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梁策又是忙前忙后繞著楚邯跑。楚邯把人抱在懷里言語放肆：“還滿地竄，看來是我昨晚不夠賣力了。”

        梁策臉紅的不成樣子，著急張口卻接不上話，好半天才“哎呀”了一聲。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楚邯問他。

        梁策很認真地看著他說：“如果……有時間，還去上課。”他昨天問過了，那兩位老師今天都有安排，他上午去上個大課，中午就能去醫院了。聽老師說了拍戲的一些規矩，過段日子如果真的要進劇組，很多事情就要抓緊時間安排了。

        楚邯笑了：“可我今天沒安排。”

        梁策吃不準楚邯是什么意思，暗示自己兩個人可以有個約會？還是單純地說一聲他今天有空？亦或是等待自己提出約會的要求？想了想自己的境況，梁策決定主動一點，大不了就是被拒絕，起碼得讓老板知道，自己是愿意跟老板待在一起的。“那……我陪您？”

        “不用您……”楚邯見梁策變了臉色，微笑著說完：“啊您的，叫楚哥、邯哥都行。”

        梁策定下心來，看來賭對了。“好的，邯哥。”

        楚邯看著這一雙眼睛這樣滿含笑意凝望著自己，沒來由地想到如果這個表情出現在熒幕上，一定紅透天。別說女粉了，他一個大男人都遭不住。

        楚邯偷得浮生半日閑，是絕對不想做跟工作有關的任何事情的。

        梁策原本沒計劃在楚邯這里呆一整天，什么都沒帶。

        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共處一室，本應該是很沒意思的。可楚邯就是不想出去。

        楚邯想了想，打消了原本想去騎馬的私念，讓羅助理聯系了永安京的一個手工制鞋工作室，讓人一會兒過來量腳。順便讓羅助理把《仙路》的劇本送過來。

        “你看原著小說了嗎？”楚邯問梁策。

        “開始，才看了一點兒。”

        以為梁策只是懶得看，找了個好聽的話搪塞他。楚邯也不惱：“好歹是原著，看了總是有些心得的。”說著拿出手機，一搜，嚯！四百萬字。趕上二十四史了。

        好在作為投資人，他有個三千多字的劇情梗概可以看。

        劇組給梁策的劇本只有梁策的戲份，所以梁策對于自己所扮演的人物——顧子臣的了解只限于他個人的人生歷程，卻沒有在大環境中的橫向對比。

        因此梁策心中始終有個疑惑。

        顧子臣只是想活下去，他忍受了肢體的殘缺，忍受了修為的喪失，忍受了人世間可以忍受的一切折磨，就是為了活下去。他從未主動迫害過任何人，沒有做錯什么事，他甚至幫助了很多人，可他為什么到最后會被人那么瞧不起？

        等楚邯給他講了劇本設定，他才知道。原來顧子臣這個人物本身，是男主角林毅君的參照物。

        論出身，兩人都是世家子弟，而且是各自家中最受寵的孩子。

        論天賦，都是世間少有，都是少年成名。

        論人品，一個鋒芒畢露，一個溫潤如玉。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但林毅君面對敵人的時候，總是選擇殊死一搏。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元神渙散，他從未停止過抗爭。

        但顧子臣更多的是選擇了忍受。初期他從不肯跟人在演武場之外的任何地方比試，甚至寧可直接認輸許以錢財寶物來換取短暫的和平。后來面對打上門的敵人，他在穩操勝券的情況下選擇放對方一條生路，只要了對方一個永遠不再殺人的保證。殊不知除了殺人之外，折辱一個人的手段還有很多。

        與林毅君的剛猛堅毅相比，顧子臣就是一個沒骨氣的軟蛋。

        所以，等林毅君最后改天換地得道成仙的時候，顧子臣卻只能繼續忍受著命運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在角落里茍且偷生。

        就如同名字一般，一個是君，一個是臣。

        “這是一個關于命運和抗爭的故事。劇本挺好。要說缺點也不是沒有，主角的欲望并不明確，而你這個角色的欲望卻是一以貫之的——活……”楚邯說到一半，挑了挑眉。回頭問梁策：“你喜歡這個人物嗎？”

        “喜歡。”

        “軟柿子也喜歡？”

        梁策點頭：“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他是個好人。”楚邯憋著笑：“這可不是什么好話，就跟說誰是個老實人一樣。”

        梁策磕磕絆絆地解釋。顧子臣幫助過很多人，雖然幫的大部分都不是主角團隊的，而是一些路人，但他能幫的都幫了。在整部劇中，他沒有主動去欺負過任何人。

        而且，梁策說：“我媽媽說過，她們那個年代，老實人就是在這個人有能力或者權利去多貪多占的時候，他還是堅持原則，不會去侵占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這叫老實。不是像現在好像專指綠帽子似的。”

        梁策越說越順暢，后來漸漸地就不結巴了。

        楚邯發現，梁策的結巴跟自己是否盯著他有關。悄悄試驗了幾回，驗證了猜想。楚邯嘴角噙了笑，低頭假裝看劇本，余光掃著地上梁策的影子，看他坐姿漸漸放松，楚邯也跟著舒了一口氣。這人是見到自己緊張嗎？有什么可緊張的！

        梁策還在說，他認為顧子臣在故事前期，他有足夠的身份地位的時候不去欺負人，還主動去幫助人，是個好人，好的大人物。但是故事后期，他落魄了甚至活得很潦倒的時候，他也沒有為了一己私欲而去禍害別人，只是自己默默地慘。還是個好人，是個好的小人物。

        楚邯小聲嘟囔：“好的大人物，好的小人物。”這倒是新奇的想法。獨善其身，兼濟天下。是這個意思吧！

        楚邯拿出筆，在劇本上寫下兩個詞：天父，地母。然后說：“我原本沒對這個項目太上心。其實這個劇本還是有改進的余地。這個人物可以更討人喜歡的。”

        哪知道梁策卻拉住他連連擺手：“楚……邯哥，不要，因為我，改劇本。”

        楚邯笑著把梁策的手握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用梁策的手支著臉，靠在他身上，說：“哪是為了你，劇本越精彩，我越名利雙收啊。”

        梁策努力支撐著，但楚邯人高馬大，梁策這個姿勢又不好發力，沒多久兩人就齊齊歪在沙發上了。楚邯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你可能聽說過，我以前也拍過電影。”

        “啊？完全沒聽說過。”梁策心想，他在網上搜過楚邯好多次，但從沒有楚邯拍電影的消息。

        “那你是沒打聽對人。”楚邯說。

        “我……上網查的。”

        楚邯笑了，笑得很大聲。但梁策卻覺得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笑，只是用笑來掩飾什么。梁策思考了一下，起身讓楚邯枕在自己腿上，輕輕地給他按太陽穴。

        “網上說我什么？”楚邯輕聲問。

        梁策想了想：“也沒什么，大概就是做生意很厲害。照片都沒一張的。”

        楚邯唇角露出一絲冷笑。

        雖然楚邯眼睛閉著，但那個笑容看起來很難過。梁策伸出一根指頭，給他推了下去。

        細目相對，梁策的手指還按在楚邯的面頰上，梁策抿了抿嘴。

        楚邯卻忽然說起他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跟幾個好朋友爬墻上樹地玩。

        為了不練琴，從二樓琴房的窗戶翻出去，結果因為琴聲停了被父親發現。父親摸摸他的頭，沒打他。

        楚邯沉默了。他記得那天父親哭了。但他不知道為什么。父親生病的時候，他還小，沒什么感覺。唯一記得的，是醫院往北過兩條街有一家賣驢打滾的。每次管家帶他去探病之后，都會給他買一份。對于父親最后的記憶跟驢打滾的味道結合在了一起，說不清。后來父親走了，他被送出國，一走就是好些年。等他再回國的時候，有次他生意上遇到點困難，莫名的就很想父親。于是悄悄去找過，但那家店似乎已經不在了。

        羅助理過來確認午飯，楚邯問了一句：“有驢打滾嗎？”

        羅助理打電話詢問。

        楚邯向梁策解釋：“我小的時候，在人民醫院附近吃過一家驢打滾，忽然想起來了。”

        梁策看羅助理聞言的表情，心想這個驢打滾大概不像楚邯說起的那么簡單。

        楚邯一直沉默到午飯時分。

        他不說話，梁策就獨自在一邊看劇本。

        羅助理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稱得上溫馨愜意的畫面。“制鞋工作室的人來了，讓他們現在過來還是飯后再來？”

        “怎么這個時間來？”

        “周末了，堵車。”

        楚邯點頭。“現在吧。飯也準備著，應該很快的。”

        梁策拿著東西起身要走，楚邯叫住他：“上哪兒去？”

        其實楚邯原本沒想讓梁策坐在一邊看他量腳的。但梁策要走，楚邯心里就生出些許不情愿來。他懶得去剖析這到底出于什么心理，總之他覺得，今天，從早到晚，梁策都得陪著他。

        這是梁策提出的要約。他同意了，就算合同成立。梁策就得照辦。

        只是楚邯沒想到，量腳的時候，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去看梁策的表情。

        因為梁策幾乎是不錯眼地盯著他的腳看。

        而他竟會像古代被惡霸見了三寸金蓮的閨秀一樣，有種羞憤的感覺。楚邯惡狠狠地盯著梁策，希望梁策能看看他的表情，揣摩一下他的情緒，別再這么放肆地盯著自己的腳了。

        但梁策一眼都沒看他的臉，始終毫無顧忌，肆無忌憚地看向他的腳。

        其實梁策只是好奇。他從來都不知道現在這個社會竟然還有量腳做鞋的！他小時候倒是還有裁縫，給人量體裁衣。但那時候衣服的選擇少，百貨大樓就那么幾個樣子，所有人出來穿的都一樣。想要個時興的洋氣的，只能找裁縫。做鞋似乎就更加久遠了。他聽父母說起小時候他們的媽媽給他們做鞋，還得自己納鞋底。但那都是窮苦人沒辦法的辦法。

        他是有生以來頭一回見量腳的。

        那人端了個盤子放到地上，又往里倒了水。然后給楚邯從腳尖、腳背、直到腳踝貼了個條條，然后開始刷漿、糊紙。不大會兒功夫，又剪開了，模子已經成型了！

        太有意思了！

        等楚邯量完腳，他第一時間指著梁策說：“給他量！”我今兒怎么也得把那幾眼給他看回來！

        “好的。鞋的款式……”

        “就跟我的一樣！”楚邯心里已經盤算好要坐在哪個位置，那里光線好。找什么角度，用什么表情和眼神使勁欣賞梁策的腳，讓他知道知道被人盯著腳是什么滋味。

        但等梁策開始量腳的時候，楚邯心里只剩一個聲音反復循環“虧了虧了虧了……”梁策一眼都沒有看他，全程都在專注于量腳。

        等門一關，楚邯就惡狠狠地捏著梁策的臉問：“好看嗎？”

        梁策點頭，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楚邯說：“好看啊，太有意思了！”

        說話不經思考的教訓是慘烈的。梁策在飯前就被動睡了個午覺。

        飯后，楚邯忽然說他跟劇組有個視頻會。梁策聽了，乖乖地捧著劇本坐在他身邊。楚邯笑著摟了他一下：“去那邊等。你可以聽，但別讓他們看見你。等到了劇組，讓你經紀人帶你見。”

        梁策點頭。不管楚邯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是不想讓劇組的人以這種方式認識自己，他都理解。如果是后者，他尤其感激。

        例行的寒暄過后，導演單刀直入地說了想要加投資的理由。楚邯說可以考慮，希望劇組給一個預算。

        “說到劇本，我有個想法。”楚邯拿出他上午批注過的劇本，說了一下他的想法：“主要是男二號顧子臣。”

        梁策在一邊，越聽越心驚。這些細節的改動，對于整體故事線和主角的戲份改動都不大，但是顧子臣這個人一下子就豐滿立體起來了，而且更討人喜歡了。

        “還有，顧子臣……”楚邯越過屏幕看了眼梁策，梁策正看著自己，四目相對，梁策眼睛馬上亮了起來，露出一個笑容。楚邯心想，這么漂亮倆眼。“先不能瞎。最好先讓他啞了，到最后幾集再瞎。”

        導演呃了幾聲，還在想搪塞的話。編劇接話了。

        編劇聽聲音很年輕，說話也直：“我們主要是考慮，演員畢竟是新人，萬一演技不行，還能用布擋上。”

        導演在旁邊咳嗽了一聲，編劇小聲說他：“你喝口水。”

        楚邯手肘支在桌上，手擋著臉，無聲地笑了：“演員呢，你們應該看過資料。我覺得底子不錯。”說著，在眼睛附近比劃了一下。

        導演也點頭：“確實，眼睛太漂亮了。”

        “那，演技方面……那就要導演費心了。”楚邯笑著說。

        導演嘆了口氣：“行！”

        掛斷電話，楚邯又窩回沙發上，一動都不想動。

        “謝謝您。”梁策蹲在他面前，認真地說。

        “怎么又開始您了？”楚邯心想，就是比你大一些吧，也別叫您啊，真給人抬輩分。

        梁策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最難的時候，楚邯伸手拉了自己一把，他已經覺得這份恩情一輩子還不清了。沒想到楚邯還這么費心地替他考慮。

        看著梁策的眼神，楚邯心里軟得一塌糊涂：“我也不全是為了你，畢竟我是投資人，總得為錢考慮。你要是也心疼我，就好好拍戲，劇火了，我的錢就能賺回來。”楚邯伸出一只手捧著梁策的臉，用大拇指摩挲梁策的臉頰。

        梁策笑了。他是天泰的人，不是楚氏的。就算自己火了，最受益的當然是天泰，其次是自己。他知道楚邯是為了誰，也知道楚邯為什么這樣說。他沒什么可報答的，只能更乖一些。他像貓一樣用臉去蹭楚邯的手。

        敲門聲響起，門內暗涌的繾綣瞬間凝滯。

        臨別之際，楚邯回頭做了個惡狠狠表情說：“你等下次見面的！”

        梁策笑得開心：“只要能有下次見面，我什么都不怕。”

        楚邯看著他的眼睛，試圖看到一個真心的答案：“真的？”

        “嗯。”

        楚邯忽然覺得，想吻他。

        所以他走了兩步抱住了梁策，忽然一個激靈，又放開了。拍了拍他的肩，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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