頰忽然開始發熱,頭也開始暈暈乎乎的。
“可能是有點著涼了。沒事,我宿舍還有感冒藥,回去吃一點睡一覺就好了。”
蔣紅梅一臉擔憂,“這樣不行吧,咱們折回醫院再看看?”
“老師,真的不用麻煩了。”穆周連忙說。
“你要是病了,明天的月考請假也不是不行。這次考不好不會被剔除a班。”蔣紅梅勸她。
穆周堅決地搖頭,“輕傷不下火線。老師不用擔心,就算真的感冒也沒事。”
“好同學!有志氣。”蔣紅梅被一句“輕傷不下火線”逗樂,她可喜歡穆周身上這股勁了,不過還是說,“也別太勉強自己,真的不行就立刻給我發短信。”
出租車停到海伊中學校門口,穆周從車上下來,和蔣紅梅揮手告別。
見蔣紅梅坐車走遠,穆周才折身進校門。
門衛叔叔叫住她,“小同學,你叫穆周吧。”
穆周點點頭。
“有你的外賣,你來簽收一下。”
“外賣?我沒點外賣呀。”穆周一愣。
門衛拿起外賣紙袋看了一眼,“沒錯啊,收件人就是穆周嘛。尾號是x809。”
穆周疑惑地走進門衛室,尾號還真的是她的。她在簿上簽名,拿著外賣回宿舍。
外賣是海民大藥房的藥品,有兩盒白加黑感冒藥,還有一整包紅糖姜茶。
回到宿舍,宿舍里漆黑一片,只有寧芮藍的桌子上擺著兩支香薰蠟燭微弱的火光。寧芮藍聞聲回過頭來,蠟燭光從下向上照,將寧芮藍半張臉照得像鬼一樣。
穆周嚇了一跳,以為寧芮藍又是考前壓力爆炸,反身就要去拍日光燈開關。
“沒用的,好像停電了。”寧芮藍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啊,又停電了。”
穆周打開手機手電筒,邊換鞋邊問:“藍藍,是你給我叫的感冒藥外賣嗎?”
“沒有啊。”寧芮藍說,“醫生怎么說,要不要緊呀?”
“就是嗆了水,現在已經沒什么事了。”
穆周走進來,把外賣袋子放在床頭,拿著水杯去飲水機接水。
“奇怪了,不是你,難道是蔓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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