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去見楚邯，與上次相同，依舊是兩周的間隔。梁策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他帶了書，帶了劇本，還帶了上次楚邯提到過的，永安京人民醫院后巷的一家百年老字號的驢打滾。

        人民醫院經過幾次擴建，后墻直接挨著那家驢打滾的老店。楚邯還按照記憶中過了兩條街再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

        等他背著包提著袋到了酒店，正遇到楚邯在大堂跟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老板模樣的人道別。旁邊各自的工作人員站了七八個人。

        “不用送了。”楚邯一疊聲地說：“謝謝款待，多謝款待！下次下次下次……”

        梁策看了看，羅助理不在，王助理正跟另一個人附耳并肩看一個資料。梁策決定假裝沒看到他們，悄悄進去。先去自己的房間把東西放下，再等羅助理的消息。

        “哎！”楚邯看到梁策了，見這個人居然要悄悄溜走，忍不住笑了：“梁策！”

        梁策低眉順眼的過來，硬著頭皮打招呼：“楚總好。”看了看對面的人，不知道怎么稱呼，只好鞠躬說：“領導好。”

        “楚總太嚴厲了，你看把年輕人嚇得。”

        “嚴厲？我要是嚴厲他敢見我不打招呼？”楚邯笑著說。

        那人指了指梁策的背包和手里提的食品袋：“怎么，你看人家這樣也是忙了一天了。飯都沒吃。匯報工作也得等明天。”

        楚邯笑著拍了拍梁策的肩膀說：“好！看在肖總的面子上，你先上去吧。”

        梁策鞠了一躬，轉身就走。

        “匯報工作別等明天啊，一會兒就過來。”楚邯把人拉住說。

        被楚邯叫作肖總的人哈哈笑著說：“楚總，你注意點兒吧！周扒皮使喚長工都得先學雞叫，你可不能不讓人休息。小同志，趕緊去休息吧。你們老總跟你開玩笑呢。”

        楚邯點頭，梁策再次告別，一溜煙跑了。

        楚邯說肖總：“你可別把我說成開血汗工廠的了。我可是合法商人，員工加班都是有加班費的！我的好名聲就是讓你們給我玷污的。”

        “那就是開玩笑嘛。誰不知道楚總的好啊。不然我也不至于特意從煤城趕來見你一面，關于這個項目的詳情，我再跟你說說。”

        肖總又伸手過來，楚邯只好再握住。

        “項目的事兒等我看了資料再說吧。”楚邯心里把王助理一頓罵，這也太蠢了，人都追到這兒了不知道擋著。老梁啊老梁，你什么時候能回來！楚邯罵完，臉上還得笑著說：“我這兒一會兒還有個視頻會，我得抓緊時間看看資料。就……送到這兒吧！”

        兩人又開始新一輪的道別。

        進了房間，楚邯笑瞇瞇地挨個房間找了一遍。“人呢？”

        “什么人？”王助理瞬間警覺了起來，跟個特工似的四處查看，虎虎生風的。

        楚邯翻了個白眼，該機靈的時候不機靈，不該警醒的時候還挺警醒的。“剛才梁策不是來了么？”

        “楚總稍等，我聯系一下羅助理。”

        王助理正說著，羅助理帶著梁策進來了。

        梁策把驢打滾放到桌上，楚邯一看，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還記得我說的話呢！”

        梁策見楚邯喜歡，就高興了起來：“你喜歡就好。”

        “你那些東西呢？”楚邯邊吃邊說：“我進門還找呢。人也不見，東西也不見。我還當是我發白日夢，凈想好事兒了呢。”

        “放我房間了。”

        “你的房間？”楚邯看向羅助理，拉長聲音學那電影里的話：“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羅助理笑著應下，看出楚邯心情好，也跟著學那電影里的臺詞：“是的，老爺。那既然梁策到了，家里的騾子啊馬呀的，是不是都該歇了？”

        “歇吧！歇吧！”楚邯親自起身，把兩人都推了出去：“告訴你們，我明天要休息！”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楚邯雖做了個急色的樣子，關上門卻什么都沒做，換了衣服開始看資料。

        梁策坐在沙發上開始看《仙路》的原著小說。看到顧子臣被人摘掉了眼睛扔在懸崖邊上等死，代入了一下，心里哽得難受。并不是一個高明的騙局，顧子臣就信了，去了，真動手的時候，對方只是用了一個背叛過他的人作為人質，顧子臣就猶豫了。就這一個猶豫……

        “怎么了？”楚邯拿著一杯水貼了下梁策的臉。

        梁策抬眼看他，楚邯說：“喝口水吧。這么愛哭呢？”

        “我沒……”梁策一開口，才發覺了自己的哽咽。低下頭不說話了。

        楚邯也不說話，只是讓他靠在自己肩頭。忽然覺得，這樣也挺不錯。工作的時候就認真工作，休息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想到這里，忍不住在心里喟嘆一聲“舒坦。”

        梁策對于楚邯的靠近，心里著急了一下。他正看到情節緊張的時候，很想知道顧子臣接下來怎么樣了。可自己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來做什么的，他還是心里有數的。想了想，不能總讓楚邯主動。于是放下手機，探手過去。

        楚邯原本是只想安慰一下梁策的，剛才的梁策看起來太悲傷了。可一轉眼梁策主動了起來，楚邯也起了興致。

        “丫頭啊！”楚邯接通電話，一只手還抱著梁策不撒手。

        梁策見他打電話，想要躲了。楚邯不許。

        “你別動。”

        梁策求救一般看著楚邯，從被子里伸出兩只手跟他作揖。

        楚邯心情好極了：“唉！丫頭。我在呢。我問問你，咱那個老哥哥……肖家的哥哥，怎么回事兒啊？”

        電話那邊是個很好聽的女生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帶點沙啞。“你可別鬧了，肖家哪有我的老哥哥？”

        “肖灝海啊！”

        “你瘋了吧！他哥是我大姑父，我敢管他叫哥哥？”

        “可他今天一整天啊，追著我，一直自稱老哥哥。”

        對面笑了。笑聲比說話更好聽。“他有事兒求你？”

        “不算求。”楚邯說完，發現像一句臟話，自己先笑了，一只手在梁策背上緩緩拍著，哄孩子似的。“雙贏。說有個項目，讓我入股。”

        “切……為了要錢，也太不體面了。”

        “這話說得，你就不懂了吧！體面是拿錢撐著的，錢能帶來體面，可體面換不成錢啊！”

        “我上次跟你說過了，肖家最近不太平，你別瞎插手。”

        “謹遵懿旨！”

        “少油嘴滑舌的。最近盯著肖家的人多，你別去湊那個熱鬧。”

        “誰說……”楚邯拉長音等著王思賢打斷，告訴他這話是誰說的，但王思賢不上當，他只能自己補完。“我想去分蛋糕的。”

        “你自己都說是分蛋糕了！我跟你透個底，肖家現在沒有別人伸手的份兒！”

        “你家攥穩了？”

        “人自己家好好的！”

        “可肖灝海都親自上門了。”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肖灝海他自己缺錢，肖家可不缺。”

        “啊。”原來如此。看來這次所謂的合作并不是肖氏的意思，這是肖灝海奪嫡失敗了，上他這兒來拉贊助了。楚邯也不藏著，笑得輕蔑。搞明白這事兒該怎么處理，楚邯大約這才想起來，好歹應該有兩句寒暄的：“有日子沒見了，你最近咋樣啊？”

        “少來！掛了！”

        楚邯看著電話，挑著眉做了一副夸張表情：“哎呀現在的人怎么這么火氣大呢？我關心都不對了？”

        梁策抿了抿嘴，眼珠一轉，問：“那咱也有日子沒見了。你最近過得咋樣啊？”

        “唉！對嘛。”楚邯抱緊了梁策，說：“這可真貼心。我過得……哎呀……一言難盡啊。我說不清……做給你感受吧！”

        梁策直到睡著，還在想，顧子臣在懸崖邊上到底怎么樣了。但他太累了，睡得太沉，連夢都沒有做。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門口有人很執著地敲門。

        梁策覺得，一方面不應該讓楚邯親自去開門，總得有人去跑腿，比如自己。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得瞞著？一時間沒了主意，裹了個浴袍坐在床邊為難。

        楚邯不管那許多，推了推梁策說：“開門開門！開門去！”

        門一開，進來一位女士，看了梁策一眼，說了聲：“早啊！”

        梁策一聽，知道是楚邯昨晚打電話的人，恭恭敬敬地回了聲：“早上好。”

        “楚邯呢？”王思賢問完，順著梁策的眼神直接打開了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梁策在門外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知道這是個什么狀況，捉奸嗎？自己現在該怎么辦？跑？穿成這樣怎么跑？樓下的房間已經退了，他沒處去。留著？萬一對方打過來呢？要躲么？還是只要不打臉，您消氣兒就成？

        “你好歹穿上個褲衩子！”王思賢大喊。

        “你好歹是個姑娘家！一大早的這是干嘛呀？”

        “一大早什么！都幾點了？今兒我大姑父一大早來我家問你的事兒。你說實話，是不是摻和老肖家的事兒了？”

        “我沒有！”楚邯說著，穿好了褲子，一邊扣襯衫的口子一邊走出來了，看了梁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你看看你看看，給我們嚇得。”三兩步走到梁策身邊，把人抱在懷里，夸張的說：“摸摸毛兒嚇不著。哎呦一大早見個老瘋婆，真是可憐。你換衣服去吧，等會兒給你倆介紹。”

        梁策低著頭快步往臥室走去。經過王思賢身邊時，王思賢嗯了一聲，梁策抬頭看她，王思賢雙手合十賠笑說：“不好意思。”

        梁策不知道該怎么回，看了楚邯一眼，楚邯往沙發上一躺，一副朝事不理的樣子。他只好看著王思賢說：“沒關系的。”

        王思賢對著關上的門縫說：“有關系也可以的。”

        “怎么？你看上了？”楚邯問王思賢。

        王思賢眼睛一轉。

        楚邯心想，這人沒憋什么好屁。

        梁策站在門口，聽楚邯含著笑意的聲音問那個女人“你看上了”，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他爬到床上，掙扎著穿好衣服。

        早應該想到會有這么一天的。早應該想到的。

        當他答應黎強的牽線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未來就是如此的。

        人生中，有些路是不能選的。一旦踏上了，就沒法回頭，被裹挾著被拽著被推著被壓著一直跌下去，半點不由人。

        可惜他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的那位女士，在對方心里，自己應該沒什么好價了。

        他還有債要還，家里人都在等著要錢，他無論如何都得挺著。

        “怎么半天不出來？”楚邯站在門口問，一看梁策的表情，楚邯也變了臉色：“怎么了？不舒服？”

        王思賢也跟了進來，眼見著楚邯沖過去抱了一下梁策，然后一手攬著他的肩，一手放在梁策腿上，半蹲在那里看著梁策的臉，小聲詢問著什么。王思賢饒有興致地歪頭，半晌，微微笑了。

        梁策盡力把情緒都趕走，想了一個最得體的態度，說：“不難受的。”

        楚邯說：“我原來還想著今天帶你去騎馬呢。”

        王思賢嘲笑出聲：“你是不是故意的？不知道自己干了點兒啥么？還要帶人家騎馬？我說你跟人在一起就好好對人家。別光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

        如果有可能，梁策還是想抓住楚邯。于是他急急拉住楚邯的手，說：“我可以的，騎馬……或者什么，我都可以的。”

        楚邯捏了捏梁策的手，起身走到王思賢面前，伸出一只手：“拿來。”

        梁策看著，心想，他們應該是用自己打了個賭，而楚邯贏了。如果自己讓楚邯贏了，是不是能多在楚邯身邊呆一段日子？不至于……不至于這么快地就流轉于他們之間。他大概能猜到，如果真那樣的話，他的人生將會變成什么樣子。

        王思賢從兜里掏出一張卡，小聲問：“他是快哭了嗎？”

        楚邯回頭，梁策看到楚邯看向自己，眼睛緊盯著楚邯，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慌亂緊張。

        “原來……這不巧了么。”王思賢笑了：“他也喜歡你。”

        楚邯又看向王思賢，為什么要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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