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雪的心像是被一雙溫暖的手捂住，這種溫暖從胸口緩緩流向四肢百骸，讓緋雪有種整個人泡在溫泉池中的錯覺。
　　俗話說得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要說他對姬如風一點心動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
　　但緋雪也心知肚明，這份心動更多的是感動，是友誼，而非男女之情。
　　緋雪并非不信命。
　　恰恰相反，他一直認為人各有命。
　　所以有些人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比如晏泠。
　　晏泠的命注定與他就是不同的。
　　姬如風也是。
　　所以造化弄人，他先認識的人，是晏泠。
　　改變他一生的人，也是晏泠。
　　緋雪不清楚自己如果先認識姬如風，會不會愛上的人就變成了姬如風。
　　這種假設毫無意義。
　　枕在姬如風的大腿上，緋雪的內心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雪兒，我不是想逼你，如果你無法立刻做決定，我會等你，等到你有了決定，不管你是否選擇了和我一起走，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姬如風溫文爾雅的話語令緋雪無地自容，姬如風對他越好，他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姬如風。
　　“我何德何能，讓你對我如此……”
　　緋雪的聲音不由輕顫。
　　他真的認為自己不配。
　　他算什么？
　　過去是晏泠的影衛，現在是晏泠的玩物，這樣的他哪里配得上姬如風？
　　“雪兒，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也是最真誠的人，喜歡上你，是我高攀。”
　　緋雪搖頭。
　　他沒有姬如風說的這么好。
　　姬如風越是如此稱贊他，他越是害怕自己的心會動搖，會一時沖動選擇跟隨姬如風遠走高飛。
　　姬如風是轉生門最杰出的一代門主，若姬如風為了他辭別轉生門，那么轉生門那么多門人該何去何從？
　　就算他們逃到天涯海角，晏泠還是會窮追不舍。
　　沒人能保證晏泠不會遷怒于轉生門，拿轉生門撒氣。
　　而且姬如風明明可以過著世外高人的生活，卻要因為他而不得不時時刻刻提防被人追殺。
　　這份罪，姬如風本來不必遭。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他。
　　都是因為姬如風喜歡他。
　　覺察到自己的話給緋雪帶來了莫大的壓力，姬如風無聲嘆了口氣。
　　他還是太心急了。
　　迫不及待地想讓緋雪跟他走，迫不及待地想將緋雪從晏泠手里奪過來。
　　“雪兒，晏泠又逼你喝了化神湯，我可以再幫你……”
　　“不必了。”緋雪謝絕姬如風，“謝謝你如風，但我已經不想恢復武功了。”
　　至少現在不想。
　　讓姬如風幫他打通經脈也只是消耗姬如風的內力罷了，到時候被晏泠發現，晏泠還會繼續喂他喝化神湯，惡性循環。
　　就沒有什么既不連累姬如風，又能遠離晏泠的方法么？
　　緋雪絞盡腦汁，卻覺得頭痛欲裂。
　　“抱歉，是我的錯，我不該提這件事。”姬如風主動道歉。
　　他今晚來見緋雪，本來是想讓緋雪放松心情的。
　　“這樣吧，我給你唱首歌吧！”
　　“好啊！”
　　天王殿里響起微弱的歌聲，聲音不大，卻婉轉動聽，宛如天籟。
　　姬如風的歌喉雖比不上那些戲樓里唱曲兒的，卻比他們多了一分灑脫與不羈，這是唯有江湖中人才能唱得出的快意恩仇。
　　緋雪聽著姬如風吟唱的曲子，枕著姬如風結實的大腿，漸漸進入了夢鄉。
　　這一夜，緋雪睡的十分香甜，是他與晏泠重逢以來，睡的最安穩的一覺。
　　第二天醒來時，天王殿里已經不見了姬如風的身影，仿佛昨晚姬如風的出現以及兩人的談話都不過是緋雪一廂情愿的一場美夢。
　　不過，姬如風給緋雪留下了一塊絲綢，絲綢雪白，質地清透，一看就是姬如風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來的。
　　在這塊絲綢上擺放著幾塊精致茶點，緋雪一看便知這些是燕京老字號香菓莊最有名的核桃糕。
　　總覺得姬如風是在用這種方式向他證明，昨晚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并不是夢。
　　緋雪剛好有些餓了，于是一塊一塊地吃著香酥甘甜的核桃糕，吃到最后，他發覺絲帕上用蜂蜜寫了三個字——
　　我等你。
　　緋雪深吸一口氣。
　　姬如風從來都是把選擇權交給他，與晏泠截然相反。
　　可是，他真的可以選么？
　　緋雪陷入兩難之地。
　　這一整日，他一邊干活一邊在為是否跟姬如風走而惶惑不安、矛盾重重，到了傍晚時分，有熟人來訪，竟是宋遠之和林清月。
　　“緋雪！”
　　終于見到緋雪，林清月一下子撲進了緋雪的懷里。
　　胸口單薄的僧衣頓時濕了一大片，從懷中傳出細碎的啜泣和嗚咽，緋雪垂眸，只見林清月瘦削的肩膀在簌簌發抖。
　　這哭的可不像見到他喜極而泣，緋雪摸了摸林清月的頭。
　　“我沒事，臉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林清月仰起涕淚橫流的小臉，抽著鼻水反駁道:“你哪里沒事了？看看你瘦的……”
　　他這話可沒在夸大其詞。
　　剛抱住緋雪他就發覺緋雪瘦了好多好多，雖說緋雪本來也不胖，可以前緋雪再瘦也是健康的，然而此時此刻不僅人瘦的皮包骨，漂亮的臉蛋也是面如土灰，慘白無光，一看就沒少受虐待。
　　林清月一想到自己的主人被折磨成這副模樣，頓時鼻尖發酸，哭的更加兇了。
　　“嗚嗚嗚，都是我不好，我太笨太沒用，什么忙都幫不上……”
　　緋雪看得出自己被發配永興寺以來，林清月一直在為自己操心。
　　林清月說他瘦了，其實林清月自己也瘦了許多，這么一哭，兩只眼睛腫得像桃核，更加惹人憐惜。
　　緋雪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一遍一遍地撫摸林清月小小的頭。
　　以前，他沒把林清月當成過奴仆，但也沒覺得林清月是他的朋友。
　　但現在，他不會這么想了。
　　“林清月，宋公子已經為你贖身了是吧？”緋雪話音剛落，只見林清月哭花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紅得像猴屁股。
　　緊接著，只聽撲通一聲，林清月在緋雪面前雙膝跪地。
　　緋雪一頭霧水。
　　“宋公子，你倒是過來啊！”
　　見林清月小聲沖自己使眼色，宋遠之慢半拍湊了過來，被林清月拽著也跪了下來，褲子差點都被拽掉了。
　　兩個衣著打扮不俗的人雙雙給緋雪下跪，這一幕引來了寺中不少僧人圍觀，不過他們也只是好奇，伸長脖子望望，并不敢靠近或制止。
　　自從戒嗔死后，緋雪在永興寺僧人眼里就變成了山洪猛獸。
　　他們雖然知道晏泠不會放過緋雪，可在大雄寶殿之上，晏泠蹂躪緋雪的架勢瘋狂得可怕，那是一種怎樣的占有欲，僅僅是因為仇恨嗎？
　　再加上人人都知道轉生門門主姬如風曾帶走過緋雪，此等江湖勢力存在于緋雪背后，即便不明著撐腰，也是后盾。
　　如此被多方爭奪的一個人，還是個大美人，不是永興寺招惹得起的。
　　所以緋雪在永興寺的一舉一動，僧人們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比如眼下，身為宋路之子的宋遠之正在給緋雪下跪一事，他們就不會走漏風聲給宋路知道。
　　“你們這是做什么？”緋雪沒急著扶林清月、宋遠之起身，而是先詢問緣由。
　　“我對不起你，緋雪。”林清月朱唇緊抿，眼里滿是歉意。
　　“不！”宋遠之接過話來，斬釘截鐵道:“和清月沒關系，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先移情別戀的，清月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緋雪你的事。”
　　“是我的錯！是我！”林清月扯著嗓子嚷嚷，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下掉，“宋公子他一開始明明是喜歡緋雪你的……都怪我，我不該接受宋公子的好意，更不該和宋公子在一起……”
　　林清月越說越難受，越說越覺得自己真不是東西。
　　他以前欺負緋雪，緋雪以德報怨救了他一命，結果他是如何報答緋雪的呢？
　　他搶走了原本喜歡緋雪的人。
　　當宋遠之對林清月說已經給他贖身了時，林清月驚掉了下巴。
　　他完全沒想過宋遠之對他竟然有那方面的意思。
　　因為在林清月眼里，宋遠之喜歡的人應該是緋雪。
　　也唯有像緋雪這般完美的人才值得喜歡。
　　那日，宋遠之在聽完緋雪的話后，二話不說就去了嵐王府，找到晏泠，說想要為林清月贖身。
　　在去之前，宋遠之還在心中反復練習，生怕晏泠會刁難他，或者獅子大開口。
　　結果出乎他意料，晏泠一口應了下來，連贖身的銀子都沒要。
　　“本王又不缺這點銀子，就當做是賣給宋大人一個人情。”
　　當宋遠之拿到林清月的奴籍后，激動得像只快要飛起來的小鳥。
　　然而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林清月后，卻遭到林清月激烈的反對。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想要贖身了？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想離開嵐王府了？你……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張！”
　　林清月氣得哭了出來。
　　不是他不知好歹，不想要自由身。
　　而是晏泠那么痛快就答應了宋遠之給他贖身，意味著晏泠根本就沒想過讓緋雪再回王府。
　　哪怕有朝一日晏泠大發慈悲將緋雪從永興寺接出來，緋雪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再像從前那般。
　　林清月仿佛看到了緋雪的結局——
　　被晏泠鎖在小黑屋里，不見天日，慘遭蹂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林清月渾身打著寒顫，嚴正拒絕宋遠之，“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這里，等緋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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