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和整個學校為敵嗎？”

        林斐然眼睛紅紅的，里面盛滿了動容，語氣卻如同一聲嘆息，像在為少周不值。

        少周無所謂的聳聳肩：“怎么會？只是與那些不干好事的傻逼為敵罷了。”

        林斐然還要再說什么，她先一步說：“反正本來也不想和這樣的人為友。”

        林斐然無話可說了。

        少周拍了拍他的肩：“別想那么多了，恭喜你擺脫謠言，走吧，吃個慶祝飯�！�

        林斐然卻想到了別的，他擔心地問：“謝邵飛的那段錄音是怎么回事，你單獨見他了？還有他錄音里的威脅，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放心吧。”

        少周沒對林斐然隱瞞，對他說了用照片警告謝邵飛的事，結果林斐然倒是暫時不擔心謝邵飛對她做什么了，畢竟他有把柄在少周手里，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你怎么會有那種照片？”

        “……”

        少周不可能說我這網絡技術搞點這些還不很輕松，只好認真敷衍：“我有門路�！�

        又補充：“你要想找誰的私料，找我就行，我幫你問�！�

        尚且單純的林斐然當即搖頭：“不用不用。”

        話題總算被揭過去。

        -

        林斐然和少周順利轉到了重點十三中，適應了一段時間以后，他們的成績逐漸恢復原先的優異，因為沒有其他的煩心事打擾，林斐然的成績甚至又上升到新的水平線。

        日子平和地過，在十三中，林斐然認識了新的同學，結交了新的朋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他擔心過謝邵飛會不會繼續找麻煩，最后卻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了謝家倒臺的事，謝邵飛的父親和一系列官員勾結，這些貪污腐敗的官員落馬，謝邵飛的父親因為經濟犯罪和其他違法行為進了監獄，而謝邵飛自己也進了少管所。

        除此之外，之前那個學校的教導主任也因為被人舉報而停職，連帶著教育局里也有好幾位和他有關系的領導被停職處分。

        有知情人說這一切是因為匿名群主舉報，但沒人知道知情人是誰，這事兒也就成了未解之謎。

        林斐然和少周提起這件事，驚嘆不已：“匿名群眾永遠是個強大的存在。”

        少·匿名群眾·周淡笑不語。

        此后，林斐然的高中生涯再沒有之前那么波瀾壯闊，只是尋常地學習，考試，參加比賽，獲獎或者積累經驗，平淡卻充實。

        2018年的春天到來，他的命運不再是一片空白。發了新芽的樟樹下，他背著背包，和少周并行在初春的綠蔭中，少周停了一步，落在他后面看他一眼，果然又是單肩背包，她追上去，順帶將他沒有背起的一條肩帶拉到他手邊：“說了很多遍了，背好，你這樣容易高低肩�！�

        男孩子為自己辯解：“我用左肩背一會兒再換右肩就好了�！�

        話是這樣說，但他卻很乖巧地伸手穿過那條肩帶，老老實實地背好背包。

        少周呵了一聲：“不許狡辯。”

        這時已經來到十三中的圍墻邊，周圍都是穿著同樣校服的高中學生，滿臉的青春洋溢，從他們身后，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兩個男生女生，伸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趁他們回頭，一把抱住他們，勾肩搭背地歡笑著向前走。

        初陽溫柔，枝頭綠意，春景盎然。

        -

        2018年的夏天，八月初，林斐然收到了他理想中航空航天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被錄取專業，是他一直夢想的飛行器設計與工程。

        少周詢問了關樾的想法，最終仍舊選擇了醫學。她和林斐然高三在同一個班級，被錄取大學和他也在同一座城市，兩家人又一直是很好的關系，最后兩家人一起辦了謝師宴。

        宴會那天，少周請來了之前學校那位替她說了不少話的班主任，席上洋溢著一片歡樂的氣氛。

        觥籌交錯間，關樾從少周的視野中注視著對面那個微微笑著舉止有禮的少年，他的臉頰因為室內溫度升高而帶著一抹薄紅，眼睛卻黑白分明，閃爍的光芒猶如星光璀璨。

        這便是自由的模樣吧，她心想。

        謝師宴結束后，所有人離開包廂，散入人群，林斐然和少周兩家人一起走過一條步行街。這時候天已經暗了，但是街道兩邊的商鋪依舊明亮如白日，經過一個店鋪時，關樾聽到了里面播放的一首歌。

        是樂隊告五人在今年新發的新專，但對于她而言，卻并不是一首新的歌曲，她已經在一個輪回里將它循環千百遍。

        那個輪回里沒有活著的林斐然。

        歌詞透過夜間的夏風傳過來——

        “他就活在我心上

        撐著一把傘

        就站在我夢旁

        我的頭發有月光的柔長

        卻圈不起

        一朵云的形狀

        怎樣的美夢

        才不會醒呢

        如今的夏天

        花都開好了”

        但好在，關樾看向一旁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的林斐然。

        但好在，如今的一切可以感受，可以觸碰，不是美夢。

        -

        大四，畢業旅行。

        林斐然談了一個同專業的女朋友，女朋友漂亮而內斂，性格十分溫和有禮，和他的性格很相似，他們的喜好也有許多重合。

        同樣不愛吃辣，同樣有輕微潔癖，同樣在閑暇時喜歡看書和打網球……他們的共同之處太多，關樾不止一次和少周分析女朋友簡直是林斐然的性轉。

        少周注意過關樾和林斐然之間的感情，畢竟牽扯到男女總會讓人不自覺想到愛情，但他們兩個不同。

        他們兩個大概是世間少有的珍貴友情，無關風月，但有真情。是那種如果一方有了另一半，會真心地給予對方祝福，并且會真心的也喜歡對方的另一半的感情，像朋友，也像親人。他們不會因為誰談戀愛了而把關系搞僵，而是會把兩個人的友情發展成三個人或者是四個人的友情。

        ——因為重視你，所以也重視你愛的人。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在林斐然戀愛以后，少周和女朋友的關系突飛猛進，也許是女孩子之間更有話題，總之，看到少周和自己女朋友一起攜手把他拋下的模樣，林斐然很懵。

        我的女朋友和我的朋友一見如故后把我拋下了？？？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一臉懵的他看向緩步走來的陸俞，身后跟著一個學妹，慢半拍地揮了揮手。

        陸俞比他們低一屆，學了文學專業，還沒有畢業，但是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不錯，最終陸俞也加入到這場畢業旅行中。

        女朋友在畢業旅行前提了一次找個會拍照的同學組隊，少周本來自告奮勇，被女朋友摟著肩說不行，她要和她出現在同一鏡框里。

        最后陸俞拉來了一個他認識的學妹，大二，攝影社的，和他們一起踏上這場畢業之旅。

        他們選了自駕游，租了一輛越野車，五個人一起去了青海。

        澄澈如洗的青海湖、連綿不絕的祁連雪山都留下他們的身影。

        少周偶爾會關注一下學妹。

        不難看出，學妹喜歡陸俞，學妹安靜內斂，不愛說話，但是視線總是有意無意地追隨著陸俞。

        但陸俞……少周微微垂下眼眸。

        民宿的露天卡座上，少周握著一只玻璃杯小口抿溫熱的白水，林斐然和女朋友在另一邊說話，學妹回了房間休息，陸俞坐在她對面。

        他們漫無目的地仰望著星空，隨意地開啟一段話題又結束一個話題。

        陸俞忽然發問：“斐然哥都談女朋友了，關樾姐不打算談戀愛嗎？”

        少周看了他一眼，見他漆黑的眼睛看著她，他身上還帶著少年人的纖細，但年少時的透明感已經消失不見，隨年歲增長，他日漸具有自己的風格和一種獨特吸引力。

        少周笑了一下：“與其關心我，不如先解決你自己的事情吧�！�

        她又說：“和你一起來的姑娘，喜歡你吧？小姑娘性格不錯，又對你有意思，你別總是冷冰冰一副不理人的樣子，倒是回頭看看人家。”

        見她這樣說，陸俞抿直了嘴，視線沉沉地看著她。

        她不為所動，仍是帶著清淺笑意回望。

        最后陸俞狼狽地收回視線，悶聲回答：“關樾姐，我不喜歡她�！�

        少周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

        人生一晃幾十年，在林斐然四十三歲時，他已經成為一項航天工程的總設計師。

        又十年，他被授予國家榮譽勛章，這項獎章，目的在于對科學界做出突出貢獻的人做出表揚，幾十年間，也不過七八個人被授予這項獎項。

        頒獎那天，林斐然被鮮花和掌聲圍繞。

        他的鬢角已經生出白發，臉上也浮現出皺紋，但是他的肩背卻依舊削瘦挺直，目光依舊明亮。

        他在臺上發表致謝，少周和他的夫人也是當年的女朋友共同坐在觀眾席上看著他。

        年少有夢，初心如磐，半生芳華。

        關樾的眼淚忽然就涌出來了，熱淚盈眶，她拿手背去擦，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她就是覺得，終于等到這一天，實在太不容易了。用了兩世的時間，他終于如愿以償桂冠加冕。

        他那個盛大而宏偉的航天夢，終于實現了。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欣喜的了，他活著這樣熱烈耀眼，自由地在他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

        也再沒有比這更令人滿足的了。

        -

        即將離開彼岸通向往生時，關樾站在彼岸之河的岸邊，向少周講述了一段故事。

        “現在想起來這些事，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了，我那時候挺叛逆的，喜歡上一個畫室老師，那時候我初三。想不到吧，我的初戀不是和我同歲的小男孩，而是一個大我七歲的成年男人�！�

        “我很喜歡他身上感覺，就是那種好像一把火一樣的感覺，他愛藝術，這份愛燃燒著他，幾乎把他的靈魂燒穿。途徑他的人，會感覺溫暖，而擁抱他的人，會被他燙傷�！�

        “很幸運，我看到了他的火光，很不幸，我□□凡胎，無法承受滾燙的炙熱。我愛他對藝術的愛，這就是最可悲的地方。如果他不愛藝術，我就我不會愛他，但他深愛藝術，他就沒有多余的力氣來愛我�！�

        “我們注定以悲劇收尾。元旦之后，他休學，要去國外，從此他離開這座城市，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過。他和我告別，很輕地吻了一下我�！�

        “我們的所有接觸只到這里，但很無奈，只這一次，卻被我爸媽看到了。”

        “他離開后，我和爸媽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隨即我離家出走了。這事兒是我腦殘，我承認，但沒辦法，當時上了頭�！�

        “那天下了一場雪，特別大的雪，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實在是太冷了�！�

        她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到底為什么會這么在乎林斐然？因為從小一起玩到大，還是為了對方打過架？

        都不是。

        讓她記憶最深的，是這個雪夜。

        寒冷空曠的雪夜里，離家出走凍個半死卻死犟著一口氣不回家，卻被街頭上的醉鬼追著拉拉扯扯的時候是林斐然找到了她。那天真的很冷，大街上所有商店都關門了，空蕩蕩的長街空無一人，只有個發瘋的醉鬼追著她跑。

        關樾甚至以為自己這下玩完了，但是林斐然來了。

        不是什么英雄救美，只是那一刻，她看著他在昏黃的路燈下穿著少女又違和的baby藍色棉襖凍的嘴唇發紫，臉上還因為和醉鬼打架帶上兩道血痕時，就覺得，已經足夠了，對她來說，他已經是她的親人了。

        茍富貴，勿相忘的那一種。

        無血緣，還是濃于水的那一種。

        從那一刻她就決定，她也將，如同他今夜保護她一樣，盡自己所能保護他。

        她咧開嘴巴笑著，狠狠地抱了他一下，感受到他身上溫熱的溫度，然后一點也不留情地用力錘了他一拳。

        “林斐然，你以后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家人了！我真他媽愛死你了！”

        笑著笑著，眼淚卻涌出來了。

        風雪中，她聽見他悶哼一聲說：“你要是能收點力，我也感謝死你了�！�

        半死不活的語氣，但一瞬間，卻讓關樾以為風停雪止。

        冬天的寒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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