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見
少年的聲音刻意放得很輕:“明日,我可以送阿姐出城嗎?”
“畢竟阿姐這一去,也不只是半個月,來青州的這些天,阿姐見我的日子屈指可數!
他還伸出手指數著:“我和阿姐到青州已有二十六天,可是見面的次數只有四次!
謝樂慈垂下眼簾,看著少年干凈修長的手指,抿唇笑道:“那明日我在城門口等你!
“祖母說,現在的金陵不太平,你和許醫官若是回去,會遇到危險嗎?”
她沒有忘記昨日做的那場夢,巍峨的皇宮猶如險峻的高山,稍有不慎,便會掉入萬丈懸崖。
而少年卻是需要永遠站在山頂的人。
思及此,謝樂慈的心緒逐漸不寧,她的手牽著少年的衣袖。
她也沒有通天的本事,能讓少年免去所有即將要遇到的危險。
周策反握著謝樂慈的手,誠懇地說道:“阿姐,我會竭盡全力地躲過危險。”
“阿姐能為我擔憂,我很開心!
金陵的不太平,說到底也有他的過錯,以前他對生或死,亦無所求,混混沌沌地上完朝便回宮躺在榻上,唯有打仗才能激起他的一點興趣。
若他早些跟馮太后抗衡,不做一心盼望著早日入土的傀儡,大概今日便不是如此了。
在外族人看來,大梁是輝煌燦爛的,可周策自知,大梁的前路晦暗不明。
濃郁的酒香味縈繞在廂房內,大抵是陳年清釀的緣故,向來酒量極好的萬俟牧連著喝了數十碗,他忽然拍了拍周策的肩膀,口齒不清地說道:
“謝兄弟,你怎么不喝酒?”
周策唇角噙笑:“阿姐不準我喝酒。”
萬俟牧瞇著眼睛,用小拇指挖耳朵,前俯后合地說道:“謝兄弟啊,你這還沒成親就這么聽姑娘的話,往后的日子怎么過?不喝酒的男人最沒有英雄氣概了!
申屠在一旁打著酒嗝,敲了敲萬俟牧的腦袋:“他喝不喝酒,干你何事?看小白臉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想跟姑娘成親?做夢呢?”
“萬俟牧、申屠!敝x樂慈一字一頓地說道,“再胡言亂語的,等回到北漠的時候,我讓爹爹罰你們夜里去胡楊林——”
“姑娘,我帶著他們兩個出去醒醒酒。”烏含青起身提起萬俟牧和申屠的衣領,說道,“省得他們在這兒信口開河。”
他像是拎著小雞崽似的,輕而易舉地帶著兩人出了廂房。
跟隨赫連舟的幾個隨從面面相覷,幸好將軍給他們講過,言多必失的道理。
難得能嘗到大梁的菜肴,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謝公子。”赫連舟地揚起下頜,他舉起茶盞,說道,“還望謝公子別介懷方才的話,萬俟牧欠妥管教,申屠說話魯莽,若有冒犯謝公子的地方,我代他們向你道歉!
周策背光而坐,清澈的明眸波瀾不驚,臉龐浮現出淡然的笑。
“赫連將軍言重了,只是一些玩笑話,我并未放在心上。”
謝府。
老夫人剛用過午膳,孫嬤嬤在偏堂煮著茶。
茶湯沸騰,屋外秋風送來絲絲寒意。
“帆兒,外祖母有一事要問你!崩戏蛉艘馕渡铋L地注視著謝帆,蒼老的面容松弛,“這件事我不曾問過你,也知道問過你之后會讓你不舒服!
“你入朝為官兢兢業業,從來不會做阿諛奉承的事兒,更不會流連于風月之地,外祖母今日想問你,當日你被陛下貶官,被其他大臣誣陷,你可曾怨恨過陛下?”
謝帆沉默許久,清俊的面頰露出幾分憋悶:“回外祖母的話,我怨恨過!
“但父親教導我,仕途之路難免會碰到不平之事,只能坦然接受陛下的旨意!
在金鑾殿被貶官的那一天,仍歷歷在目,這段記憶,恐怕會伴隨他一輩子,大臣咄咄逼人的嘴臉、父親閉口不言的神情,以及陛下寒涼的眼神。
他自小就厭恨風月之地,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旁人把這種臟水潑在他身上。
老夫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好孩子,你心有怨恨才算是常人該有的反應,外祖母以前也遇到過百口莫辯的事情,氣得三天三夜也睡不著覺,可等到老了,倒也想明白了,能夠一帆風順過完一生的人太少了,存心想害你落魄的人,咱們想躲也躲不掉!
“事到如今,太后下旨要恢復你的官職,可你想想,這大梁的江山說到底還是陛下的。外祖母想知道,你現在可還怨恨陛下?”
“不怨恨了。”謝帆字斟句酌地說,“外祖母,我憂慮的是,陛下年少輕狂,馮太后在皇宮一手遮天,他們兩者之間的矛盾,也許會導致大梁的動亂,百姓將會民不聊生。”
老夫人贊許地點點頭:“先帝的子嗣綿薄,陛下也是因為馮太后的扶持而登基,雖然這些年百姓對陛下都有怨言,但我們作為臣民,能做的就只有聽從天子的指令。”
說到這兒,老夫人冷不丁地問道:“帆兒,你可知小五這些天嘴里念叨的少俠是誰?”
謝帆搖頭說道:“昨日我去看望小五,他的傷好了大半,還與我講著少俠不僅氣質絕塵、氣概非凡,并且還跟表妹認識,我問小五那位少俠姓甚名誰,他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老夫人的手撐著軟榻,拄著拐杖緩緩起身。
“小五掛念的少俠,便是陛下。”
“陛下?”謝帆的表情錯愕,復問道,“少俠當真是陛下嗎?”
老夫人舉止從容地說:“千真萬確!
謝帆遲疑片刻,回想昨天小五描述的一切。
是了,陛下自幼習武、精通劍法,眉目英氣、模樣清冷。
但小五所講得少俠分明是心懷正義、嫉惡如仇。
至少在謝帆的認知當中,陛下似乎跟正義離得有些遠。
他上朝見到的陛下,始終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疲倦冷淡的神情,好似大梁的百姓都與他無關,只有說起戰事的時候,陛下才像是重獲新生一般,充滿熱血地跟朝中大臣商議如何作戰。
還有一點——陛下又是怎么跟表妹認識的?
先前他也僅僅是認為表妹藏有心事,所以偶爾才會心不在焉的。
謝帆低眉問道:“外祖母是如何得知的?”
老夫人把事情的原委講了出來,并將謝樂慈和周策之間的感情也告訴給了謝帆。
謝帆聽后,許久未有反應,表妹和陛下……怎會有男女之情——除此之外,若陛下出現在青州,那馮太后一直以來放出的消息,大概都是虛言。
他思忖著,屋外傳來丫鬟的稟報:“老夫人,三姑娘和螢姑娘回來了,小公子的恩人也來了。”
……
老夫人得知謝云柏的恩人到了府上,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沏茶備糕點。
謝帆扶著老夫人出了延年堂,卻見少年和謝樂慈已然走到游廊上。
遠遠望去,謝樂慈挽著少年的手臂,波光閃動的湖面倒映出她和少年的身影。
謝帆嘴唇翕動,走在游廊上的少年,正是曾坐在龍椅上病懨懨的君王。
眼前的畫面太過不真實。
謝帆攙扶著老夫人往前走。
老夫人的眼睛昏花,看得不如謝帆清楚,她的體力不好,只得讓謝帆攙著她在廊尾處等候。
謝樂慈輕快地和少年跑過來,輕聲喚道:“祖母。”
少年則是頷首道:“老夫人。”
謝帆像往常拜見君王那般行禮:“臣,謝帆,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少年微微抬手,溫言道,“我今日沒有穿朝服,也沒有以皇帝的身份前來拜訪,請謝表兄和老夫人勿要對我行禮。”
謝帆頓了頓,改口道:“公子!
老夫人頗為欣慰地笑道:“既如此,請公子和樂慈到正廳入座吧。”
謝府的氣氛一時之間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謝瑩鉆進廂房奮筆疾書,丫鬟和小廝在議論著三姑娘帶回來的少年是何等的身份,能讓老夫人如此重視。
他們在正廳待到了將近黃昏,老夫人不敢對周策問過多的話,即便他的年紀尚小,可也仍然是大梁的君王。
反倒是周策先開誠相見,與謝帆談了許多話。
謝帆后知后覺,陛下之前的輕狂早已消失,并且一直在韜光養晦。
老夫人堅持要留周策在府里用晚膳。
是以,謝樂慈悄悄地帶著周策來到云絮閣,她想把繡了四五天的那張絲帕送給周策。
云絮閣。
“你答應過我的,要與我拜堂成親,我相信你會讓金陵恢復太平,到時要去北漠見我和爹爹!敝x樂慈的語調輕緩,嗓音柔和,“若是遇到危險,不能硬撐,要先想出來逃脫的辦法!
她還是有點不想讓周策回金陵,聽祖母和表兄話里的意思,周策此次去金陵,吉兇難定。
周策乖巧地應道:“阿姐說的,我都記下了。我答應過阿姐的,絕不食言!
“希望阿姐和我能得償所愿!
阿姐是他的希望,是他想要跨過去難關的希望。
謝樂慈取掉放在繡架上的絲帕,遞給周策:“送給你的!
周策如視珍寶地撫摸著絲帕上面畫著的綿羊,喚道:“阿姐。”
他用薄如蟬紗的絲帕蒙著謝樂慈的臉龐。
隔著絲帕,他俯身一吻,緊貼著謝樂慈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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