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思之如狂(九)
麒麟閣內吐火的金龍熠熠,鳳舞沙漏不停。
陛下輕皺眉頭,向后靠上軟枕,懸著的心落下卻又略帶惋惜地嘆氣,他知道對方心思深,但仍有些吃驚,道:“原來這也是主使的意思!”
段殊竹斂目低眉坐在玫瑰椅上,恭順地回:“陛下,臣并沒有私心,既然皇后認下蘇貴妃的小皇子,這才是順理成章之事,何況皇后乃一國之母,也要考慮她的顏面。”
“罷啦。”皇帝垂眸苦笑,他雖然寵幸蘇媚梅,但心里更偏愛薛綰顏,對方的才華和氣質才配得上真正的帝王之母。顧慮到蘇楓丹本就是宰相,外戚權利太大難免讓人擔憂,淡淡地:“若說起出身,薛昭儀真是無可挑剔。”
“薛昭儀確實萬里挑一,但小皇子已經過繼給中宮,那皇后才是名正言順的母親,與蘇家再無瓜葛,陛下無需憂慮。”
“到底是親生母子,血緣相連,哪是說斷就能斷!”忽地面露慍怒之色,每每動氣肩上的傷口就似裂開般疼痛,他半閉雙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道:“我如今還在位,宮里的大臣就開始巴結蘇楓丹,以后還得了!”
段殊竹連忙起身安慰:“陛下休要動怒,臣以為天下熙熙,皆為利往,朝臣們想向蘇宰相示好也在常理之中,未必是宰相大人自己愿意。”
皇帝挑眼,意味不明地看他,隨即擠出個笑容:“殊竹,你何時與蘇楓丹開始交好?我記得他總想討好你,可沒得到回應。”
“陛下玩笑,臣一心只有陛下,并不會與任何人私下走交情。”
他語氣淡然,卻又真摯灼灼不容置疑。
皇帝眉眼閃動一下,心里也在掂量到底眼前人的實話有多少,但他總是愿意相信他,也許由于除了對方再也沒有人可信,隨口附和著:“你做事我放心,但要舍掉薛昭儀,我心里難免覺得她委屈。”
這是皇帝對所愛女人的疼惜,段殊竹并不接話。
皇權之爭,他與陛下都很清楚,不是一場馬球比賽,輸了認輸就結束。自古以來都是拿命在賭,成者為王敗者寇,無論太子定下是誰,皇帝都要替未來的王肅清道路,頭一個便是這場爭斗的輸家。
骨肉相殘又如何,這是帝王之家的常事。
“你去辦吧,孩子還小,留點情面。”說著閉上眼睛,緊蹙的眉宇能看出內心的掙扎,“另外不要傷害薛昭儀,讓她今后能在后宮頤養天年吧。”
段殊竹將金絲絨薄毯給皇帝仔細蓋上,端過桌上備好的白茶,說:“陛下,這件事臣辦不合適。”并未等對方回答,繼續淡淡地解釋:“樞密院代表的是皇權,此事如果臣插手,外人必然會想到是陛下的主意,依臣看不如再等等,蘇宰相可是個急性子,他底下多的是急于表現之人,何必操這份心呢。”
皇帝閉起眼睛,唇角勾笑,“不愧是你啊,真滑頭!”
將近午夜,段殊竹才離開麒麟閣,他騎著馬走在長長的甬道里,天空星河璀璨,兩邊宮殿在黑壓壓的夜色里威嚴肅穆,卻讓人心里騰然升起一種蒼涼感。
官場起伏他看得太多了,同樣的甬道,有人可以一步登天,有人則瞬間跌落塵埃。
禁軍衛兵一排排地在緊密巡邏,戎裝鎧甲被燭火和夜色映照得光亮如新,他突然想起曾經的心愿是做個武官,金戈鐵馬,上陣殺敵,如今卻只能是空想而已。
前塵舊夢,恍若隔世。
還好,給他留了個冷瑤。
總是時不時想起這個從天而降的妹妹,讓年輕主使的眸子染上笑意,仿佛心里的一部分活了起來,快意很淺,轉瞬即逝卻難以忘懷。
他覺得自己從未這般牽掛一個人,親人啊,真與旁人不同。
騎著馬快走出宮門,身后急匆匆跑來胡掌事,弓著腰滿頭大漢,“老奴該死,竟不知主使來啦,您怎么自己啊,李瑯鈺吶!”
“李公公今天夜值,我又丟不了,急什么。”段殊竹瞧著對面人也覺得有趣,胡肆瑋可是個聰明人,以前在掖庭就看出自己不一般,笑問:“有事?”
胡肆瑋連忙點頭,上前扶住段殊竹的馬,等他下來,悄聲道:“今日主使讓去查的事有回信啦,奴并沒有猜錯,封府里養的那些女子都與薛昭儀有幾分相似,而且這位封穗康大人曾經在金陵為官,正是薛昭儀的父親薛懷禮從巡鹽御史兼任金陵郡守那會兒,這其中……”
胡掌事頓了頓,知道薛家與這位祖宗有交情,沒有多話。
段殊竹不動聲色,只是抬頭看一眼天上的明月,說了句知道啦,此事到此為止。
他料到封穗康也不至于帶著那些女子到處招搖,那這個把柄也就是落到樞密院手里,不著急。
草蛇灰線,綿延千里,樞密院就是專門干這種事的地方,每一個人的弱點,密而不散的關系網,全都要攥在手里。
他還不清楚蘇楓丹準備如何滅掉薛家,但過不了幾日對方肯定有動作,不管是巡鹽御史還是金陵郡守,實在太容易犯錯的位置,任何人都難保干凈,薛懷禮只怕在劫難逃。
薛家有些冤,但這是要參與權力角逐的代價,他念在父輩的交情不是沒提醒過,對方著魔般執著,唯獨連累了一心不惹凡塵的薛綰顏。
外面有人傳他和對方有舊情,段殊竹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陛下知道無事,也可能由于自己是個宦官,沒理由懼憚。
而他和薛綰顏雖有婚約,之前卻從未見過一面,相遇已是在宮中,兩人連單獨說句話的機會都不曾有過,情意更加談不上。
至于憐香惜玉嘛,以前的段殊竹或許有,現在早就消失殆盡。
薛綰顏的命運從入宮時就注定,誰也救不成!
他尋思著回到府中,信步來到瓊芝園,看到院門緊閉,想是冷瑤已經睡下,才回到碧虛館。
一進院子就瞧見兩個小太監,玖兒與小柳靠在欄桿上昏昏欲睡,段殊竹不喜歡女子伺候,所以沒有放丫鬟。
他刻意腳步放輕,走到跟前嗯了聲,把那兩個差點嚇得坐地上,還是玖兒機靈,知道什么事能讓主使開心,邊開門邊說:“主使,你聞這屋子今日是不是特別好聞啊?”
段殊竹坐下抿口茶,準備脫衣服睡覺,沒有搭理他的意思,玖兒仍舊眉飛色舞地:“今晚的香是冷娘子專門過來熏的,還整了一個紗帳,說要隔紗慢燃,怕那味道熏著您,待了好久才回的瓊芝園。”
他的手放在腰帶上,停了一下又開始慢慢移動,不緊不慢地:“她要熏香,你們就由著來!改日她要給我鋪床疊被,把你們的活都干了,也使得嗎?”
玖兒立刻撲通下跪,識相得很,悲悲怯怯地:“奴知錯啦,不該讓小娘子動手,萬一累著可是滔天的罪過。”
段殊竹掀開帳子,揮揮手示意剪燈,月色沁入黑夜,如水流連在屋內,緩緩地放大所有的感觸,真香啊!是百花染的味道,他從沒覺得如此好聞。
整個身心充滿愉悅,五年來好像第一次在欣喜里睡去,總是牽腸掛肚的滋味不好受,他想起第一次見冷瑤的樣子,低低個子和一雙大眼睛,自己說再離譜的癡話人家都信。
要是對方能永遠長不大多好,他就把她塞到口袋里,養在身邊,好像個私有的寵物,段殊竹心里驚了下,發現自己竟有獨占小丫頭的意思,懷疑是不是做兄長都會這般。
他翻個身,腦海里不再是往日的政務煩心,而是明兒要給她弄點什么新鮮玩意兒,好哄人家開心,今天騎馬那幅不愿意的模樣,想著便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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