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謝樂慈的裙擺隨著窗外吹來的風飄動，她雙手抱臂，打了個冷戰。

        “阿姐，明日我辦完事情，就帶著你去買衣裙。”周策一邊闔窗，一邊說道，“后天我們啟程去青州�！�

        房內的香味被方才的風吹散，氣氛瞬時靜默。

        謝樂慈坐在圓椅上，困意早就穿了新衣裳的喜悅而趕跑，她舉起茶盞喝了一口，說道：“堯兒，我現在還不困，我們說說話吧。”

        周策關好窗，順勢坐在了謝樂慈的身旁，頗是忐忑地問道：“阿姐想說什么？”

        “等到了青州，我見過祖母以后，就要回北漠了。”謝樂慈低垂著眼，她不敢直視周策的目光，聲音也越來越小，這句話她欲言又止了好多天，思前想后，始終是要說的。

        “可阿姐若是離開我，我會睡不著覺，吃不下飯，不想飲水，難以下咽。”周策如往常那般可憐巴巴，那夜在涼州，他沒有把握好分寸，險些讓阿姐討厭他。

        阿姐心軟，他只能扮可憐一些，柔弱一些，才能獲得阿姐的憐愛。

        周策失落地說道：“到時我會茶飯不思，只思阿姐�！�

        “我不會攔著阿姐的，反正阿姐也不是第一次想拋棄我了�！�

        他絮絮叨叨的，就像山林中不停鳴叫的鳥雀，聽得謝樂慈直扶額。

        “我何時說要拋棄你了？”謝樂慈的語調上揚，故作穩重地說道，“我是回去跟阿耶報平安，沒想拋棄你�！�

        周策及時地收回了那副可憐的模樣，頓時緊張地看著謝樂慈，他坐得端正，問道：“那阿姐的意思是，愿意和我成親了嗎？”

        “你腦袋里難不成只裝了這一件事嗎？”謝樂慈沒好氣地戳了一下周策的額頭。

        自那夜在客棧，周策抱著她低聲抽泣，即便他哭得很拙劣，很容易讓人識破，那是為了博取同情，她也無法抗拒。

        謝樂慈和周策朝夕相處了快有三個月，上次秋述說的話她沒有全信，但也確實有了顧慮和畏懼。

        她顧慮的是她并不能幫助周策，反而會給他添麻煩，她不懂朝堂之事，不懂爾虞我詐。其次便是她跟周策相識本就是機緣巧合，一直以姐弟的關系相處，可這層關系破了，她想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離開。

        畏懼的是周策不再是以前單純的少年，而是如傳聞中那般，濫殺無辜，把人命視為草芥。

        但周策說出成親，著實讓謝樂慈驚訝了好些天。

        最起碼她知道的是，她不討厭周策，也喜歡跟他一起玩，共處一室也不會覺得別扭。

        周策認真地點頭說道：“這輩子我只想和阿姐成親�！�

        “下輩子也是。”

        “我……再考慮考慮�！敝x樂慈把鬢邊的碎發捋到耳后，她的睫毛輕顫，窘迫地說出以前難以啟齒的話，“我也有很多缺點的，比如我沒有耐心，有時候也會發脾氣，還有……”

        謝樂慈思忖著阿耶教導她的話，想著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我有些三心二意，可能今天想和你玩，后天就想和別人玩。我識得字不多，可能還會說錯話惹你生氣。”

        阿耶雖是寵溺她，但也會苦口婆心地說她不要沒心沒肺的，比如今日還纏著赫連將軍去草原騎馬，明日就把赫連將軍忘到一邊，藏在隔壁大娘家跟伙伴聽故事。

        她喜歡做些旁人不敢做的事，稍有不順，也會發脾氣，阿耶總會慣著她的性子，好聲好氣地哄她。

        少年的唇輕撇，他聽完這番話，幾乎不做思考地問道：“阿姐，這也算缺點嗎？”

        “其實我的脾氣也很不好，若不是阿姐不許我殺了秋述，他又怎能平安地回到金陵？阿姐說的那些，又算什么缺點呢？”

        “若要說缺點，我不喜歡熱鬧的地方，在皇宮的時候，聽到內侍在嘰嘰喳喳地圍到一起，我就想做些惡人該做的事；我喜歡捉弄那些阿諛奉承的老臣，讓他們顏面盡失，阿姐，這算不算是目無尊長、大逆不道？”

        他還保留了一些話，此刻正安靜地等待阿姐的回應。

        謝樂慈起初僅僅是臉紅，而后蔓延到耳根、脖頸，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說出幾句完整的話。

        怎會有人跟她比著說自己的缺點更多。

        但她能明白，周策并不在意她有多少缺點，甚至覺得她根本沒有缺點。

        他本可以不說這些，在她面前繼續裝乖。

        周策是在對她坦誠相待。

        謝樂慈忽然問道：“那……你以后要回皇宮嗎？”

        周策和她對視著，他清楚地看見阿姐的眼睛充滿擔憂。

        “等我解決完棘手的事情，我會先跟著阿姐去北漠，一起見阿耶�！�

        “我還記得阿姐教過我怎么養小羊崽，但是要想在大梁找個適合建羊圈的地方，似乎只有皇宮了，那里可以養很多只�！�

        謝樂慈呆滯了片刻，眼底閃爍出異樣的光，她將信將疑地說道：“皇宮也可以養小羊崽嗎？”

        她聽說皇宮是個美輪美奐、金碧輝煌的地方，從未聽過宛若人間仙境的皇宮，養著一群小羊崽。

        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嗯，阿姐還可以在皇宮騎馬�！敝懿呶⒚蛑�唇，問道，“阿姐還喜歡什么？”

        周策心想，倘若他解決掉馮容，剩下的便只有攝政王。

        畢竟阿姐的父親是北漠的領主，自然是想為阿姐挑選良婿，他若把君王的位置給了攝政王，他還怎么和阿姐成親？

        以前他只盼著能早些去世，君王這個位置也毫無吸引力。

        可若是能讓阿姐看到，他是一個明智的君王，是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君王，阿姐也會為他而驕傲。

        他以前帶兵作戰是件很愚蠢的事。

        但以后，他只為阿姐而戰。

        “堯兒，若是我跟你去了皇宮，還能再回北漠嗎？”謝樂慈問道。

        “阿姐想去哪，我都會陪著你�！�

        本來消失了紅暈的臉頰驀地浮現，謝樂慈的手放在心臟，猶如白天那樣炙熱，跳動得極快。

        她好像懂的喜歡是什么了。

        謝樂慈輕輕地點頭，回應周策，“我也會陪著你�！�

        ……

        星月暗淡，廂房內的燭光熄滅，周策一臉嚴肅地關好房門，淡淡地掃了一眼守候在暗處的影衛。

        他回到了自己的廂房，連著翻了幾個后空翻，雀躍地躺在榻上，今夜大概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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