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邯出差回來，正遇上邢天晴來公司簽合同。

        工作調情兩不誤，下班后，楚邯再次去了邢天晴的家。

        上次來了，吃飯喝酒都很好，但對方明顯沒有讓他留宿的意思。楚邯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一般都得是第三次約會才能有實質性進展，他也樂得跟邢天晴演這出對手戲。

        這一頓飯，邢天晴應該是下過功夫的。她知道楚邯剛回永安京，也了解過楚邯小時候是跟著爺爺長大。親自下廚和面、熗油，做了正宗的滄州面。

        雖然手藝生疏，味道又嫌寡淡，楚邯吃來實在覺得一般。但他很高興邢天晴這樣用心，也樂得捧場。

        吃完飯，品了酒。

        楚邯當著邢天晴的面打電話叫司機來接，邢天晴也沒有阻攔的意思。

        換鞋的時候，楚邯忽然不想完全按照對方安排的劇本走，轉身笑著問邢天晴：“邢小姐，第二次見面了。不知道邢小姐對我是什么評價？”

        邢天晴送楚邯到門口，聞言還想敷衍：“我自然是很鐘意楚先生的。只是見面時間還短，我對你還不甚了解。”

        楚邯笑問：“我卻覺得，邢小姐對我的了解遠勝于我對你的了解。您這頓飯用心了。”

        “楚先生喜歡，我這一番心意就值得。”

        還在說場面話。楚邯莫名地有些煩躁。今天本是工作日，他原計劃是要看資料的，哪知道這人風情萬種地約自己來家里吃飯，卻一點實惠都不想給。

        “那邢小姐覺得，認識多久才足夠了解？”

        邢天晴垂眸想了一下，看向門口。

        她這是等不及送客了？楚邯冷笑。

        “我們認識已經快兩個月，但見面不過第二次。”

        兩個月？楚邯忽然想到梁策這次拍攝不過三個月，那梁策是要離組了嗎？如果梁策可以隨叫隨到，那——楚邯看了眼廚房，這碗滄州面吃不吃都無所謂了。

        這些年來，在他身上下各種功夫的人不少。在楚邯看來，學個半吊子的家鄉菜遠不如梁策背歷史來得讓他高興。

        畢竟想吃什么都有專業的人做，身邊的人最重要是聊得來。

        不過他不想自己的時間白費，還是說：“邢小姐這話未免太過敷衍。”

        邢天晴竟然笑嘻嘻地說：“我確實了解過楚先生。相信楚先生也了解過我。不瞞你說，楚先生這般溫柔英俊、年少多金的男士，喜歡您的人實在太多。我也是費盡心力才能謀得一次見面，自然要多做準備。不過，楚先生的床好上，但我所求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我所擁有的，不過是楚先生的一時興致。相信楚先生會理解我的哦。”

        楚邯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忍不住皺眉。

        說她愚蠢絕對是錯的，她的算計堪稱精明。可要說她聰明，卻連把心中的盤算捂上的城府都沒有。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拿出來說，實在是倒胃口。

        出了門，楚邯就給梁策打了電話。不過兩個字：“過來。”

        對于這次計劃之外的見面，梁策心里非常重視。教練從前說過，任何打破常規的，都既是機遇也是挑戰。

        他出發前仔細處理了身上的傷，刮了胡子洗了澡，反復確認，把自己收拾得更好了一些。

        臨出門，忽然想到不知道會去幾天，把最近收到的劇本都放進了包里。如果楚邯只是工作之余讓自己陪，那他也不至于消磨時間。

        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飛回永安京，熟門熟路地直接到了云開酒店。看著酒店并不顯眼的logo，梁策忽然覺得這里真是福地，守得云開見月明。

        進了房間，楚邯不在。梁策決定去楚邯專用的停車位等他。

        他忘不了上次見到楚邯在飯店門口等他的時候他的欣喜，他想讓楚邯也高興一下。

        還沒停車，羅助理就先笑了。“老板，我們是不是下午就能放假了？”

        楚邯還閉著眼煩躁著：“放假？想得美。”

        王助理小聲說：“那不是梁先生？”

        有那么一個瞬間，楚邯以為是原先的助理老梁回來了，正高興著，才發現是梁策。再一想，梁策是昨天半夜自己氣頭上叫來的。砸了一聲嘴：“老羅，你該提醒我的。”

        “是，我考慮不周。”并不知道楚邯在說什么，但先認錯就對了：“那下次……”

        楚邯心知這次叫梁策過來是他自己打的電話，羅助理并不知情：“沒什么，是我亂發脾氣了。羅叔別往心里去。今天就到這兒吧，一會兒讓司機送你倆回去。下午的會我不去了。讓老陶替我參加，王助理把會議資料替我收著。明早再聯系。”

        王助理拿著日程本給羅助理拼命使眼色，羅助理對他瞪了一下眼，轉頭歡歡喜喜地送楚邯下車。

        車輛啟動，羅助理看到對面有一輛面包車——明顯不符合云開的客戶定位，又沒有停在員工區。正要讓司機停車去問一問，王助理湊上來問：“羅哥，下午的會議楚總不去，那晚上的會餐呢？”

        “開會不去吃飯去？”羅助理看著王助理，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王助理卻并不覺得荒謬，在他看來楚邯這一項項的工作安排都有必要請示。反正他自己是不能越俎代庖地替楚邯拿主意。

        這么一打岔，羅助理忘記了自己剛才看到了什么有些在意，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忘了什么……卻又想不起忘了什么……應該不是很緊要的事情，否則不會忘記。

        他打開工作手機，看了看事務安排。重要緊急，重要不緊急……一項項查下去，沒什么遺漏。

        不去管，難得放假。但羅助理不能休息，前兩天楚邯說過，邢天晴的手腕空空，缺個東西，給了他一個預算。他放假也不得閑，得去幫楚邯挑個禮物。

        “小王。”羅助理耐心詢問：“你見邢小姐比較多，你覺得她會喜歡什么樣的飾品？”

        王助理想了想：“飾品不知道，沒見她戴過。但她的包始終很大。”王助理比劃。

        大？這算什么品味？

        楚邯對于這次見面并沒有計劃，好在梁策本身就話少，又懂得自己找事做，所以兩人無事忙，也不顯得尷尬。

        事后，楚邯通體舒泰，摟著梁策問他：“你的戲是不是要拍完了？”

        梁策努力點頭，說：“我的戲份基本都拍完了。就剩幾個鏡頭，因為要等對手戲的演員檔期，所以先拍了我的戲份。如果到時候他回來，我就跟他演。如果他回不來，我跟替身拍一下。”

        楚邯在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他擔心自己一時任性耽誤了梁策拍戲。于是又聊了一會兒，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那是個群戲，并不是每個鏡頭都有我。”梁策也看出楚邯在意什么，不停地給他解寬心：“那段戲已經拍了大半晚上了，你不打電話我們也要收工了。”

        楚邯抱著梁策的手緊了緊，算是回答。

        見面時間雖然并不多，但梁策已經發現楚邯心情好的時候話多，不說話就是心情很糟了。所以反復保證這次見面絕對沒有耽誤到拍攝進度。“您想啊，我能拿著手機，就代表我在旁邊休息了，真的沒有耽誤拍攝。”

        “那你以后的計劃呢？”楚邯不說話，并不是生氣。這點事犯不上生氣，他只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畢竟梁策這是第一遭拍戲，自己這樣把人從劇組叫出來，對梁策在劇組的形象影響還是不太好的。他想來想去，他能做的，梁策需要的——再幫梁策搞一個合適他的角色，來賠禮了。

        梁策聞言，嗖的一聲起身，去拿自己的背包。

        楚邯原本在暖被窩里正舒服地昏昏欲睡，冷不丁被晾了，整個人一個激靈，看著梁策興沖沖的樣子，無奈地搖頭苦笑。

        梁策把手頭的劇本獻寶似的送到楚邯手邊，一雙眼睛晶晶亮，高興得意一點都不隱藏：“這是劇組的人給我的劇本。”

        “行啊！看來是真的受歡迎。人還在組里，就已經收到劇本了？”

        梁策正激動著，沒多思考楚邯的話外音。認認真真地給他介紹，這是誰給的本子，大致什么類型，給他的是個幾番的角色。

        楚邯認真地看了看本子，聽他講完，才放下本子，一只手按住，問他：“你對未來是怎么計劃的？”

        “未來？”梁策幾乎沒思考脫口而出：“只要您叫我，我隨時都來。”

        楚邯沒防備聽到一句情話，要說不驚喜是假的。他上前抱住梁策，為他謀劃的想法更添了幾分真心。

        “我的意思是，你是準備一直認真做個演員，然后拍一輩子戲給公司打工？還是說準備等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自己成立個工作室，簽新人，自己當個二老板？”或者是想趁年輕掙點錢然后退圈呢？最后一個選擇楚邯沒說，因為他私心里不希望梁策選這條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怕自己不再有什么吸引力能讓梁策隨叫隨到。

        梁策卻少見地露出茫然的神色。

        “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你還年輕，最好對將來有個規劃。如果想長長久久地做演員，就要考慮形象塑造。有些同類型的角色不能重復接，不然形象固定之后想改就太難了。”

        楚邯說著，抽出幾個本子放到一邊，都是類似的仙俠、玄幻，角色不是師尊就是天尊。

        拍著那幾個本子接著說：“如果你想自己當老板簽新人，就要用最快的速度提升知名度，趁熱打鐵，這幾個本子就可以考慮。但你要先有個錢上面的規劃，每個本子叫多少價，公司分多少，留在你手里的能有多少。”

        梁策眼里的光忽閃一下就熄滅了。他不愿意去想錢。連帶著不愿意想未來。他幾乎期待著時間是靜止的。他只要一部一部地拍戲，就能維持著眼前的生活。他不敢想以后，他直覺的感到以后未必會更好。

        他來陪楚邯，楚邯給他個男二，男二的片酬也只夠維持醫藥費。可他沒有下一個“第一次”，沒辦法去交換什么。他確實收到不少本子，可都不是主演。片酬最高的是一個偶像劇，演男三。但黎強不希望他接，用黎強的話說，這個片酬等于買斷了你以后的發展。

        他想要錢，不想要發展。職業規劃對于他來說是個不敢奢望的事情。他只盼著能維持現狀，哪怕苦一點累一點，撐一天是一天。

        債一時半會還不清，利息只會越來越多，直到哪一天他還不起了，把他只有表面平靜的人生炸個稀碎。

        垂眸良久，梁策說：“我……沒考慮過。”

        “不急，慢慢想。”

        “我也沒多少時間考慮。”梁策只考慮了一會兒，就準備實話實說：“我缺錢。”

        得！楚邯把下巴抵在梁策頭頂，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接下來就得是從小就有個夢想，要當個演員。但是父母不同意，所以只身來京追尋夢想。但遇到了這樣那樣的困難，所以很缺錢……這些人拿著雷同的劇本，到底是要說服別人還是只是為了逃避現實？

        梁策聲音有點悶，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哭了：“我爸出車禍了。”

        嗯？劇本不一樣了？楚邯轉念一想，這說不定是實話！一瞬間，楚邯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梁策不知道楚邯內心波濤洶涌，自顧自地說：“發現的晚，等人們找到他，人已經昏迷了。房子賣了，但賣得著急，叫不上價。只……”

        梁策哽咽了一下。楚邯幫他把話說完：“支撐不了多久的醫藥費。”

        楚邯忽然開始心疼懷里的人。

        他想到父親病重住院的時候，自己懵懵懂懂地跟著管家去看了一趟又一趟，還跟爸爸約定，等爸爸出院帶他去天鵝堡。因為老師講過路德維希二世是童話國王，他想去童話王國，問一問到底有沒有半人馬，能不能給他一匹……或者該叫一個？一位？當時爸爸摸著他的頭，夸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抱緊了梁策，輕輕地安撫。

        “我根本不知道我爸那兒需要多少錢，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掙錢，我……還有外債呢。”

        “不怕，啊，不怕。”楚邯話說出口，才發現安慰的話語空洞得沒有一絲力量。想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乍現：“我幫你聯系老梁！”

        梁策抬眼看他，兩眼通紅：“啊？”

        “我的助理，老梁。”楚邯伸手說：“手機”，梁策起身替他把手機拿來。楚邯說：“老梁的母親前段時間突發腦溢血，當時情況也挺危急的。聯系了幾個專家看了看，前兩天聽說老太太已經能下床了。”

        梁策似乎沒聽他說什么，只是恍惚著說：“我爸的同事……也叫他老梁。”

        得，又給他輩分了。楚邯嘆了口氣，摸了摸梁策的頭，給老梁打了個電話。

        掛斷電話，楚邯大手一揮：“搞定！缺錢呢你就先跟我借著，等你將來掙了錢給我還。不算你利息。一般情況下私人問題都是老羅處理。不過一事不煩二主，以后不管是缺錢還是跟醫院有關的問題，你都可以直接跟老梁說。明天再跟劇組請一天假，給你爸轉特護病房吧。就在老梁他媽隔壁，也好照應。等下我把老梁電話發給你。”

        梁策怔怔地看著楚邯，仿佛沒有聽明白一般。又問了一遍，似乎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眼神慌亂，望向四周。楚邯走上前輕輕抱住他，梁策仿佛夢中初醒一般，緊盯著楚邯的眼睛，又確認了一遍。

        只一瞬間，大顆大顆的淚珠就掉了下來。

        “呦！”楚邯攬著他挪到桌前，拿起紙巾給他擦眼淚。這雙眼哭起來真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撐不住啊。“我都是為了讓你高興的，怎么哭了呢？”

        “我高興，高興的。”

        楚邯也很高興。本來因為自己一個沖動就把人從拍攝現場叫來心里有點不好意思，但現在想到了好法子。

        能不花錢的賠禮當然是最好，但需要花錢的賠禮，就不能再搭時間了，讓助理去最好。

        尤其是休假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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