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云開，梁策下車正要跟黎強道別，黎強也跟著下車了。

        “羅哥也在，我去拜個山頭。”黎強從后備箱拿出一個不大的盒子，笑瞇瞇地裝進背包。“走吧。”

        兩人一見面就切換了強力吹捧模式，羅助理說黎強眼光毒，手底下的藝人方方面面都好。黎強說羅助理是救世菩薩，救了梁策也順道普度了他。

        羅助理說梁策命好，還有這么好的經紀人帶著，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黎強說羅助理果然是獨擋一面的大人物，有羅助理這句話他感覺自己這輩子都值了。

        梁策插不上話，想著黎強還要給羅助理一點禮物，自己在場怕他們尷尬，于是悄悄躲到一邊給媽媽打電話。

        這段時間白天是護工陪護，晚上是梁策和媽媽輪替。媽媽也輕松了些，眼見著人也開朗了很多。只是上個月的錢還了，這個月的也得準備著，不能松懈。另外不知道梁策工作忙不忙，辛苦不辛苦，吃了飯沒有。

        聽到熟悉的關心，梁策感覺鼻子發酸。“我一會兒就吃飯。”

        “怎么這個時間還沒吃啊？”

        “一會兒……吃工作餐。”得虧梁策說話慢，才把陪老板吃飯改成工作餐。有的事情不能讓媽媽知道。就算媽媽知道了，也不能承認。“媽媽你吃了嗎？”

        “吃了。你跟單位的人一起吃飯？那有沒有領導啊？”其實梁策純屬做賊心虛，媽媽就算聽說他跟老板一起吃飯，也斷不會想歪。只是害怕兒子剛踏入社會，別做錯什么，失去機會。于是忍不住嘮叨了起來：“哪怕沒有大領導，你也是新人，在場的都是前輩。你得機靈點兒，少吃，多看，少說話，多捧場，少喝酒，多給人端茶倒酒。還有，如果是飯局，很多菜都是按人頭上的，你一個菜不能夾兩次……”

        梁策打斷媽媽的叮囑，小聲問：“好的，媽媽，知道了。你吃的什么啊？”

        “呃……”媽媽頓了一下，才說：“還沒，等晚上的護工來了，我就去吃。”

        知道媽媽也許是想省一頓飯錢，梁策也沒拆穿。

        黎強把禮物遞給羅助理。

        羅助理手下，連連道謝。

        黎強回頭找了一下，跟羅助理賠罪：“怎么上那邊去了？對不起啊羅哥。我還想讓他再跟你道個謝。我們這個藝人啊，就是嘴短。”

        羅助理笑著說：“看來你還不知道藝人話少的好處。”

        黎強反應了一瞬，也跟著笑了。

        “你忙去吧，我得帶他上去了。”羅助理跟黎強道別：“哪天進組啊？”

        “隨時。”黎強又補了一句：“看您這兒的安排。”

        羅助理笑了：“您等好兒吧。”

        “借您吉言！”

        楚邯忙了一天，諸事繁雜。

        午飯跟某個項目的幾個環節干部吃的工作餐，還沒吃兩口，有個人說自己在這個崗位上已做了五年，工作成績不錯，希望能更進一步。再看他的直屬領導臉都拉下來了，楚邯也只好糊弄說要開會研究。

        哪知道這人氣性大，下午就提出要辭職。說自己年齡不小了，要買房安家，可現在的工資不夠支撐房貸。既然公司沒有提拔的意思，他想回老家。畢竟老家的房價還是負擔得起的。

        笑話！難道說離了張屠夫，都得吃連毛豬？

        公司的發展從來都不是離了某個物美價廉的員工就停滯了的。但多一個領導崗位就不同了。

        楚邯的心情不美麗，兩位助理都恨不得能隱身。

        “明天什么安排？”

        王助理硬著頭皮對著工作日志照本宣科。

        他念一樣，楚邯冷笑著答一聲：“嗯。”

        王助理傻乎乎地應下，認認真真畫勾。

        羅助理眼看著楚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拼命向王助理使眼色，可惜王助理連一點余光都沒分給他。

        楚邯輕輕嘖了一聲，王助理這才驚覺這尊神動怒了，縮著脖子等罵。

        好在天降甘霖，羅助理手機響了，低頭一看：“老板，梁策到了。”

        說起梁策，楚邯往那個小窗看過去，窗外已是華燈初上，這么晚了！楚邯居然覺出餓來了。自己都沒發現，嘴角出現了一絲笑模樣：“晚飯怎么安排的？”

        王助理向羅助理悄悄作揖。羅助理只當沒看到：“老板上次說要吃河豚，酒店已經備上了，二十分鐘左右就好了。”

        上次？楚邯想到上次跟梁策在一起時候的情形，笑得更明顯了一些。“行。”楚邯朝他擺手。

        羅助理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

        王助理繼續縮著脖子，一副鵪鶉樣。

        楚邯一只手在腿上拍了兩下，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王助理嚇得一哆嗦，不知道楚邯這是怒極反笑啊還是氣瘋了。

        “小王。”楚邯說：“老梁跟你交接的不夠詳細。這里頭啊，有很多事，我不去更好。就像今天這個工作餐，其實大家都沒吃好，事兒也都沒辦成。你那個本子拿來。”

        接過本子一看，楚邯不由得捏了捏眉心。這是一個專業的人能寫出來的東西？就連梁策一個剛退役的兵哥哥都不如。各色筆跡毫無規律地胡亂穿插，整段整段打叉，便條貼一層摞一層，完全沒有分類。

        “這些。”楚邯指著明天密密麻麻的時間安排，一直劃下去：“只有這個，你到時間提醒我。”

        看到王助理一腦門汗，楚邯嘆了口氣，藥師娘娘！觀音菩薩！太上老君！隨便誰管一管吧，讓老梁他媽趕緊好吧。

        晚餐端上來，楚邯先問了一句：“嘗嘗看，喜歡嗎？”

        “魚？”梁策吃了一口，露出一個夸張的驚喜表情：“好好吃啊！”嘴上雖然這么說著，但梁策并沒吃幾口。

        楚邯只當沒看出來梁策在演，收下了這一份好意。楚邯吃飯時候，梁策總盯著楚邯的碗看。

        “你碗里沒有嗎？”楚邯擠兌他。猜到梁策也許不是不愛吃，而是忽然長了個心眼吃飯時候要伺候著他。可他不需要。他只是想吃個舒服的飯，對著一張自己喜歡的臉。算是對自己連續兩周辛勤工作的獎賞。延時滿足嘛。

        梁策聞言，放下了碗，想解釋，又不知道怎么說。

        楚邯何其敏銳，幾句話就誘導得梁策交了底。“我……是領導嗎？”楚邯伸出手，握住梁策的手摩挲著問。

        梁策搖頭，紅了臉。

        “那就好好吃飯，就跟你在家一樣。”

        “我家……”梁策低頭笑了。

        楚邯卻嚴肅了表情。他很少見人能露出這種表情，雖然是笑著，卻那么悲傷。想起羅助理說，這孩子缺錢。他原本還以為是剛踏入社會的小孩物欲強盛而已，現在看來應該另有隱情。但不能問，問了要破財。

        “放心，等拍了戲，掙了錢，再大的困難都過得去。”楚邯想說，人世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但這句話他最近在不同劇本上頻繁看到，已經引起他的厭惡了。

        梁策卻像打了雞血一樣，看著楚邯點頭，很用力地嗯了一聲。

        楚邯拿起筷子，給梁策夾了一塊：“所以，好好吃飯！”

        梁策對楚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楚邯看著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明明沒什么可高興的事兒，可看著這張笑臉，他就是覺得快樂。

        想起剛才梁策的表情，再看看眼前的笑容。楚邯覺得，梁策不光長得好，而且表情感染力很強。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他幾乎可以預見在不遠的將來，梁策出入保鏢助理好大陣仗，路邊粉絲夾道歡呼的場面。

        “等你紅了，我再叫你吃飯，你還來嗎？”楚邯忽然開口。

        “來啊！”梁策吃得頭也不抬：“永遠來。”

        楚邯聽了，心情也好了幾分，卻并不相信。

        他愿意相信此刻的梁策是真心的。只是不相信將來的梁策，紅了之后的梁策還能愿意回想起這段時光。

        等到他不再需要賭上一切去換取一個機會，不需要四處祈求，而是有無數的人把他想要的一切都雙手捧到他面前，任他挑選的時候，這段經歷會變成他的恥辱。

        連同楚邯，都會變成他絕不想再回憶的存在。

        年輕人啊，不知道歲月漫長。總是輕易說得出永遠。

        明明才認識不久，剛剛再見面，楚邯心里卻生出悠遠的離愁別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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