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邯走了，梁策這才給黎強打了電話。

        黎強是公司的c類經紀人，公司改組的時候手底下分到了六個藝人。梁策是他親自簽的第一個練習生，也是最喜歡的那個。

        不為別的，單為了梁策性子好，不拿喬。

        就拿昨天的事兒來說。

        他費盡了心機攀上楚邯的助理，維持關系也花了不少精力。終于多年媳婦熬成婆，對方來了話，要求他推薦一個干凈的過去。黎強先是跟一個小粉紅說了，哪知道對方一副堅貞不屈的樣子，把黎強好一頓冷嘲熱諷。

        黎強也不是沒脾氣的，讓對方好好想想，轉頭聯系了梁策。

        梁策認真聽他說完，問他有什么注意事項沒有。黎強把楚邯的助理叮囑他的話轉述了一下，又添了幾句。也是因為梁策這份乖，他還特意跟羅助理又談了現金的報酬。梁策太缺錢了。

        剛才來接梁策的路上，劇組的副導演就給黎強打來電話，讓他帶著藝人準備一下，下周二去劇組報道。

        黎強高興壞了。這楚老板的助理工作效率是一碼事，劇組的態度才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本。

        接上梁策，黎強很是高興。

        一路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仿佛天下已盡在掌握。先拍一個古偶，下一步就男一，明年上大熒幕，后年拿影帝！

        這種激昂的話過去每到賽前教練總要說好幾天，相比之下黎強這真不算有多蠱惑。梁策笑著應了。

        “你是不是累了？”黎強難得觀察細致。

        梁策換了個坐姿，倆手乖乖的放在膝頭：“有點。沒事兒，黎哥您說，我聽著呢。”

        這孩子真可人疼。黎強心想，嘴上也溫柔了不少：“你先睡一會兒，到地兒叫你。”

        梁策根本睡不著。只是相比跟黎強坐在車里都醒著還不說話的尷尬，梁策寧愿選擇裝睡。所以簡單告罪一聲，他就歪著頭閉上眼睛不動了。

        回了公司，原本約好的是一節表演課。大課，一個專業老師教七八個人，所以身上再不舒服也不敢遲到。

        到了公司才知道，公司給梁策重新安排了單獨的課程，兩個老師教梁策一個人，臺詞跟表演一起上，從早到晚排滿了。

        公司工作人員對黎強和梁策的態度也有了變化，黎強感慨，楚老板作風很硬朗啊！

        進了教室，梁策小聲問黎強：“這個課是要扣錢的嗎？”

        旁邊的老師笑了：“不用你花錢！認真學就行了。”

        梁策鬧了個大紅臉，張著嘴找不到詞兒緩解尷尬，最后無奈地只會鞠躬說謝謝。

        臺詞老師說：“有人跟我說，你的臺詞需要加強。”

        以為老師的意思是楚邯打過招呼的，梁策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兩個老師對了下眼神，知道傳言大概是真的。她們并不認識什么楚邯，只是試探。

        如果梁策能在公司交到朋友，那他一來公司，就應該見到有人為了維護他而跟別人起沖突。然后順理成章地引出現在外面關于他的流言。

        可惜梁策自從進入公司那天開始，就已經沒有了維持一份友情所應該付出的時間、精力。

        和錢。

        如果梁策再稍微外向一點，哪怕只是跟公司里消息靈通的外向人士有個點頭交，此刻就會有一個人跑來跟他說：他們居然這樣說你，真是太過份了。順便提一下究竟是誰對梁策有看法。

        可惜，也沒有。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只有故事的主角自己一個人不知道關于他的那些個不同版本的香艷故事。

        公司的工作人員看到關于梁策的新企劃，心里就大概有個猜測了，只是沒人太當回事兒。最多就是工作交接的時候提醒對方一句：這位上面有人，千萬不能出錯。

        他不是換合同最快的練習生，也不是張揚到讓人過目不忘的什么人，所以在工作人員中，他雖然沒有什么存在感，卻也沒得罪過誰。都是成年人，誰也不在意一兩句好話結個善緣。

        流言大規模滋生的溫床是各個教室，尤其是梁策每天上課的那幾個。

        公司簽的新人，過去叫藝人，如今都叫練習生。每天的工作就是來公司上課，沒有演出就沒有進項，有了進項還要先還學費。苦哈哈地一直等到換合約，換成藝人合約，才算正式出道。

        如今練習生里資歷最老的，叫郭梓義。他原名不叫這個，跑了好多龍套一直不火，甚至有次參與了一個漫改的電視劇，有了角色歌曲，唱了也沒人記得。出去接商演，搭送都沒人要的那種。

        眼看著公司的新人一批批地來，自己的年齡一天天大，郭梓義焦慮了。有次聽相聲，聽到一句話，走紅講究的是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郭梓義感覺自己一下子頓悟了，轉頭就托人找了個大師給自己改了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命，改了名字沒多久，他在一個刑偵網劇里扮演的角色一下子就被人記住了。算不上多火，微博上也有了幾十萬粉絲，還有了后援會。

        可他在公司說不上話，到現在為止，他都沒等到換合約。

        郭梓義一進教室，就感覺氣氛不對。平時愛遲到的幾位居然早早都來了，平時很勤奮的幾位竟也沒有在練功，眾人三三兩兩地開小會。

        “郭哥！”喬納馬上發現郭梓義，湊上來送消息。

        喬納本名劉自明，是個有著千萬粉絲的網紅，喬納是他的網名，也是他的藝名。他大學畢業之后正趕上視頻網站井噴發展，沒能在第一時間找到工作的劉自明，就干脆開了個專欄，喬納帶你看電影。沒想到紅了。

        天泰簽他，最初是想培養一個引導話題的大v，哪知道一見人，發現這人長得是真好看，有幾個角度真是上電視一點不露怯。

        喬納簽了天泰一年多，龍套演了無數，士兵、村民、路人……連甲乙丙丁都不算，根本不會上演員表的那種。最初他還會為了自己的一瞬間鏡頭，特意在自己的專欄里反復介紹自己露臉的電影。白天學習晚上做視頻做到爆肝，每天休息時間不到五個小時，就為了紅。

        后來被人提醒才發覺，公司的算計也許就是這個。

        花個群演的錢，還請了他宣傳電影。

        果然是萬惡的資本家！

        “今兒個這是怎么了？”郭梓義問。

        “郭哥記得梁策嗎？”

        郭梓義在公司待的久，見的人實在太多。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能大紅大紫，大部分人都熬到自己放棄。最初他還認真地記著每個同期的姓名喜好，漸漸地他也不在意別人了。“有點印象。”

        沒看出郭梓義的敷衍，喬納繼續說：“我跟他不是同一個經紀人嗎？前一段時間，經紀人給我打電話，說有個……那個……的機會，去了就給男二！”

        聽到男二，郭梓義這才認真起來：“然后呢？”

        “那我肯定不能同意啊！我就算不出道，再熬一年半合約到期，我還回去做我的專欄去！犯不著為了這種事兒去做那種事兒把！”

        “啊！”郭梓義這回回答得更敷衍了。看著喬納過于激動的表情，郭梓義覺得很煩。他并不鄙視為了紅放棄底線的人，但他看不上想紅卻什么都不做，回頭還要嫉妒別人的人。

        但這顯然不能影響喬納的談興，他用著仿佛壓抑了好久終于憋不住了爆發的口氣，說著一早起來見一個人說一遍的事情：“然后，我不是說，我跟梁策都是同一個經紀人！今天早上，我聽說，梁策要換合同了！他要出道了！”

        郭梓義換上一副為你考慮的表情，小心提點：“換不換合同是公司的意思，咱底下還是別議論的好，”

        “他做了還不許人說？”喬納看到門開了，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用極大的聲音說。

        可惜推門進來的并不是他批判的主角，而是老師。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天泰的練習生之間關于梁策如何“走后門”得到角色并且換了合同準備出道的事跡已經換了好幾個版本，羨慕者有，唾棄者亦有，不一而足。

        流言蜚語怎樣醞釀怎樣蔓延，梁策一概不知道。

        等他下課，天都擦黑了。

        念了一天的臺詞，嗓子疼得說不出話。老師說他發聲的位置不對，用力的方式也不對。這樣說話特別費嗓子，聲音也不穩。

        梁策一下子想到了楚邯，楚邯說話聲音就特別好聽，他一定是老師說的發聲方式特別標準的那種。

        坐上車，黎強把手機遞給梁策，說：“楚老板聯系了，讓我們去云開。”

        梁策一聽，立馬坐直了。

        上次見過楚邯之后，羅助理就把錢給他打了過來。很快又收到了劇本，進組的時間也大致定下來了。他原本以為很快就能當面向楚邯道謝，可一直沒能再見面。

        晚上陪床睡不著的時候，他漸漸想明白了。這就是一樁交易，錢貨兩訖，已經結束了。不過他依舊感恩。

        只是……梁策低著頭，又快到還款的時間了，是不是……

        看梁策有點緊張，黎強心里有點不落忍。這孩子太乖太懂事兒了。讓人心疼。

        “上了一天課不累嗎？脫了鞋趕緊休息一下，到了我叫你。”黎強安頓。“以后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氣，怎么舒服怎么來。咱相處的日子長著呢，誰也別端著。”

        梁策沒好意思脫鞋，兩只手使勁捏了捏小腿，權當馬殺雞。

        他覺得自己像是潘多拉，除了盒子里的希望，什么都沒有了。所以無論如何，不管什么洪水災荒天塌地陷，他都不能丟了他的盒子。

        楚邯就是他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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