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曹曉柔本不是如今這個會主動親近人的性子，她在曹府里頭一直活的挺小心的。

        曹員外除了正妻曹夫人以外，還有三房妾室，曹曉柔的生母便是府里的大姨娘馮氏。

        說來奇怪馮氏樣貌不是三位姨娘里最拔尖的，也不是個會來事的，自是并不多受寵，卻成為了姨娘里唯一一個生下了孩子之人。

        曹夫人出身官宦之家，下嫁曹府后，把曹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待人接物方面皆稱得上可圈可點。她性子是個溫柔大方的，對待下人都鮮少露出疾風厲雨之態。

        可馮氏，還有府里另兩位姨娘卻是怕極了曹夫人。

        曹曉柔自幼時便被馮氏耳提面命，莫要觸怒了嫡母，要努力哄得老爺的喜愛。

        前半句話她做得很好，對嫡母她一直都是恭順聽話的。雖然曹夫人對她卻是不溫不熱，看的出來是不太喜歡她的。

        后半句她卻一直未能做到，要讓姨娘失望了。曹員外不是個顧家之人，在病倒之前，經常常年在外經商不著家。內宅之事他鮮少過問，對曹曉柔這個女兒并不親近，更談不上寵愛了。

        整個曹府里，也就比曹曉柔大了七歲的曹季凡，會愿意陪年幼的妹妹玩耍了。曹季凡雖性子頑劣，瞧著不是個靠譜的，但對這個妹妹卻意外有那么些耐心。

        那時他會親手做風箏給曹曉柔玩，還會給她帶從外面買回來的糖葫蘆吃。有時陪她玩鬧的開心時，還會開懷的大笑出聲。

        曹曉柔至今都記得兄長那些時候笑起來時的模樣，雙眼彎彎藏著狡黠，特別好看。

        可惜好景不長，曹曉柔十歲那年，她的兄長自某天起忽然性情大變了。

        曹季凡看人的眼神變得冷漠，眉宇間也戾氣難掩。甚至是很少搭理府中之人，特別是面對他的父親曹員外之時，后來他就干脆很少回府了。

        曾有一些傳聞飄入過曹曉柔的耳朵，說她兄長的轉變是因為一個人。她時常會想這是真的嗎，究竟是誰把她的兄長變成了如今這樣…

        嫡母不疼，親父不愛，就連唯一對她還算親近的兄長也“變了個人”，曹曉柔的性子越發怯弱內向了。

        直到那天晚上，戚木槿手提一支燈籠，走進了她的世界。

        那天是元嘉元年的立夏，曹夫人每年都會在這一天邀請珠城里與曹家平日有往來的珠城官吏、生意伙伴家中的女眷來府游玩一敘。

        名義上是舉辦的一場迎夏活動，實則是個曹夫人為了給曹員外拉攏人脈、維系人情的幌子罷了。

        曹府內歡聲笑語不斷，曹曉柔卻是躲在自己的小院里，不敢邁出院門，連出去拿些吃食都沒有勇氣。

        她是個庶女，在曹府無人重視，又很少被帶出府去見見世面，來府的夫人小姐她大多都不認識。有那么幾個曾見過幾面的，知道她不受寵，對她也是冷嘲熱諷的，結下的都是孽緣。曹夫人也沒教過她如何面對這種場面，她只有避著些的份。

        可惜，有些事你避開了，它也會自己找來。

        珠城推官家的三小姐孫云瑤今日也來了曹府，她的父親掌管著珠城的吏事，她在她父親那極為受寵，平日里行事極為霸道。

        孫云瑤在珠城有個公開的秘密，她喜歡名聲并不好聽的曹季凡，喜歡的都有些偏執了。

        曹曉柔那為數不多的出府經歷里，幾乎次次都會碰上這個孫家三小姐。這三小姐只要看見了曹曉柔就會逮著她問一些關于她兄長的事，譬如曹季凡喜歡吃什么、平日里都會上哪玩去、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曹曉柔自然不會回答她，她也確實都并不知情。

        孫云瑤見她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樣子，便會和身邊的一群跟班教訓她一番。言語挖苦還算輕的，有一次還逼著曹曉柔吃不知哪找來的餿了的飯菜，挖空著心思要讓這個她三小姐認定的未來小姑子向她低頭。

        這日，孫云瑤就帶了一幫子人來勢洶洶的進了曹曉柔的院子。

        曹季凡這親事結的突然，孫云瑤為這事沒少在家中喧鬧。遺憾的是，這次進了曹府，她還是沒能看到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只看到了站在曹夫人身邊，剛嫁進曹府不足兩月的戚木槿。

        戚木槿面容姣美，氣質淑雅，瞧著年歲不大，卻舉止挑不出錯處，從容的跟著曹夫人與各位女眷見禮。夫人們對著她皆是不停贊嘆，說曹夫人真是給自己找了個獨一份的好兒媳。

        看的孫云瑤更是妒火難滅，這曹少夫人的位子本應該是她的，這么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縱有些姿色又如何，憑什么能和她搶人。

        就這么帶著這股子怒氣，她來到了曹曉柔跟前，開口就道：“你兄長呢？他在哪里？”

        這幫人的突然出現讓曹曉柔內心甚是驚懼，她小心的開口“我不知道…”。

        孫云瑤繼續問：“院子里那個冒出來的女人和你兄長關系如何？你兄長是不是根本就不理會她？”

        她斷定曹季凡雖也并沒有回應過她的示好，但他也沒有對其他女子有什么不一樣的過，不會輕而易舉的就對這個父母之命娶回來的女子動心。

        曹曉柔垂著頭，沒有吭聲。

        見曹曉柔不理會她，又想到從前就是因為面前這個心上人的庶妹不肯配合她，才會讓她無從接近曹季凡，不然她早就得到曹季凡的心了。

        心中更是生氣，當即決定好生懲治這不識好歹的人一番。

        她身后一人低聲在她耳邊提了個議，她滿意的笑出了聲點了點頭。提議之人是她庶妹孫家四小姐，還是她的庶妹識時務，讓她滿意，不像眼前之人。

        只見孫云瑤慢悠悠踱步到院中一小井旁，隨手從袖間取出了個帕子丟了下去，轉首面帶心疼的對曹曉柔說道：“那可是我爹爹從揚州城給我帶回來的帕子，是我最喜歡的一條，千金不換的。都怪你，掉進去了，你快給我撿上來。”

        雖是一派無理之言，曹曉柔卻是反抗不了。她院中此時只有一個小丫鬟在身邊，她想了一想，就算小丫鬟出去通風報信，也不會有人護著她的，便決定順從的跳下去。

        小丫鬟欲替主子跳井取帕子，被孫云瑤攔住了。想到孫三小姐的名頭和自己主子的府中地位，小丫鬟也不敢再說話了。

        曹曉柔就這樣跳入了井中，孫云瑤一行人見她那懦弱順從的樣子，圍在井邊哄笑了好一番，也不去管那帕子和井中之人，得逞的離開了。

        等曹曉柔被小丫鬟廢了好些力氣從井中拉上來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雖說是立夏天，但井水冰寒，長時間的浸泡下，當晚她就發起了高燒。但她堅持不讓丫鬟出去尋大夫，把人給支走了。

        曹曉柔這一天過的甚是悲慘，曹府其他地方倒是一點沒受影響，直到酉時將過，賓客們相繼離開，歡聲笑語才停了下來，仿佛那庶女待的小院與曹府被割裂了開來。

        唯有戚木槿覺得有些不對勁，小姑子一天了都沒出來吃飯，也沒見有小丫鬟送吃食去，便吩咐人現做些吃的，提著給人送去。其實她早就想去尋小姑子了，奈何她這個新過門的媳婦要操持宴會，脫不開身。

        戚木槿來到曹曉柔院子里時，曹曉柔并不在廂房里，而是躲在院中幾株月季花的后頭坐著。

        她燒的迷迷糊糊的，腦子里卻是思緒紛飛。她想不通她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就沒有人愿意對她好呢，這世上是不是根本沒人在意她，不如就這樣燒著病死算了…

        忽然，她隱約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她不確定是不是她的幻聽，也沒有回應。

        直到一束光亮，破開了這個黑色夜晚的昏暗，照亮了她。

        是她的嫂嫂提著一支燈籠，尋到了她。

        戚木槿找到了小姑子，卻被她那目含破碎、滿臉冒汗的哀切樣子唬住，立刻讓身后的碧羅放下手上提著的食盒，去叫個大夫過來。

        曹曉柔迷迷瞪瞪的在燈光中和嫂嫂對視著，起初她并沒有動，直到看清了嫂嫂滿臉做不了偽的焦急和擔心，才起身與之回了房。

        當晚，戚木槿在她房中照顧了一夜并未離開。

        戚木槿剛進曹府不久，其實和曹曉柔來往并不多，這一晚的相處才讓她二人靠近了一些。

        之后，戚木槿便經常會來曹曉柔的院子，有時是來陪小姑子說說話，有時是與她一起采花做糕點或是教她畫畫。

        戚木槿有機會出府，便會帶些小零嘴或是小玩意給曹曉柔。曹曉柔與她相處越來越多，也終于是膽子大了些，也會主動找來嫂嫂的院子了。

        她二人便這樣不知不覺間熟絡了起來，曹曉柔性子終于是活潑了起來，比以前有生氣了許多，頗是依賴嫂嫂。

        戚木槿面對她時，也有著在旁人面前沒有的輕松之態。

        其實有件事曹曉柔直到如今都不知情，她的嫂嫂也并不打算讓她知道。

        戚木槿找到曹曉柔的那天夜里，在唯一目睹了白日事情全程的丫鬟那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來，有一次她去孫家做客時，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帕子遞到了孫夫人的面前。

        她當時是這么說的：“夏至那日，三小姐走的匆忙，竟將這帕子落在了我小姑子的院子里。我那小姑子是個實誠的，親自下井將那帕子撈了上來，為此還病了好一番。”

        “她不敢親自上門還，倒是被我無意間知道了這事。今日登門特將這帕子物歸原主，孫夫人不妨喚三小姐出來辨上一辨，看看可是這帕子不是。”

        來孫府做客的這些女眷哪個不是在后院里頭斗過心眼的，再想想那孫三小姐平日里霸道狂妄的作風，自是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意思。孫夫人自是也沒將三小姐真喚來，賠笑著把事揭過去了。

        孫夫人后來有沒有教訓孫三小姐，戚木槿不得而知，但最終確實也沒有等來孫云瑤的道歉。

        雖是明知不會有什么結果，甚至可能會就此被孫家忌恨上，但她還是做了這件事，并且從未后悔過。

        所以這人與人之間，哪有什么沒來由的惺惺相惜呢。

        不過是真心換真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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