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恩人
“堯兒?”
謝樂慈把還未剝完的柑橘還給赫連舟,起身走到少年的面前,問道:“你今日不是去送叔父回金陵了嗎?”
“阿姐,昨夜叔父便出了青州城。”少年薄唇輕啟,微微側了下身子,可憐巴巴地說道,“方才我在客棧誤食了辣椒,喉嚨有些疼,連著飲了幾杯茶,但卻沒有絲毫緩解,所以想喝點糖水來止辣。”
說到此處,少年掩面咳嗽了兩聲,接著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湊近問道:“阿姐,你看,是不是很紅?”
謝樂慈抬起眼簾,少年的嘴唇泛紅,但……依稀可見那上面留得牙印。
她想到剛才許言紹著急忙慌的模樣,輕哼道:“騙子。”
少年似乎并不心虛,他無辜地眨了眨眼:“阿姐,你是不愿見到我嗎?還是不愿讓我喝糖水,不愿讓我待在這兒。”
“既如此,那我還是走吧。”
“顛倒是非。”謝樂慈習以為常地牽著少年的手,柔聲說道,“坐在我身旁吧。”
萬俟牧探著腦袋,目瞪口呆地用袖子擦了三次眼睛,險些要驚掉下巴,小祖宗何時認識這么個小白臉?竟還牽著他的手、給他買糖水喝。
他坐在最外邊,要比旁人能看清楚少年的樣貌,萬俟牧的眼神很是復雜,他以前怎么沒發現,小祖宗喜歡這種細皮嫩肉、弱不禁風的男子?
若是讓領主知道,八成不會同意小白臉做他的女婿。
至于烏含青、申屠等人的表情,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
他們想不明白,小祖宗為何要牽著一個大梁男子,并且對他出奇的溫柔耐心。
不過是有一副好皮囊罷了,怎的小祖宗如此膚淺,偏偏瞧上了花瓶似的男子?且看這少年寬肩細腰,猶如話本里的男妖孽,說話時嬌嬌氣氣,指定是毫無功力、劍不能抗的。
少年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唇邊掛起若有似無的笑。
落入他們的眼里,這個笑無疑成了挑釁。
烏含青斜眼看少年,他畢竟做統領多年,閱人無數,今日必須要扒掉少年的狼皮,好讓小祖宗認清楚少年的真面目。
謝螢率先打破了不和諧的氣氛:“公子,小五在府里一直嘟囔著要找恩人,祖母也想見見恩人,今日正好碰見您,不知您可否有空?”
周策禮貌地頷首道:“今日有空。”
謝螢笑道:“那待會兒公子可以和我們一起去飄香樓用飯,午膳過后,姐姐和我就帶您去謝府。”
謝樂慈瞧見赫連舟對少年滿懷戒備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赫連將軍的戒備心很強,這該如何向他介紹堯兒?
謝樂慈思忖良久,卻想不出一句天衣無縫的話來。
萬俟牧的舌頭像是打了結:“恩、恩人?他是誰的恩人?”
“公子是謝府的恩人。”謝螢欽佩地豎起雙手,繪聲繪色地說道,“那日烏衣巷有一群兇惡的潑皮在橫行霸道,當時我姐姐為了救小五,要跟潑皮比試,可你們想想,姐姐的力氣哪有潑皮的力氣大?”
“然、然后呢?姑娘的武功抵不過那潑皮?”萬俟牧難以置信地問,“不應該啊,姑娘在北漠跟著赫連將軍學過幾年的武功,難不成連潑皮都打不過?”
謝螢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兄臺,這話你說的不對,即便姐姐會武功,又怎能以一敵十?你是沒看到那些潑皮的身量,個個兒長得跟野熊一般,而且手里還拿著兇器,兄臺,若是你,你能打得過嗎?”
萬俟牧刮了刮鼻子,實誠地說道:“若是讓我以一敵十,估摸著也有幾分勝算,這么說來,難怪姑娘抵擋不住潑皮。”
謝螢抿了一口糖水,哀嘆道:“兄臺說得不錯,那日的情況危急,已經不能用只言片語來形容了。”
萬俟牧遲疑地轉著眼珠,偷瞄見少年云淡風輕地坐著,手拿湯勺,仿佛是在品嘗珍饈。
“你莫要跟我說,是他救了姑娘。”萬俟牧面部抽搐,咋舌說道,“他跟領主說的那種男子一模一樣,平時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貴公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若是能打得過潑皮,那真是活見鬼了。”
“兄臺,你為何對貴公子有如此大的偏見?”謝螢細眉蹙起,義正詞嚴地說,“小五在烏衣巷瞧得仔仔細細,恩人身軀凜凜,劍法了得,宛若從天而降的英雄,生擒了潑皮。”
她繼而把話拋給謝樂慈,“姐姐,我說得對不對?”
少年鳳眼驀地一亮,期待又好奇地看向謝樂慈。
阿姐會夸他嗎?
頓時,圍坐在木桌前的幾人都直盯著謝樂慈,等著她開口。
謝樂慈的兩頰發燙,只覺自己現在像是被審視的罪人,方才她多次想讓妹妹說些別的,可妹妹和萬俟牧說得專心致志,根本不搭理她。
她清了清嗓子,鎮定地說道:“妹妹說得不錯,公子的武功爐火純青,出劍的速度躡影追風,打倒潑皮不在話下。萬俟牧,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相信,也實屬正常。”
萬俟牧聽得摸不著頭腦,他摳著手指甲,眼神飄忽,嘟噥道:“姑娘,你以前分明說的是,赫連將軍才是北漠武功最高強的人,怎的就轉了性,把這小子夸上了天?再說了,他……看著就不是習武的那塊料。”
也不知道小白臉在哪熬的迷魂湯,先前在北漠,小祖宗一心只顧著玩,壓根一點都不貪戀美色。再這樣下去,他豈不是要把小祖宗的魂魄勾走?
謝樂慈干笑道:“可公子是大梁的,不是北漠的,所以,公子是大梁武功最高強的人,這沒錯吧?”
萬俟牧的黑眸瞪圓:“姑娘,你忒有點偏心眼了。”
這時,赫連舟沉聲呵斥道:“萬俟牧,不得無理。”
“將軍,我沒——”
申屠看熱鬧不嫌事大,嗤笑道:“萬俟牧,你真糊涂,姑娘是最講究公平正義的,她怎么會偏心眼呢?沒準兒是這位公子深藏不露、身懷絕技。”
“申屠,你也閉嘴,平日在領主面前,也不見得你會咬文嚼字。”
“……”
萬俟牧和申屠各自閉緊了嘴,總算變得安靜了些。
赫連舟端視著少年,慢條斯理地拱手:“在下赫連舟,不知公子姓什么?”
“赫連將軍。”周策的神色清朗,語氣冷淡,“我姓謝,名思堯。”
赫連舟說道:“姓謝?”
烏含青的表情錯愕,一時沒忍住,激動地問:“你也姓謝?莫不是在誆騙我們將軍?”
“我為何要騙你們將軍?”周策不解地說道,“行走江湖,名字并不重要,或許是因為緣分,而我只是剛好姓謝。”
烏含青聽著周策一本正經地講出這番話,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無論少年姓什么,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戲弄將軍。
烏含青重重地哼了一聲,問道:“無親無故的,那你為何要把姑娘視為阿姐?”
“烏統領,堯兒比我小三歲,自然要叫我阿姐。”
謝樂慈的笑意收斂,右眼皮跳個不停:“還有些東西沒給爹爹買,待會兒就要午時了。”
她若是再不阻止烏統領的問話,恐怕堯兒就該把話說得越發天花亂墜了。
謝螢跟著附和道:“姐姐,我們只需再去一趟書齋,不妨先讓烏統領他們去飄香樓定廂房。”
……
在黎安街駐足的百姓越來越多,前往飄香樓的客官絡繹不絕。
謝樂慈和謝螢從書齋出來的時候,已是午時一刻。
擠進如同潮水擁擠般的人群,謝螢望著天色,說道:“姐姐,他們會不會欺負謝公子?”
逛書齋的這一會兒工夫,謝螢琢磨著要為姐姐寫個話本。
雖然謝螢暫時還不知道姐姐的郎君究竟姓甚名誰,但正如他所說的,行走江湖,名字并不重要。
“不會的。”謝樂慈護著懷里的書籍,篤定地說,“申屠他們只會耍些嘴皮子,并且有赫連將軍在,是不會讓他們欺負堯兒的。”
謝螢點頭笑了笑,繼續問著謝樂慈和周策在塞外的事情。
書齋距離飄香樓不算太遠,拐過一條小巷,便直接到了黎安街。
二樓廂房的香氣撲鼻,紫檀木八仙桌上擺放著胡椒醋鮮蝦、蒸鱸魚、鹽煎肉,還有些素食,譬如冬瓜鮮、炒藕片,除此之外,伙計又端來一壇冬陽酒、一盤如意糕。
萬俟牧胃里的饞蟲被勾得蠢蠢欲動,奈何小祖宗和謝螢姑娘還沒回來。
申屠磕巴地問:“赫、赫連將軍,這些菜要花不少銀兩吧?您帶的盤纏夠嗎?”
他心下腹誹:領主一向摳搜,他們臨走前,領主反復的叮囑,路上能省則省,一日兩頓即可。
這一路來,就算是只買一大碗熱湯分著喝,赫連將軍都不舍得買。
今兒個卻大大方方的整了滿桌的菜肴,實在是奇怪。
赫連舟的面龐沉靜如水,淡然說道:“是謝公子付的賬。”
“謝公子?”
申屠詫異地瞟了一眼周策,堆笑道:“謝公子,剛才忘了問,你家在何處?”
周策惜字如金地說:“四海為家。”
“那你的父母呢?”
“無父無母。”
“……謝公子好氣魄。”
烏含青覺得少年的身份有點不對勁,直言問道:“謝兄弟,你說自己四海為家、無父無母,那平日里的花銷的銀兩又是從何而來?”
周策坦蕩地說:“我既有胳膊、又有腿,銀兩當然是賺來的。”
烏含青仍不死心,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少年,勢必要找到他的破綻。
少年不吃硬,那他便來軟的。
烏含青強扯出一絲笑:“謝兄弟知道嗎?我們姑娘可是北漠領主的女兒,這次來青州,是為了拜訪謝府的老夫人,她明日就要跟我們啟程回北漠了。”
周策緘默不語,阿姐是和他說過要回北漠。
只是還沒有同他說過何時回。
烏含青察覺到少年的沉默,心中一喜,說道:“今日讓謝兄弟破費了,以后若有機會,我們兄弟幾個請你喝酒。”
“不破費,我為阿姐買賬,是應該的。”
周策話鋒一轉,朝著赫連舟笑道:“況且今日的酒,也是我想請赫連將軍喝的。”
烏含青耷拉著臉,少年軟硬不吃,今兒個就算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了。
也罷,沒準兒是他想多了。
倘若少年說的都是真話,換作是旁人,大概也會憐惜少年。
小祖宗本來就善良,憐惜他也不足為奇。
只要少年對小祖宗沒有非分之想。
廂房內的珠簾懸掛著,香爐飄出縷縷白煙。
赫連舟出聲問道:“謝公子往后要一直住在青州?”
話音落地,但聽小二熱情地招呼道:“兩位姑娘,這邊兒請。”
小二卷起珠簾,請謝樂慈和謝螢進去,又說了點客套話。
入座后,萬俟牧喜笑顏開,一面忙著提筷子夾菜,一面問道:“姑娘,您要的東西買完了嗎?”
“買完了。”
“姑娘,今日這桌飯,是謝兄弟買的賬,您不知道,方才謝兄弟還說,他為姑娘買賬,是應該的。聽得我兩眼一熱,差點就要掉淚。”萬俟牧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魚肉,“我現在相信謝螢姑娘說的話了,謝兄弟是從天而降的英雄,他小小年紀,就跟姑娘一樣善良。”
申屠往碗里倒著酒:“你能不能爭點氣?一頓飯就把你買走了。”
謝螢接話道:“我從來不說謊,謝公子不僅對我阿姐好,還行俠仗義,是難得一見的好男兒。”
言畢,她在心底記下了萬俟牧描述的那番話,等她回府,必須要準備好筆墨,把姐姐和謝公子之間的事情寫出來。
萬俟牧懶得跟申屠爭論,一心顧著吃菜。
開了酒壇子,他們便啰啰嗦嗦地說起閑話。
“堯兒。”謝樂慈悄聲問道,“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周策提筷給謝樂慈夾了塊如意糕,笑道:“阿姐,他們跟我說,明日要帶你回北漠。”
“爹爹給我寄了信,要我回去住半個月,以后便讓我留在青州了。”
“阿姐,等我處理完金陵的事情,就去北漠……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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