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想留，但沒能留下來，辦公室里站著的只有兩個當事人和幾個處理事件的老師。

        教導主任問清楚了事情經過，卻不辨黑白認定是少周的問題，要求二班班主任給少周家長打電話請家長過來。

        少周問：“謝邵飛的家長來嗎？”

        當然不來。

        教導主任斜睨了少周一眼，謝家是市內有名的房地產商，謝總哪有時間處理這種雞皮蒜毛的小事。他也不會那么不懂事拿這點小事把人家叫過來，他把事情辦漂亮就行了，里面少不了他的好處。

        教導主任裝腔作勢：“主要是你的問題，你看你把謝邵飛同學的臉打成什么樣了？事情的性質很嚴重，你別想推脫責任，今天必須請家長過來！”

        少周據理力爭：“老師，是謝邵飛來我的班級找事，也是他先動手，我難道還不能正當防衛？你憑什么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我有理由懷疑你態度不公正�！�

        有人撐腰，謝邵飛態度激烈地否認：“你他媽這是正當防衛嗎？我都被你打成這副鬼樣子，誰知道有沒有什么內傷？！”

        少周冷冷乜了他一眼：“那你不去檢查？要是實在沒有我也可以幫你�！�

        謝邵飛叫囂：“你們看到她的態度了吧！他媽的太囂張了！艸，我身上快疼死了，你們還不處罰她？！”

        教導主任安撫謝邵飛幾句，向少周的班主任施壓：“給她家長打電話！”

        班主任無奈，有心為少周說兩句，但拗不過教導主任的態度，只好舉起座機聽筒——卻被少周一把摁住。

        她目光冷冷地盯著教導主任：“謝邵飛不打，我就不打�！�

        教導主任莫名打了個寒顫，但更多的是被挑戰權威的憤怒，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高二小姑娘，也敢和他叫囂。

        “無法無天了你！今天你家長必須來！”

        教導主任讓兩個老師攔住少周作亂，一把拿過班主任桌子上的通訊錄，照著上面的號碼撥打過去，電話接通，教導主任挑釁地看著少周，開口道：“是關樾的家長嗎？你女兒在學校公然違背校規打架，你過來處理……”

        一下還沒說完，聽筒被少周搶了過去，她條理清晰地和關媽媽解釋，同時冷冷地瞪著教導主任，把目光太駭人，教導主任一時間竟然不敢動作。

        少周一手舉起聽筒：“媽媽，聽我說，第一，這件事不是我的錯，第二對方沒有在我這里撈到便宜，第三，對方的家長沒有來。所以媽媽，你也不要來。這是我的請求，請務必答應我�！�

        “如果對方家長過來的話，我會立馬支持老師一視同仁請您過來的行為的。”

        她在“一視同仁”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諷刺意味十足。

        辦公室內安靜地過分，少周放下電話，挑釁地看向教導主任：“除非謝邵飛的家長過來，否則我的家長不會來了，這很公平�！�

        教導主任被氣的嘴唇顫抖，威脅道：“你是想要被退學嗎！”

        少周故意驚訝地挑眉：“也不是不行，重點十三中應該挺想提高升學率的�！�

        她說這話高傲至極，教導主任氣的牙疼，卻也只能承認這是事實，關樾成績很好，他們不可能這么輕易讓一個優等生退學。

        少周對關樾道：“多虧了你的好成績�！�

        關樾爽朗地笑了一聲：“我沒想過還能這樣用，看他憋屈，我很解氣。”

        最終少周也沒請家長，教導主任本來想讓少周背處分，被班主任竭力勸住了，最后只讓少周在下周一升旗時對全校同學做自我檢討。

        回班級之前，少周向班主任道謝，班主任疲倦地揉了揉眉頭：“我還只當你是個好學生乖孩子，從來沒想到你碰上事兒這么剛，這么倔�！�

        少周對她笑笑：“并不是我做錯了，我只是不想向邪惡勢力退讓。雖然有點剛，但總體還是乖的，老師不要討厭我啦。”

        班主任無奈地點了點她的腦袋：“你呀！”

        她叮囑：“檢討書好好寫，別再弄出些幺蛾子了，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少周笑笑，沒說話。

        她無意怪罪什么，但大人有時候總想著息事寧人，可是事情又哪有這么容易過去啊，無論是她還是謝邵飛，都不會善罷甘休。

        她沒錯，不會認。

        而謝邵飛不覺得自己有錯，不會收手。

        他們終究是不能和平共處，要決一勝負的。

        -

        少周回到教室的時候正在上課，她打了聲報告，正在授課的數學老師復雜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吃驚還是什么別的情緒，總之一言難盡，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擺擺手讓她進來了。

        同桌是個短發女生，和她關系不錯，見她回來小聲地問：“怎么樣啊，沒被處分吧？”

        同桌現在對少周的感覺和數學老師一樣復雜，平時學習好性格好開朗活潑的元氣少女打起架來居然這么猛，她有點被刷新世界觀。

        少周隨意道：“問題不大。”

        目光落在書桌抽屜里放著的冰袋，她拿起來貼在臉上那塊被拳頭砸了的地方，問小同桌：“林斐然拿來的？”

        同桌點點頭。

        少周無奈：“行吧。”

        這之后，在學校的一整天，林斐然果然都沒有在她面前出現，腦海中白色小人兒關樾發愁：“得，又恢復原狀了。”

        少周安撫她：“別著急，會好的�！�

        -

        晚上的時候，林斐然敲響了關樾的家門。

        關樾的爸媽都是醫生，恰好今天兩個人都加班，家里只有少周一個人。

        少周打開門，看見他拎著一個醫藥袋，里面裝著碘伏消毒酒精云南白藥膏和冰袋之類的。

        她抱胸倚在門前：“怎么了？”

        林斐然頓了一下，問：“你上藥了嗎？”

        少周直起身體，沒再擋著路，轉身向玄關內走去：“你再晚點來我都好利索了�！�

        林斐然知道她在說他在學校不去看她的事，但是他怎么能去呢？他害怕因為他的原因再給她帶來今天這樣的傷害，她只是個女孩子，就算打架厲害了些，可是不還是也被傷到了。

        她臉上的那片烏青，讓他意識到，他不能有半點僥幸，他不能自私的因為她溫暖就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本不必承擔這些。

        少周自個擦了點藥，掏出冰袋摁在臉上，癱倒在沙發上，沒看林斐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收起你那些愧疚哈，你愧疚個什么勁，是謝邵飛的問題，你別提他擔罪。”

        她又說：“跟我講講你們和佟媱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唄？那些傳言反正我是不信，但是我挺好奇事情的真實經過�！�

        林斐然沒有藏著掖著，把一切從頭到尾對她講了一遍。

        那里是監控死角，中午放學后，林斐然幫老師搬器械到器材室，還沒整理完，另外兩個同學吐槽一會該沒飯了，林斐然就讓那兩個同學先去打飯，順便也幫他打一份，他收拾好東西就過去找他們。

        但是等林斐然收拾好東西經過那個監控死角的隔間時，卻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女孩的抗拒聲和男孩半哄騙半強迫的誘導，這個開放時代長大的孩子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林斐然當然清楚里面在做什么。

        理智讓他少管閑事，但正義感又讓他不能視而不見。

        他最終踹開了門。

        里面的男生就是謝邵飛，女生就是高二某班的班花佟媱。

        謝邵飛讓他滾，讓他別壞他興致，可林斐然看到了佟媱含著淚的眼神，她主動求救：“幫幫我。”

        年少俠氣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外如是。可是他到底不是俠客，也并沒有得到一個正義的結局，逍遙和自保他一個也做不到。

        他救出來的佟瑤，反口誣陷他猥褻了她，而真正的猥褻者謝邵飛，帶領著一幫人一起霸凌他。

        校園流言不管真假，總是很容易就傳播開，有人去向佟瑤求證他猥褻她是不是真的，她說是的。

        于是針對他的校園暴力開始了。

        一開始只是有人在后面指指點點，后來謝邵飛帶人圍堵他，再之后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扯女孩裙子的變態，他成了所有人的出氣筒。這是一場多人參與的暴行，但他們不但沒有愧疚，反倒說自己在行俠仗義做好事。他們說，變態不就是誰都可以踢上幾腳么。

        他也并非沒有試過反抗，但是沒用。那里是監控死角，他無法自證，更何況學校也不愿意因為他惹上謝家。于是事情被壓了下來。

        他也試過在被欺負的時候反抗，但如果反抗沒有起到半點作用，而只能換來更多的暴行和下一次欺辱的預訂，反抗又有什么意義呢？

        漸漸的，他不再反抗。

        也并非屈服。

        只是麻木。

        麻木地看待這一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鬧劇，可笑又可悲。還未成年，他卻已經將人性中的惡意深刻地體會了一遍。

        他無人相救，孤立無援。

        直到關樾以讓人無法拒絕的姿態出現，勢如破竹，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的排球館擋在他前面。

        一向以為只是個妹妹需要他照顧的存在好像在一瞬間成長了起來，那么強勢，又那么堅定。

        太美好了啊，所以才更加希望她安然無恙。

        好好生活就是了，不要來趟他這趟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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