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思之如狂(十)
轉眼又到清明,寒食節當日禁煙火,各家各戶只能吃冷食,但宮中早就給官員按級別賞下食物。
冷瑤一大早笑吟吟地嚼著棗糕,瞧問秋在門口插柳枝。
幾寸柔軟綠絲垂在小丫鬟白嫩手中,靈巧地踩在腳蹬上認真地掛著,春風吹起鵝黃襦裙,迎上清晨的陽光,亮澄澄得好看。
冷瑤也跑出來湊熱鬧,站在綠茵茵的長廊下問:“咱們也有掛柳的習慣?我還以為只有金陵才講究呢。”
“往年沒有,這次是主使特意吩咐弄的。”問秋裝飾好柳條,蹦下來說:“印月亭下面的芳菲林還支了秋千架,小娘子一會兒去看看。”
每逢寒食清明,她就在流云觀里摘野菜吃,沒想到京都能有這么多名堂,人有銀子又閑就是好。
“長安到底是都城,我吃口棗糕就夠幸福啦!”
今日穿了件煙霧紫對襟紗衣,下面的桃粉色襦裙墜滿銀絲蝴蝶,雙丫髻只插一只海棠花鈿,襯得她也像只翩翩起舞的彩蝶。
“小娘子也太好養活,今兒好吃的可多呢,春酒新茶,寒食粥,青精飯和涼糕多的很。”
冷瑤裝模做樣地搖頭,嘆口氣道:“哪里像過寒食節啊,豐富成這樣!罪過,罪過。”
問秋笑著想接話,抬眼又噎住,原來是自家主使從后面樂悠悠走來,丫鬟趕緊施禮,有眼色地退下。
段殊竹抬手將一朵芥子花插在冷瑤頭上,眉眼帶笑,“真好看!”
小丫頭扭過身,迎著他溫柔如水的目光,哼了聲問:“段哥哥,我問你,你真的是樞密院主使嗎?怎么一天到晚也不見上朝做事,竟弄這些沒用的玩意兒,還天天就會盯著我!”
段殊竹看人家一副委屈模樣,敢情跟自己還受苦了,蹙蹙眉頭道:“我以為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哄妹妹開心,莫非做錯還惹得你心煩,以后改吧。”
“改!”冷瑤呆一下,仍要死鴨子嘴硬,“那……倒也不必,就是妹妹不想太顯眼,你看年年都不插柳,今年偏就做,一看就是為了我。”
她說的是實話,太多人鞍前馬后讓小丫頭不習慣,從小到大長在清凈之地,突然一夜之間就被放上枝頭,心里總覺得不安。
段殊竹靠在長廊邊,先抬頭看了眼隨風飄擺的柳枝,笑:“你沒聽過寒食不戴柳,紅顏成白首1,往年我這里又沒有紅顏,自然不用插柳,難道你想變老變丑啊?”
天下就他的理由多,冷瑤也靠過來,伸手繞著長長的柳枝,一片片綠葉滑過指尖,接話道:“你又唬我,前些天裴尚儀才教過,寒食節遍插柳枝是為了祈求政事清明。”
“了不起啦,現在懂得這么多。”他把柳條攬過來,順勢折了一條,饒有興致地問:“那瑤瑤覺得朝堂上可清明啊?”
“我怎么會明白呢,不過就算之前不行,今后有哥哥也一定會好起來。”
她又忘記日日讀書寫字的心煩,總還是這個兄長最合心意。
段殊竹閉上眼睛,讓暖陽緩緩地在臉上流動,忽地又有一片云過來,天空瞬間暗沉,輕霧般的細雨從上而下,打在皮膚上又嗖地融化,竟有種溫柔觸感。
冷瑤就乖乖地待在邊上,桃紅色披帛飛起,一點點拂過他的手。段殊竹的側臉如雕刻般清晰,線條卻又非常柔潤,她的眼睛得到巨大滿足,湊過來問:“哥哥,你覺得咱們兩個長得像不像啊?”
真是小女孩才會在意的問題,段殊竹笑起來,從心里的笑,渾身舒展,說:“不太像,你比較好看。”
“我!?”冷瑤尷尬地吐吐舌頭。
他就會哄她,小丫頭明白。
對方像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似地,張開眼睛,眸子里的神色瀲滟,“我說真的。”
“好啊,那我和天下最美的女子哪個更好看?”
“天下最美的女子,”眼前人歪頭問:“不是我妹妹嗎?”真是好認真,差點讓小丫頭相信。
“當然不會是我啦!”瞧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捂嘴咯咯笑,“難不成是你給的封號,我說的是……薛昭儀。”
她猶猶豫豫地說出這句話,偷偷挑眼看他的神色,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般問,大概是好奇吧。
“哦。”眼前人如夢初醒,靠在廊下自言自語,“原來是她啊,薛昭儀確實國色天香,更為難得的是還飽讀詩書。”
人家也不正面回答,顧左右而言他,果然剛才那些話都是用來哄人,如今才問幾句實話就懶得應付。
冷瑤也知道比不得薛昭儀,喪氣地低頭垂眸,想起這幾日聽到的流言蜚語,對方和薛昭儀撲朔迷離的關系還有立儲君之事,京都里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政事風云她一個小丫頭并不懂,但又真的擔心段殊竹,囁喏道:“哥哥,最近長安里謠言四起,妹妹覺得咱們只要聽命于皇帝,別的事少管,不該惦記的別想,對不對啊?”
小心翼翼地試探,既透著憂慮又顯出膽怯來,段殊竹捏她的鼻子晃,他以前就習慣這個動作,冷瑤的頭也跟著搖幾下,像只養的小寵物。
“你怕我犯錯被殺頭啊?”說著還伸手在脖子上做了個割脖頸的動作,嚇得小丫頭撲到跟前拽他的手,“別胡鬧,多不吉利!”
段殊竹笑出聲,順勢把冷瑤攏在懷里,“傻丫頭,幾年前那樣的環境我都活下來,現在剛把你接回來過好日子,怎會有事。”
不提幾年前還好,一提就讓人想起這五年的心如刀絞,冷瑤眼尾紅起來,小聲啜泣,她其實挺堅強一個人,但遇到對方后反而愛哭得很,越尋思越傷心。
段殊竹一下下撫摸她的發髻,始終唇角勾笑,這是自己給惹哭,要是別人可半點舍不得,玩笑道:“你現在哭得梨花帶雨,和我真要羈押入獄一樣。”
這人還在說,氣得她不行,小丫頭淚水嚶嚶地:“好啊,最好現在就把你抓起來,省的我煩。”
她咬緊牙根,臉頰紅撲撲地掛著淚珠,像個賭氣的娃兒,段殊竹開始嬉笑著求饒。
“我怕了你啦,少琢磨些沒用的吧,盡管好吃好喝,天天開開心心,我能有什么事。”
她喜歡聽對方這樣說話,有種運籌帷幄,安撫天下的氣勢。是呀!全天下都能震懾住的人,自己那點小心思太好被撫平啦,想到這里又笑嘻嘻。
“又哭又笑,就會折騰我玩。”對方不愿意起來,想拿出做兄長的威嚴,卻發現無論怎樣直言令色也全透著寵溺。
她抬著淚水迷霧的眼睛瞧他,人世間最好看的臉,自己最親的人,書上常說天下之大,冷瑤覺得明明很小,小到只有自己和對方,他不是做了宦官嗎?那她就正式出家修行也可以陪著哥哥。
前幾天問秋玩笑,說學習琴棋書畫是為了將來有一個好歸宿,保不準也是哥哥的意思吧,但她絕對不會就范,偏要留下來和他一起。嫁人!別說沒心思還俗,就算真有人中龍鳳看上自己,也不能離開哥哥。
自從五歲時遇見對方,他便是她人生的一切啊,他應該清楚。
所以冷瑤才留意那些從不曾關心過的朝堂之事,也盡力記住高官權臣的名字,就怕自己傻乎乎地給對方添麻煩。
幫不上忙就算啦,再亂找事可真說不過去。
小丫頭心里壓力大著呢,段殊竹不知道而已。
“哥哥,你要長命百歲,瑤瑤永遠陪著你。”
小孩子也會操心,一樣牽腸掛肚。
段殊竹的心里動了一下,從不知名的深處開始轟塌,他居然忍不住問:“你當真?”看到小丫頭使勁點頭,又開始笑自己糊涂。
她還小呢,肯定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他聽者有心了。
青青草地一色碧,不遠處的皇宮也熱鬧非凡。
子華殿內,侍女們趁節日都在撒歡兒,一個個嬉鬧著蕩秋千,放風箏。
薛綰顏靠在梨花樹下逗小皇子玩,今年端午節便要滿周歲,年紀小眼睛卻靈,粉雕玉琢任誰看著都喜歡。
自從皇后認下蘇貴妃皇子,陛下極少來子華殿,她閑時讀書繡花,天天與孩子一起玩耍,周圍的人都在暗地里替昭儀可惜,但局中人并不在乎。
三年的生活猶如夢境,先是風風火火地嫁給太子,后又被封為昭儀,所有的榮寵都沒這段日子讓她身心愉悅。
薛綰顏身上的月牙白襦裙在碧綠庭院里隨風飛舞,整個人素凈到不染纖塵,唯有胸前繡著赤金牡丹迎著忽明忽暗的日光綻放,熠熠生輝。
好像它這位主人心情一般歡心雀躍,薛昭儀不敢承認,她的喜悅是由于不用再應付皇帝寵幸,如此大逆不道怎能宣之于口,可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要是能安靜度過后半生,盡管才到如花的歲月也覺得挺好。
薛綰顏悠然地坐在榻邊翻書,伺詩走來,道:“昭儀,外面有人求見,來給咱們送金陵特產。”
這理由真新鮮,她家里才派人從金陵帶來不少東西,怎么又冒出個送特產的呢,何況是在宮中。
“哪里來的?”
伺詩把昭儀扶起來,也有些納罕地:“是個小丫頭,舉止不像宮里人,說是從新任的工部尚書家來。”
“工部尚書!”腳步輕跌一下,問:“可是姓封?”
“嗯。”侍女瞧對方的模樣也好奇,按理說逢年過節,大臣們讓侍女捧東西來孝敬后宮的嬪妃,在棠燁朝算不得大事,物件在進宮前都查過,不知從來端莊的昭儀怎會如此吃驚。
“昭儀要不想見,奴婢回掉就是。”
“不用啦,”薛綰顏又恢復往日神態,淡淡地:“去瞧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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