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貓
屋內燈盞燭芯的火焰若明若暗,燭光下的倒影朦朧,謝思堯垂下眼簾,他下顎緊繃,仿佛在思索著極難的問題。
許言紹清了清喉嚨,坐在交椅上,笑吟吟地說道:“謝姑娘的表兄在青州,不知公子可還記得曾經位居二品的尚書令謝帆?”
為了陛下能及時回憶起謝帆這個人的存在,許言紹委婉地提醒道:“這個謝帆剛正不阿,向來不說阿諛奉承的話,公子也賞識他。”
“只不過公子前些月把他從尚書令貶為青州的刺史了,您仔細想想,可還記得?”
謝思堯的眉梢忽跳,很快就想起了謝帆在記憶中的形象,那的確是個光風霽月的名門公子,謝氏本來便是名門望族,給大梁添了不少忠臣良將。
他的父親謝儒在朝廷擔任奉常一職,乃是九卿之首,平常為人低調,少言寡語,行事小心謹慎。令謝思堯印象深刻的是,謝儒注重禮儀言行,說話更是百般斟酌,遞上來的奏折寫得像是拿著木尺一字一字衡量著寫的。
謝帆是謝儒的嫡子,他的性格或許是隨了他父親,做事一絲不茍,挑不出一點毛病,從不去風月場所消遣,也不會被美色所迷惑。
唯一跟謝儒不同的是,謝帆表面雖是溫柔敦厚,但卻敢于跟結黨營私的官員對立,甚至會在上朝時公然對那些個官員冷嘲熱諷,又或是洋洋灑灑寫出幾千字蒼勁有力的大篆,陰陽怪氣當今陛下包庇奸佞官員。
朝堂跟謝帆勢不兩立的大臣數(shù)不勝數(shù),數(shù)月前大理寺卿呈上謝帆品德敗壞、強搶民女的奏折。即便謝帆有百張嘴千張嘴也無法自證清白,因為受害的女子咬定是謝帆奪走了她們的身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設計誣陷謝帆的大臣下得棋幾乎圍死了謝帆的出路,何況謝帆是讀書人,肚子里的墨水都用來吟詩作賦,污言穢語可謂是半句不知,哪里斗得過這些老狐貍。
謝帆不適合在朝堂生存,若是接著讓他擔任尚書令,遲早要被老狐貍合起伙來害死,若是犧牲這么個忠臣,那將會是大梁的損失。
這便是貶謝帆到青州的原因。
貶之前,還賞了五十大板給謝帆。
思及此,謝思堯單手托腮,長嘆了一口氣。
謝帆是阿姐的表兄,他反倒把謝帆貶到青州,以后又該怎么跟謝帆搞好關系?
許言紹還以為眼睛出現(xiàn)了幻覺,陛下竟會有面露苦澀的時候,看來是想起謝姑娘的表兄是誰了。
“唉,早知當時便把那些奸佞拖出去亂棍打死,舌頭拔掉喂太液池的鯉魚。”謝思堯漫不經意地說出目前的想法,語氣輕快地說道,“若是表兄不解氣,那我要親自動手,再送他們去慈寧宮給馮容做伴。哦,在他們死之前還要給表兄磕頭認罪,向滿朝文武解釋,還謝表兄的清白。”
謝思堯頓時豁然開朗,臉上的那點憂愁一消而散,笑著問道:“小許,你意下如何?”
許言紹木訥地應了兩聲,若是沒聽錯,陛下這是叫謝帆表兄?并且還十分的順口。
若是讓奸佞官員聽到,豈不是要氣得火冒三丈?
待消化完陛下方才說的話,他扯出一絲笑,“公……公子,我覺得你的想法不錯,但……謝姑娘的表兄好歹是個君子,這樣的解決方法,是不是有點血腥?”
陛下在謝姑娘面前活像個小白兔,他差點就認為陛下的心性變了,畢竟這些天,陛下跟他相處起來就跟兄弟似的。
事實上,是他想多了,陛下恐怕只會在謝姑娘面前才愿意當個純真的小白兔。
“血腥?”謝思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贊同地說道:“刑部有五百余種刑罰,不血腥的也有一百多種,到時都賞給他們。”
“那公子果真要跟慈寧宮算賬嗎?”許言紹見識過慈寧宮的手段,馮太后身上背的人命起碼有上百條——
包括陛下的生母,先帝的寵妃。
馮太后為虎作倀多年,奸佞并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除掉的,何況攝政王又是馮太后的侄子,陛下要想鏟除他們,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行的。
謝思堯似乎是沒興趣詳細地講述要如何向慈寧宮算賬,疲倦地眨了眨眼,“我要去給阿姐守夜了。”
“……好吧。”許言紹習以為常地站起身,弓腰說道:“公子也要注意歇息。”
涼州治安雖是不差,但涌入的難民和潑皮太多,其中不乏有作惡多端的小人,謝思堯放心不下,是以守著謝樂慈的廂房直到天亮。
客棧的環(huán)境清雅,謝樂慈睡得還算踏實,她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擦臉漱口,換好衣裙,便去了謝思堯的廂房。
謝樂慈推開廂房門,卻見謝思堯昏昏欲睡地坐在交椅上,左手撐著臉頰,大概是一夜沒有歇息。
“謝思堯,你昨晚都做什么了?”謝樂慈細細打量了一番謝思堯,左看右看,沒好氣地說道:“如實交代。”
“阿姐!”謝思堯像是在學堂偷睡被抓到現(xiàn)行,如夢初醒地應道,“阿姐,我昨晚怕有壞人偷襲,在廂房外守夜了。”
謝思堯迷糊地睜開眼,立刻坐的板板正正,“阿姐,我絕對沒有做壞事。”
“往后你不要守夜了。”謝樂慈的語氣放軟,她捏了捏謝思堯的臉,盯著他充滿乏意的眼睛,“你去榻上歇息吧,再不睡就變成夜貓兒了。”
正在軟榻抱著軟枕打鼾的許言紹舒適地翻了個身,吧唧著嘴。
在夢里隱約聽見陛下如寒風一般刺骨的聲音在訓斥著他。
許言紹鯉魚打挺地坐起身,但見陛下和謝姑娘交頭接耳的,不知在說些什么。
他自覺地下榻,掩面咳嗽道:“謝兄弟,我睡醒了,你去榻上歇息片刻。”
許言紹甚是不好意思,抿著嘴唇,他在榻上睡得的香甜,反倒忘了陛下一宿沒睡。
謝思堯擺了擺手,雀躍地說道:“我和阿姐要下去用飯,飯后還要去逛逛涼州城,你睡到天黑也無妨。”
“咳……”許言紹快速地整理好衣冠,笑著說道:“那怎么能行呢,在下也想逛一逛聞名天下的涼州。”
這間客棧的食客稀少,小二上菜的速度快,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三人用完飯,就出了客棧。
旭日的光芒刺眼,飄在天際的云彩潔白無瑕,城墻修建得古樸雅致,遠遠望去,又不失肅穆。
城內的百姓人頭攢動,南街尤其繁華,聚集的小販頗多,偶爾也會有大戶人家的馬車經過。
謝樂慈初次看到如此繁華的場面,自是眼花繚亂,見慣了沙漠和荒蕪的原野,踩著青石磚鋪的路,都想低頭觀察一番。
有些男子穿的是粗布衣衫,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樣貌也是平平無奇;有些男子卻頭戴羽冠或用頭巾包裹著黑發(fā),衣著華貴,腰上還掛著色調典雅的玉佩或錦囊。
謝樂慈感慨了一下,這或許就是阿耶說得貧富懸殊?
在街頭行走的大多是成了家的婦女,她們走路時儀態(tài)端莊,發(fā)髻戴的簪子也很漂亮,模樣或是秀麗或是明媚。
謝樂慈突然停下腳步,低眸看了一眼自己,她……走路的步子似乎跟那些姐姐不一樣。
忽然都不知道該伸出哪只腳好了。
謝思堯察覺到阿姐的異樣,他牽起謝樂慈的衣袖,問道:“阿姐,你想吃糖葫蘆嗎?”
謝樂慈的心緒倏忽回籠,她搖搖頭,她在北漠聽都沒聽說過,杏眼閃起了求知的光亮,問道:“糖葫蘆是什么?唔,是甜的葫蘆嗎?”
“不是。”謝思堯嘴角噙笑,學著以前謝樂慈教導他的語氣,故作成熟老練地說道,“阿姐,糖葫蘆只是長得像葫蘆,是用山楂做的,它是可以吃的,葫蘆是來裝水灌酒的。”
謝樂慈茫然地點點頭,但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末了,她才撇唇嘀咕道:“怎么還來教導我了。”
不過也好,孺子可教也,堯兒算是出師了。
她這個長姐的擔子可以撂下了。
“許言紹,去買兩根糖葫蘆。”謝思堯遞給許言紹五文錢,說道:“你一根,我阿姐一根。”
許言紹耷拉著肩膀,接過銅板,“我才不吃這種小孩——”
謝思堯拋了一記冷眼。
“我現(xiàn)在就去,謝兄弟等著。”許言紹跑得飛快,擠進了人群。
“堯兒,你跟許公子有仇嗎?”謝樂慈莞爾一笑,抬手覆在謝思堯的腦袋上,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也要對旁人禮貌一點,知道了嗎?”
“阿姐,你以后想教導我,其實不必假笑的。”謝思堯長嘆了一口氣,“我覺得阿姐生氣的時候,比較真實一點。”
“唉,如果我沒有受傷,一定會親自去給阿姐買糖葫蘆,若是阿姐自己去買,肯定不知道哪個是賣糖葫蘆的,我只是想讓許公子多走動,這樣有利于他的身體。”
說罷,謝思堯愁眉苦臉地說道,“看來在阿姐眼里,我只是一個沒禮貌的渾小子吶。”
“好了,是我錯了。”謝樂慈深感頭疼地說道,“你翅膀硬了,學會頂嘴了,我甘拜下風。”
謝思堯服軟服得也快,淺笑著說道:“阿姐,我以后會禮貌一點的。”
謝樂慈輕哼一聲,沒再接話,她需要重拾以前的風采,下次斷然不會輕易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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