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思之如狂(五)
黃花梨交椅晃啊晃,段殊竹又半閉起眼睛。
春日柔光穿過院子里的花影,在白玉臉頰落下細碎金箔般光斑,回來時換了身松花綠圓領袍衫,若竹色對錦半臂,上面的赤金團花纏枝紋光華瀲滟,襯得眼前人尊貴十足,眉宇間還有那么一絲少年氣。
冷瑤瞧著傻傻地呆住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習慣把澤蘭掛嘴邊,但絕對沒有提過對方姓段。
不言而明,她的那點事早被樞密院翻個底朝天。
忽地心生畏懼,段殊竹溫柔地望著自己時,確實還是過去的段哥哥,但只肖細微表情的變化就能讓人膽顫心驚,冷瑤也不例外。
“哦,那個澤蘭是我朋友。”她也乖,把兩人的事完整地描述一遍,末了還特意加一句,“還說是哥哥家的遠親呢!
段殊竹淡淡地嗯了聲,澤蘭的背景金陵探子早摸過,父母逃荒時走散的孤兒,說是到段家來尋親,偏巧遇到被抄。
他對這點并不懷疑,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呢,何況自己家,但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段殊竹可沒認親的打算。
“澤蘭人很好,”小丫頭還在怯生生地說:“這些年哥哥不在,都是銀屏與他照顧我!
“既然如此,送紫豪尖太輕了吧!”段殊竹唇角輕牽,瞧小丫頭神色嚴肅,漂亮的小腦袋放在自己指尖,反手捏了下她的小下巴,一改態度親昵地:“這么照顧你,我自然要重謝,聽說他最近想走仕途,參加鄉貢?”
果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冷瑤心里倒吸口涼氣,點頭回:“嗯,但不知道能不能甄選上。”
“這倒不難,明天讓李瑯鈺給金陵郡守寫封信,朝廷現在雖然不實行大臣推薦,到底有人好些,只不過段這個姓不能再用,需要避嫌,改別的吧!
冷瑤喜出望外,沒想到澤蘭還能沾到自己的光,直起身子笑吟吟,像個撒歡的小狗兒,“多謝哥哥,他一定會千恩萬謝!
“那倒不用,將來他要做得好,我也需要自己人!表樖謱⑿⊙绢^發上的綠玉簪別正,碧綠的袍袖落下,惹起蘭花香起,“再說想謝就親自來跪,要你這個小丫頭充什么數!
“我都大了啊,”騰地站起來轉一圈,就怕人家把她當成娃兒,“你看嘛,早就不是小姑娘啦,難道連替人致謝都不夠格嗎?”
他順著屋內的光暈看她,微微仰起頭,心里對方還是那個圓嘟嘟的小丫頭,這會兒看卻已經長成盈盈細腰,嬌媚可人。
草綠對襟直衣下系條貴妃紅長裙,一條乳白飛鶴紋披帛挽在肩上,從肘部蜿蜒盤旋,暖風吹過,若飛若揚。
真是長大了啊!好像冬夜下了雪的梨花,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人家還嫌不夠呢,湊近迎著他的眼睛信誓旦旦,“哥哥你仔細看一下瑤瑤,說的對不對?”
“對,我妹妹怎么能不夠格呢?”他眼里的笑意被柔情蕩開,正色斂神好不認真地:“是規格太高,小臣承受不起!
他說得溫順服帖,若竹綠的半臂歪了歪,恰巧接上她微垂披帛,這會兒才發現李瑯鈺的心思,敢情給的是情侶服似地,綠瑩瑩一片罩著彼此。
冷瑤的臉騰地紅透,段殊竹就那么柔情繾綣地看過來,灼灼目光沒有半絲漂移,她可真覺得受不住,心里迅速開始念清心訣1。
一臉春色遮不住,好家伙,幸虧是自己親哥哥,要不可羞死人啦!
掩手攏發髻,別過頭去瞧博古架上的玩意兒,心里撲通慌得很。
段殊竹覺得有趣,他瞧著她像欣賞一幅畫,一副自己早就珍藏又失而復得的珍品。
不知名的鳥兒飛到桃花樹上,潔白翅膀舒展落下,相互嬉鬧,鶯啼燕囀。
蘭花飄香的屋子中,二個靜悄悄的人兒。
小太監從西市趕回來,提著雞翅木食盒走到門口,頓了頓不敢打擾,半晌怕飯涼才弓著身子跨進屋內,悄聲道:“主使該吃飯啦,別餓著小娘子!
桌子上擺滿花糕酥酪,上好的各色冰飲子,菜品都是素食,冷瑤明白是為了自己,樞密院的人果然心思細,真是名不虛傳。
她佯裝嘆口氣,對著滿桌佳肴惋惜地:“段哥哥手下的人太有眼色,只是你以后恐怕要和我吃素了呀!”
對方撿起塊花糕嘗了嘗,神態自若:“素食挺好的,不只健身還修福!
冷瑤噗嗤笑出來。
小太監旁邊看得真切,雖然摸不清哥哥是哪種哥哥,反正這位小娘子不敢得罪,一邊伺候一邊說:“主使說得對,小人也準備食素呢!還有剛才李公公叫人傳話,府里都收拾好啦,隨時能去瞧!
“嗯,下午有事就去府上找我!鞭D過頭將雪梨冰飲子推過來,先用帕子擦干凈外面的冷霜,輕輕地:“等會兒回家!
回家!她的家,和段哥哥的家。
冷瑤鼻頭一酸,差點眼眶通紅。
樞密院主使府落座在城北貴族區,位于最東邊的高樓大宅,門口正對著坊門街道,不是一般富貴人家可以匹敵。
進門先是高聳的戟架2,后面連著無數層巒疊嶂的花園小院,冷瑤才下轎子,還沒站穩李瑯鈺就迎出來,還跟著兩個容貌清麗的侍女。
李公公殷勤地說:“這園子本來沒這么好,都是主使來了后親自畫的圖樣,如今才有這小橋流水,百花齊放的江南景致,現在小娘子能來就更不一般啦,好比花兒有了魂魄,宅子也蓬蓽生輝。”
說的冷瑤直想笑,斜眼看段哥哥也是副聽夠了的神色,忍住沒敢吱聲。
她被安置在最大的瓊芝園,旁邊就是段殊竹休息的碧虛館,兩個侍女一個名為問秋,一個叫做語冬,都是和善可親的摸樣,前后圍著她轉悠。
段殊竹覺得太吵,揮揮手示意都退下,自己帶著冷瑤在園子里轉,曲徑通幽處,小橋流水下,冷瑤紅色的衣裙飄擺,咯咯的笑聲讓整個園子生機勃勃。
太久了,這里雖美卻不醉人,連它的主人都留不住,太空蕩的地方顯得落寞,段殊竹寧愿擠在樞密院的小房間都不愿意回家。
迎面一處碧波蕩漾,四周奇石林立,九折曲廊攀上假山腰,他拉著冷瑤走到印月亭。
“這里地勢最高,清風明月就在耳畔,瑤瑤可以在此處念經修行,累了就看下面的芙蓉美人,隔著清澈湖水,對面的鎖春苑里有幾個歌姬,偶爾高歌一曲,伴著水音兒別提多好聽!
正說著就有咿呀的聲音傳來,清脆婉轉,“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冷瑤笑嘻嘻,靠著欄桿別過頭瞧他,碧玉簪子邊上的花瓣飄下來,落得春水漣漪。
“好不得了,哥哥如今還養歌姬。
段殊竹笑道:“我如今什么養不了,難道還擔心名聲不成?”
他說得隨口,但不知為何總帶著點自嘲,又好像在求人家安慰,本來是盡顯權力的一句話,到像個怨婦似地連自己也吃驚。
小丫頭不傻,從昨夜到現在對方多次試探,她清楚段殊竹的心結,瞧著那身松花綠圓袍后的一片松柏樹,枝條伸展就快浸入水中,兩只眼睛亮亮地盯著段殊竹,問:“哥哥,君子如松什么意思呢?”
他笑著搖頭,還說自己好讀書,如今這種問題都弄不明白。
“論語里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說苑中有草木秋死,松柏獨在。世人用青松比喻君子,自然是要表達身為君子應當有如松一般昂然挺拔的品格!
“那品格來自于哪里?”小丫頭問得認真又蹊蹺,段殊竹將雙臂靠在圍欄邊,貌似也想一會兒,“品格在于心,還有言行舉止!
“這就是啦,都是心意和言行,可和身體沾不到半點關系呢,好比一個人身形不佳,難道就不能做君子嗎?”
段殊竹愣了愣,才明白人家在寬他的心,宦官最不恥的就是那副殘缺身子,小丫頭敏感地繞過這個痛點,借自己的口來表明心意。
他垂眸沉默,她過來拉他的手。
“哥哥你看!”把段殊竹的手心翻過來,中指靠下的位置有一顆鮮艷若血朱砂痣,是小時候替冷瑤在九華山上摘野果所傷,刺扎得很深,拔/出/來/血流不止,后來就成為一顆紅痣。
每次見著都讓人心疼,冷瑤用青蔥指尖摸了摸,道:“紅痣仍在,猶如我心,哥哥永遠是瑤瑤最親最敬之人。”
她的眸子羞不敢抬,畢竟年紀大了,不像小時候拉拉扯扯也沒所謂,可又覺得沒別的法子讓對方安心,只能這樣握著手不敢松開。
“嗯!倍问庵翊饝宦暎瑧抑男穆淞说。
五年來這世上的一切都在變,棠燁朝改朝換代,而自己正是攪弄風云的見證者,但至少仍有人依然如舊,讓他前所未有的安心。
冷瑤也松口氣,回頭逗枝頭上的鳥兒玩,語氣略帶埋怨,“哥哥怎么從不說我是最重要的人呢?總妹妹這樣表白真不公平哩!”
“我不說你還不知道嗎?”他靠在后面瞧她,慢條斯理地:“我以為你總是明白的!
冷瑤不理他,只顧逗雀兒玩,遠遠聽外面的曲子飄來,悠悠揚揚,百轉千回。
“最是年少輕狂時,一片相思染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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