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用意
謝樂慈在軟榻上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
耳邊的蟋蟀聲讓不太平靜的夜晚平添了幾分躁動,她閉著眼睛,深呼一口氣,丟掉一切胡思亂想,平穩心緒。
周策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沒有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是單純的不想睡。
他平躺在榻上,開心的合不上眼睛,唇角勾勒起一絲弧度。
少年一旦情動,便會不自覺地在夜里遐想著以后要如何,像是得到一整片花叢的小蜜蜂似的,全然沒有困倦地沉浸當下的喜悅。
直到后半夜,他總算有了些倦意。
因明日要去拜訪的官員是曾經在金陵擔任御史大夫的李弘,然而李弘一向對他成見頗深,周策需得早些去,才能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
李府。
晨曦微露,院內響起“沙沙”的掃地聲,穿著雪青色布衫的小廝垂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清理著昨夜狂風留下的大作——院落的枯葉堆積如山。
偏不巧的是,孫管家有吩咐,今兒個老爺要見貴客,院里院外都要打掃干凈,眼下這一堆堆枯葉,簡直要害慘了他們。
“公子這邊請,我們老爺在書房等著您呢,不知公子喜歡喝什么茶?屬下讓丫鬟去泡,好,惠明茶,屬下記得了。”孫管家笑瞇瞇地彎著腰,他的嘴一路上都沒停,帶著身后的少年往李弘的書房走。
老爺說今日有貴客拜訪,切不可有半分怠慢,沒成想這貴客居然是個小郎君。
少年戴著帷帽,身姿挺拔,不冷不熱地應著。
穿過游廊,又途徑花苑,走出幽靜的鵝卵石路,才來到一間書房的門前。
孫管家畢恭畢敬地說道:“公子,老爺就在里面。”
他氣喘吁吁的,以前招待貴客都是在正廳,老爺的書房太過偏遠,平時若無事,老爺壓根不會來這兒。
“多謝。”周策望著這間書房,輕笑出聲。
方才在游廊行走的時候,他便瞧見了一間敞開著的書房,這偌大的府邸,李弘偏偏選了最遠的一間,顯然是在表達他的態度。
周策手叩房門,淡然說道:“李大人。”
“吱呀——”
房門很是利索的被打開,李弘緊繃著臉,他年事已高,松弛的皺紋布滿整張臉,眼皮下垂得厲害,眼睛也灰蒙蒙的。
李弘穿著藍色布衣,跟尋常百姓一般樸實無華。
他往后退了幾步,仍像上朝時行跪拜作揖之禮,道:“草民李弘,叩見陛下。”
“李弘現在不過是一介草民,陛下切莫再說什么李大人,實乃是在折煞老夫。”
周策微微頷首,他的語調放緩,道:“李大人勿要妄自菲薄,你擔任御史臺一職,德高望重,朕又如何折煞你了?”
李弘聞言猛地抬頭,面露驚詫,臉上的皺紋也變得更深。
這……不是他印象中的君王。
當年的君王陰鷙乖張,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想他在大梁當官矜矜業業幾十年,卻三番屢次地被陛下指責,不得不告老還鄉,整日在這座老宅為朝廷的事而擔憂。
而今君王依舊是朝氣蓬勃的模樣,但卻和以前又有些不同。
李弘拱手請周策入座,說道:“老夫已經告老還鄉,過往之事都已成云煙。”
即使陛下有所變化,那也有可能是來捉弄自己的。
他一大把年紀了,牙齒老化得嚴重,真真不想跟陛下耍嘴皮。
周策落座,指尖敲著交椅的扶手,笑著說道:“不知李大人聽說了嗎?朕命不久矣,太后在慈寧宮日日吃齋念佛,為朕祈福。”
李弘聞言一驚,如今他很少能聽到朝堂的事,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何況在古城為官的也沒幾個,他只知道陛下前些月領軍攻打匈奴,其余的便一概不知。
前天孫管家說府邸的大門扎了一根羽箭,上面還帶有字條,李弘才知周策要于今日登門拜訪。
從金陵到這兒專門來拜訪,著實讓李弘措手不及。
李弘斜著眼瞧周策,命不久矣?這若是命不久矣的人,那全天下就沒有健全的人了。
李弘轉念又想,陛下說的這句話用意頗深,今日陛下談吐云淡風輕,想來問題是出在馮太后那兒。
“恕老夫愚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您年紀尚輕,身強體壯,還能領軍去攻打匈奴。”李弘眉頭緊鎖,雙手插袖,鼻端下的白胡子顫動著,“陛下不妨直說這次來找老夫所謂何事,若是跟馮太后有關,老夫依然還是之前那句話,陛下縱容奸佞,致使馮氏一族在朝堂胡作非為,才會弄到今日這番田地。”
“李大人說得沒錯,是朕仗著自己年紀輕,由著那些老狐貍胡作非為,可李大人想過沒有?朕是如何登得皇位,朕的一言一行都會落入馮太后的耳朵,朕能做的,只有先保著如同李大人這般忠良之臣,不被奸佞所害。”
周策的語氣甚至逐漸委屈,他起身說道:“李大人學識淵博,每次寫的奏折字字珠璣,肯定要比朕懂事得多。”
李弘一時之間啞口無言,陛下竟會說出這番令人不可思議的話,原先那副不可一世,唯他獨尊的模樣消失全無,脾氣反倒也有點像先帝了。
先帝生前儒雅隨和,還時常跟百官訴苦,有一年大梁干旱無雨,百姓民不聊生,餓死的人不計其數,李弘至今記得,先帝坐在龍椅上幾度哽咽,眼尾還滴落著清淚。
本想著周策會像先帝那樣體恤百姓,能為大梁的江山社稷著想,哪里會料到,馮太后在金陵一手遮天,馮氏一族的勢力愈發強大。
奸臣當道,年輕的君王亦不能抵抗。
李弘長嘆一口氣,虧得他年過半百,還跟十六歲的君王置氣。
回想周策登基這三年,明面上縱容奸佞橫行,把忠良之臣一個個推走。
這未嘗不是鏟除奸佞的一種謀劃。
李弘想到此處,激動地說道:“陛下教訓的是,老夫以前不該跟陛下爭執不休,讓奸臣在旁邊看熱鬧。”
“李大人不必責怪自己,朕有時做事也有欠考慮,沒有顧及李大人的顏面,怪只怪朕考慮不周,平白讓李大人這等忠良之臣受委屈。”周策懊惱地搖搖頭,嘆息道,“還望李大人能不計前嫌,幫幫我這個被馮太后詛咒的年輕人。”
李弘的胡子一撇,陛下這說話的腔調,跟孩童央求家中長輩幫他做事的時候一模一樣。
“陛下何出此言?”
“朕方才說馮太后在慈寧宮日日吃齋念佛,她昭告天下,皇帝在紫宸殿命若懸絲,甚至要為朕開壇祈福,還在民間抓壯丁。”
“可朕至今還未順利回到金陵,剛進涼州城便與錦衣衛廝殺了整整一夜。”
周策愁容滿面地坐回去,托腮嘆道:“李大人,朕的名聲壞了不要緊,但現在為非作歹的是馮太后,朕不僅要小心謹慎地東躲西藏,還要想法子早些回金陵,不然馮太后可能就直接宣告朕已經死了呢。”
“李大人,朕才十六歲,您說我慘不慘呢?”
李弘的嘴角抽搐著,陛下莫不是被那蠱毒傷著了腦子,這話不僅變多了,還絮絮叨叨的。
“陛下的意思老夫明白,馮太后此舉委實狠毒。”李弘沉吟半晌,他的目光如炬,“陛下既愿開口與老夫不計前嫌,那老夫仍愿為陛下效力。”
說罷,李弘躬身說道:“微臣和沈老將軍還有些交情,他雖解甲歸田,但寶刀未老,而且他的孫子在荊州是少將軍,手底下的兵士個個兒能打能抗,陛下不方便出面,到時老夫親自去荊州一趟。”
周策起身扶著李弘,笑道:“李大人無須多禮,若非我還有要事在身,定會跟著你去拜訪沈老將軍。”
大梁的州城都有軍隊駐扎,饒是馮太后控制著金陵,可那些州城卻不一定會站在馮太后的那邊。
李弘掌管御史臺多年,人脈自不用多說。
荊州是大梁的心腹,軍力也是幾個州之中最好的。
李弘欣慰地握著周策的手,慷慨激昂地說道:“陛下能有今日的覺悟,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周策抿了抿唇,他沒有想到李弘會如此激動。
李弘似乎覺得在書房說得不夠盡興,又帶著周策去正廳侃侃而談。
……
午后的秋陽不冷不熱,此刻的客棧漸漸冷清,謝樂慈戴著帷帽出了廂房。
她還未下樓,在房外守著的影衛問道:“姑娘要去哪里?”
謝樂慈停下腳步,應道:“想買些東西。”
她方才站在廂房的窗戶前,瞧見在小巷玩鬧得孩子都回家了,可周策還沒回來。
“姑娘要買什么?”
“糖。”
“……姑娘還是在廂房等候片刻,屬下派人去買。”
影衛不想讓謝樂慈出半點差錯,以免激怒陛下,是以態度誠懇地請謝樂慈回了廂房。
廂房的桌案還放著在涼州城買的話本,謝樂慈取下帷帽,百無聊賴地翻著,雖然有些看不懂,但起碼能打發時間。
不知怎么,周策若是不在她身邊,她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并且周圍的一切也會變得無聊。
這時,窗外響起了一陣鳥叫,謝樂慈抬眸看了看,又無精打采地垂下眼簾。
“誒呦——”
男人的哀嚎聲很是刺耳,像是在被人毆打。
“謝姑娘!謝姑娘!快來救救我,否則我再也不幫公子辦事了!”
謝樂慈急忙跑出廂房,卻見許言紹的臉蒙得嚴嚴實實,抱著木箱子躺在地上。
影衛頓時收手,作揖解釋道:“姑娘,此人方才跟做賊似的,屬下并無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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