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泠雙眸圓瞪，腦子里嗡的一聲，太陽穴如被鈍器重創。
　　他一把將緋雪拽起來，抓著緋雪瘦削的雙肩用力搖晃緋雪。
　　“你給本王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誰？！”
　　緋雪正在做夢，突然被晃醒，整個人渾渾噩噩，一時間分辨不清夢境與現實。
　　但當他看清晏泠那張怒不可遏的臉后，緋雪再怎么睡迷糊也明白過來，這里是現實。
　　有姬如風的地方是夢——
　　美好卻不真實。
　　有晏泠的地方是現實——
　　因為下身的火辣是真的。
　　“阿雪！”晏泠目眥盡裂，氣急敗壞，然而緋雪卻一頭霧水，不懂他都被晏泠凌虐到這般田地了，晏泠還有什么好不滿的。
　　“叫本王名字！”
　　被晏泠吼，緋雪一時錯愕，沒能立刻有所反應。
　　“快叫！”
　　看到晏泠的眼眶竟然都紅了，緋雪一臉費解，皺著眉道了聲:
　　“王爺。”
　　“不是這個！”晏泠怒吼。
　　“……主人？”緋雪試探性地答道，可他分明記得晏泠說他這個叛徒是不配叫他主人的。
　　“不是！”晏泠又急又惱，“是名字，本王要你叫本王名字！”
　　緋雪眉宇間的皺痕逐漸加深，他不懂晏泠在發什么瘋。
　　晏泠是他的主人，是權勢滔天的王爺，其名諱是他可以直呼的么。
　　“……晏泠……”緋雪遲疑地開口，聲音很輕。
　　萬分罕見地聽到緋雪直呼他的姓名，竟有種難以言說的甜美。
　　前一刻還暴跳如雷的心境不可思議地平靜許多，像波濤洶涌的海水被祭品撫慰。
　　但還不夠。
　　緋雪只見晏泠剛剛舒展開來的劍眉再次豎起來。
　　“叫本王阿泠。”
　　緋雪:？？？？？？？
　　他像看精神病似的看著晏泠，心中不僅有惑，還有恐慌。
　　晏泠這是出什么事了？
　　中了魔教秘術？
　　還是晏澄對晏泠做了什么？
　　內心百轉千回，緋雪不由仔細端詳起晏泠的臉，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
　　然而晏泠只是憤怒地瞪著他，眼眶通紅，眼神迫切。
　　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像個吃不到糖鬧別扭的小孩子。
　　緋雪搖搖頭。
　　晏泠哪里會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子？
　　晏泠分明是吃再多肉都嫌不夠的獅子。
　　“叫本王阿泠！”
　　被晏泠催促，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的緋雪只能硬著頭皮喚了聲:
　　“……阿泠……”
　　“再叫。”
　　“阿泠……”
　　“再叫。”
　　“阿泠。”
　　一遍又一遍，直到緋雪叫的口干舌燥，晏泠才罷休。
　　緋雪都不記得自己到底叫了多少遍“阿泠”，少說也有幾十遍，多則上百，他不懂晏泠為何執著于這個稱謂，更不懂晏泠為何在聽完之后臉上會流露出心安的表情。
　　煩躁的心情在緋雪一遍遍的“阿泠”中變得好起來，如此一來，晏泠便不覺得姬如風在緋雪心目中有哪里獨一無二。
　　本來晏泠還想狠狠懲罰緋雪，比如罰緋雪長跪于這大雄寶殿之上，再比如罰緋雪獨自一人打掃整個永興寺。
　　抑或是挨板子，被鞭笞，等等等等。
　　嚴刑拷打從來都是信手拈來。
　　然而看到緋雪身下醒目的鮮血，晏泠胸口一悶，又有些于心不忍。
　　現在的緋雪不比從前，哪怕恢復了些武功，身體還是在他一次次的摧殘中變得越來越虛弱。
　　有些時候，在粗暴地占有緋雪后，緋雪那慘淡的面色都讓晏泠不禁后怕，仿佛緋雪隨時隨地都可能消失。
　　永遠消失。
　　晏泠渾身一激靈。
　　“阿雪，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住進靜嵐小筑里，做本王養的金絲雀。”
　　晏泠命人送來了兩套衣服，一套金絲金鱗、綾羅綢緞，比姬如風送緋雪的那身還要華貴，而另一套，則是尋常破舊的僧衣。
　　晏泠將華服遞給緋雪，然而緋雪卻沒有接，而是穿起了另一邊的僧衣。
　　眸子深處霎時間暗流涌動，變得陰沉、森冷。
　　“這便是你的選擇么。”晏泠的質問聲平靜的可怕。
　　“嗯。”緋雪點頭。
　　他看到晏泠臉上浮起慍色，他知道他又觸怒晏泠了。
　　其實只要晏泠想，強行抓他去靜嵐小筑也未嘗不可。
　　但既然晏泠問了他意愿，他權當他是可以選擇的。
　　所以，他選了僧衣。
　　注視著將僧衣穿好的緋雪，晏泠莫名覺得樸素破舊的僧衣竟變得比他精挑細選的華服還要好看。
　　“好，既然你想在這青燈古剎之中自生自滅，那本王成全你。”
　　晏泠說罷，大步流星離開了大雄寶殿，離開了永興寺。
　　隔日，他沒有親自來，而是命人送了一碗湯藥給緋雪。
　　緋雪不用看也猜得出來，是化神湯。
　　他還記得晏泠曾對他說過，他恢復一次武功，他就廢掉一次。
　　晏泠果然說到做到。
　　憑他現在的武功，是無法反抗晏泠的。
　　于是緋雪沒有多言，默默將這碗化神湯一飲而盡。
　　第一次失去武功時，他很難受，很絕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因為他已經一無所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晏泠剝奪，連僅剩的武功也失去的話，他還有何顏面活在這個世上？
　　然而當真失去了武功，他卻還能茍延殘喘。
　　所以第二次失去武功時，緋雪的內心竟出乎意料的平靜。
　　夜深人靜，孤月高懸。
　　孤身一人立于鎏金彌勒佛像下，緋雪凝望著大佛，一金一紅的異瞳如結冰的湖面。
　　他薄唇輕啟，呼出一團白霧，“只是白白浪費了姬兄的一番好意。”
　　“叫我如風。”
　　突然響起的聲音令緋雪大吃一驚。
　　姬如風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彌勒大佛之上，一如既往一襲白衣，一頭白發，兩道白眉，手里提著酒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他縱身一躍，跳到緋雪身前，把酒遞了過去。
　　緋雪一言未發，接過酒壺，仰脖喝了一大口。
　　烈酒穿腸，驅散了盤踞心頭的壓抑與苦悶。
　　這感覺還不賴，于是緋雪又一連喝了好幾口，直到把酒壺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謝了。”
　　緋雪將酒壺還給姬如風，姬如風裝模作樣地倒了倒酒，連一滴也沒倒出來，不禁苦笑，“雪兒，換成別人喝光我的酒，我可是不會輕饒他的。”
　　緋雪淡淡一笑。
　　姬如風人如其名，就像一陣風，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和他待在一起時讓人感覺很舒服，很輕松。
　　這是緋雪在其他人身邊感覺不到的。
　　尤其是晏泠。
　　每次與晏泠單獨相處，緋雪感覺到的都是緊張、壓力、痛徹心扉。
　　“雪兒，你跟我走吧！”
　　手被姬如風牽了起來，緋雪回過神來。
　　四目相對，姬如風淺淡的灰瞳流露出認真又堅定的目光。
　　“這一次，我不會再敗給晏泠了，我要帶你回轉生門。”
　　“……”
　　“回去，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過著閑云野鶴、世外桃源的生活。”
　　聽著姬如風的話，緋雪的眼前不可思議地浮現出了畫面。
　　畫面很清晰，顏色很鮮艷。
　　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下，在盛開著桃花的林子里，他與姬如風切磋武藝，互相追逐，打累了，兩人便坐在樹枝上小憩，一人一顆甘甜多汁的桃子，共飲一壺美酒，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多么逍遙快活。
　　緋雪情不自禁地笑了。
　　笑著，笑著，漂亮的異瞳蒙上一層淚霧。
　　如果他從未遇到晏泠該多好。
　　掌心那只冰涼的手抽了回去，姬如風有些落寞地垂下唇角。
　　“雪兒，你是還放不下晏泠么？縱使他這般傷害你？”
　　左胸像被掐了一把，緋雪無聲做了個深呼吸，搖搖頭。
　　他沒有放不下晏泠。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一直以來，他都想保護晏泠。
　　然而到頭來，卻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廢除武功。
　　緋雪覺得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沒有任何價值。
　　也無資格再去牽掛。
　　“我不能跟你走。”緋雪看著姬如風，眼神真摯動人，“我怕連累你和轉生門。”
　　縱使姬如風與晏泠武功不相上下，可在權勢上，只是江湖人士的姬如風是無論如何也敵不過晏泠的，一個不慎，整個轉生門都有可能惹上殺身之禍。
　　“我對你并無兒女私情，卻利用你對我的感情甚至將無辜的轉生門牽扯其中，這種事我辦不到。”
　　“也就是說……你不想走不是為了晏泠，而是為了我嘍！”
　　姬如風突然張開雙臂溫柔地抱住了緋雪。
　　緋雪愣住。
　　姬如風的體溫比他想象得要高，緋雪不知這是姬如風本來體溫就高，還是因為與他擁抱。
　　胸口緊貼在一起，姬如風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刺激著緋雪的胸膛。
　　緋雪明白這個擁抱，并不是對朋友的。
　　然而姬如風想從他這里得到的東西，他真的給不了。
　　“姬兄……如風，我……”
　　“雪兒，你討厭我么？”
　　“怎么可能。”
　　“那你就給我個機會……讓我愛你。”
　　姬如風讓緋雪躺了下來，察覺到緋雪緊張得渾身僵硬，不禁苦笑，“別怕，我不是晏泠，再想要你，也不會強迫你的。”
　　他讓緋雪枕在他的大腿上，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柔地撫摸緋雪的頭，幫緋雪梳著如瀑青絲。
　　天王殿鴉雀無聲，香火燒的正旺。
　　姬如風席地而坐，緋雪枕著姬如風的腿，兩個人看起來十足的曖昧，連大殿里的空氣都仿佛染上了千絲萬縷的情愫。
　　緋雪閉著眼，明知自己不該給姬如風任何希望，卻忍不住享受姬如風對他的寵溺。
　　“雪兒……”
　　姬如風的聲音清冽柔和，如雨打枝頭，空谷絕響。
　　“如果我不做轉生門門主，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緋雪胸口撲通一跳。
　　“讓我們攜手浪跡天涯，遠離塵世，歸隱山林，去一個晏泠絕對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如此一來，轉生門不會被連累，哪怕晏泠仍不死心，也有我陪你一起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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