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晏看著許嘉寧分外認真的臉有些怔愣。

        閱讀量少了？

        不夠有新意？

        她身體的動作有點卡殼，圓眼睛不自覺瞪大，嘴巴微微張開一些，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圖書館到了閉館的時間，背著書包的學生陸陸續續地出來。

        人群的喧嘩聲清晰地傳過來，寂靜不再，兩個人之間剛才凝滯的氣氛也松動些。

        鐘晏別過臉，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風吹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些涼。

        她眸光深沉地瞥了一眼許嘉寧，沒有再說什么，自顧自走了。

        ——

        情書事件后，鐘晏就沒有再來找過許嘉寧，上課的時候偶爾遇到，彼此也都是當作沒有看見。

        兩個人生活軌跡高度交叉，但是一個永遠坐側排第一個，一個則游蕩在后排。

        許嘉寧再一次主動去找鐘晏是在她發現班級保險費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交的時候。

        她沒有從班級大群里加她的微信，而是給她留下來的手機號碼發了一條官方的信息。

        “鐘晏同學，你的保險費用100元還未上繳，請在周三下午3點前交到行政樓103室。”

        許嘉寧甚至讓她直接交給輔導員，不經過自己。

        她收回手機，看著面前的書本，發了一會呆。

        許嘉寧想著，也許遠離她才是正確的選擇。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候，正在圖書館自習的許嘉寧手機震動起來，是一個顯示東城的號碼。

        一連串的數字，她有點熟悉，是剛發過信息的，鐘晏的號碼。

        她停頓了幾秒鐘，對方一直沒有掛的意思，沒有辦法，她站起來往走。

        接通。

        “喂。”鐘晏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困。

        許嘉寧甚至可以想象對方此刻的模樣，抱著枕頭躺在床上，眼睛還沒有睜開，迷迷糊糊地開著電話。

        “嗯，有事？”許嘉寧輕聲說。

        另一邊靜止了一會。

        鐘晏暈乎乎的腦袋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手機對面的人是誰。

        她原本是想問保險費的事情，沒想到接電話的人會是許嘉寧。

        不過轉念一想，許嘉寧不就是干這個事情的嘛。

        鐘晏將原本趴在床上的身體翻轉過來，仰面看著天花板，長發凌亂地披散在枕頭上。

        惺忪的睡眼逐漸清明起來。

        她說：“我手機把錢轉給你。”

        因為之前的事情，兩個人的相處有了些難以言說的不自然。

        許嘉寧沉默了一會。

        原本這些費用無論是給現金還是手機轉賬都是可以的，但是輔導員那邊要求是給現金，電子轉賬給她的話，她還想把錢提現以及取錢。

        手續還挺繁瑣的。索性要求大家都給現金。

        鐘晏在班級里比較疏離，宿舍離得遠，沒有朋友，班級里的信息總是有比較長的延遲。

        如果是班級里的其他人，許嘉寧或許還會多花點時間和她多多溝通，說說輔導員的要求，自己工作的不易，然后回來的時候順便將錢放到自己的宿舍。

        但是，如果人換成了鐘晏之后，許嘉寧就覺得每多走一步，她和鐘晏的牽扯就會多一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了。

        許嘉寧回答她：“你轉賬給我吧。賬號就是這個手機號碼。”

        對方嗯了一聲，電話就掛斷了。

        很快許嘉寧的手機賬號提示她有100元到賬。

        鐘晏轉賬后立刻收到了銀行卡的余額通知，她舉起來放到眼前，半睜著眼睛瞄了一眼。

        23216元。

        “我艸。”鐘晏暗罵了一聲，隨即有些煩躁地將薄被掀起蓋住了自己的整張臉。

        她深深嘆一口氣，果然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周六下午是沒課的。不過之前金融專業的一個學長給她介紹了一個可以掙點外快的活，一個小時的口譯。

        廣播臺要采訪一個國際留學生，對方的英語有點口音，所以準備找翻譯。

        外院的學生很多，但是學長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鐘晏。

        廣播臺在綜合樓七樓。

        采訪很快開始，留學生主要是介紹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和對自己現在異鄉生活的感想。

        鐘晏坐在旁邊，她穿了一件白色緊身針織衫，領口的兩粒紐扣都敞開，露出精致白皙的鎖骨，側對著外面，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一旁的被采訪人身上。

        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幾張白紙，她手里握著一直鉛筆，簌簌地快速記錄著。

        神色專注又從容，聽到好笑的地方，也會在手指快速標記的時候嘴角往上揚起來。

        結束后，鐘晏塞上耳機跨出采訪室。

        在大廳里遇到了一個女生。

        “鐘晏，你來了。”蘇文苑知道鐘晏來了廣播臺，特意等在一邊。

        鐘晏覺得這個人有點臉熟，想了一會，才模糊記起這好像是自己班的同學。

        蘇文苑察覺到鐘晏對自己的冷淡，臉上堆起來的笑容立馬有些僵硬。

        之前廣播臺的人聊起鐘晏這個人的時候，她就表示自己和她一個班級，而且平時關系還不錯的樣子。

        如果現在鐘晏半點不理睬自己，那她在自己的同事面前就有點抬不起頭了。

        不知怎么，蘇文苑的腦袋里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宿舍里面的對話。

        許嘉寧當時坐在自己座位上有點愁眉不展。

        付萌問她怎么了。

        許嘉寧說：“班里保險費用我明天得交上去了，但是還差鐘晏一個人。”

        “你直接去找她要呀。”付萌想了一會說，“不過鐘晏這個人看起來還挺難相處的。”

        思緒重新回來。

        蘇文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笑問道：“對了，昨天嘉寧還說，班里就你一個人的保險費用沒收呢。她還說，有點害怕和你說話呢。我和她說，你哪有那么可怕呀。”

        話音落地，原本抬腿要走的許嘉寧真的就停了下來，聽她把話說完了。

        蘇文苑不知道自己這段話哪里吸引了鐘晏的注意力，但是效果她還是達到了。

        鐘晏將耳塞拿下來，問：“她說我很難相處？”

        蘇文苑一開始沒有聽懂這個“她”是誰，思考片刻才回味過來，笑著說：“沒有啦，嘉寧隨口說的，沒有惡意。”

        說到這里，她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似的，走近了鐘晏一點。

        這個行為在旁邊的一些人看來就是同學關系不錯的樣子。

        “你不知道，嘉寧其實不想做這個團支書的，也很煩管那么多事情。但是卻沒有辦法，她好像還挺缺錢的。”

        鐘晏頓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是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蘇文苑當然樂的多說幾句：“嘉寧……其實家里條件不好，大一的國獎沒拿到，就更缺錢了，不過據我所知，輔導員對她不錯，給了她最高檔的貧困生助學金。不過想不通，一等獎學金和助學金加在一起也不少了，可她還是過得很難的樣子。”

        說到這里，她聲音壓低一點，說：“你知道嗎？許嘉寧身上的衣服都是老家一個姐姐捐給她的。都是別人穿剩下來的。”

        聽到這話，鐘晏的腦子里浮現起那個面色過白的女孩子，總是一個人背著書包垂著頭上自習，不太愛說話，即使和身邊的人談笑，笑容也沒有到達眼底。

        ——

        周一晚上，校級英語辯論比賽的頒獎儀式在大禮堂舉辦。

        按照要求是參加比賽的隊伍成員都要在輔導員的帶領下參加頒獎典禮，到場的人都會有一個證書。

        白露晚上有課，將這件事交給了許嘉寧。

        典禮在晚上7點開始，六點半是入場時間，許嘉寧下了課就和鐘晏兩個人趕了過來。

        來的人不少，簽到的時候還排了幾分鐘的隊。

        許嘉寧作為代表簽了兩個人的名字。

        鐘晏站在她身后一米的距離，雙手抱胸看著彎腰寫字的人。

        黑色書包看起來就很重，身上的白襯衫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非常素凈，純棉的料子，洗的干凈，但是仍舊看得出磨損的痕跡。

        “許嘉寧身上的衣服都是老家一個姐姐捐給她的。”

        鐘晏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了這句話。

        簽名結束，鐘晏跟在許嘉寧身后往禮堂里面走。

        座位上都貼好了學院的名字。

        許嘉寧走在前面，偶爾踮起腳尖張望幾下，兩個之間的交流很少。

        找到座位后，許嘉寧往前走了幾步，確認號，然后轉回頭，沖鐘晏揮了揮手，指著不遠處：“那里。”

        鐘晏點點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走過去。

        落座后沒一會，校領導依次進場。原本鬧哄哄的禮堂變得安靜起來。

        隨著主持人上臺，觀眾席座位上的燈光暗下來。

        許嘉寧和鐘晏挨著坐在一起。

        校領導的發言有些枯燥，光線不明中偶爾會有人竊竊私語的聲音。

        甚至又有些許的笑聲。

        鐘晏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她沒有看去，不看也知道是錢南。

        這幾天，錢南對鐘晏越催越緊。自己好不容易贏了鐘晏一回，看到鐘晏不情愿的模樣，他卻更加想讓她試試。

        威逼不行就利誘。

        “你現在的錢根本撐不了一個月，與其和你爸媽低頭，還不如掙我的錢。”

        鐘晏有些煩躁。

        她側頭看了眼旁邊的許嘉寧。她側臉的線條很流暢，鼻子挺巧，下巴也白白嫩嫩，就是唇色有些過分的淡。

        許嘉寧聽得很認真，認真得讓鐘晏恍惚對方是不是和自己聽得是一個東西。

        明明那個禿了半個頭的領導讀稿子的聲音磕絆又不好聽。

        鐘晏手拄著腦袋，望著前方思考了一會，鬼使神差地往許嘉寧這邊歪了歪。

        她的音色很有辨識度，壓低聲音的時候顯得格外有磁性。

        “還不愿意答應嗎？”

        原本專注盯著領導發呆的許嘉寧被這句燙了一下。

        鐘晏的聲音很有蠱惑性，絲絲綿綿，像是可以從四面八方將自己纏繞住一樣。

        而且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因為說話而產生的熱流隨著聲音噴灑到許嘉寧的耳側。

        明明很輕，卻感覺像是有灼人的溫度。

        許嘉寧沒有轉頭，依然盯著前方，但是整個人的身體卻僵了片刻。

        她沒有想到鐘晏居然還是一個這么執著的人。

        領導發言結束，緊接著又一個領導上了臺。

        許嘉寧鼓掌結束后，收回手，并且將身體自然地往另一邊移了移。

        新上來的領導發言的時候略帶口音，有些人在底下饒有興趣地模仿者。

        鐘晏似乎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將身體靠得更近一些。

        “如果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我給你錢，第二天就分手也可以。”

        許嘉寧被這句三觀碎裂的話給驚到了，她詫異地轉頭，兩個人的視線對上。

        鐘晏和錢南那些人油嘴慣了的，但是和不太熟的人還是第一次說這么多話，看到許嘉寧的反應后，突然反思自己是不是過于直白了。

        她有些懊惱，剛想收回給剛才的話。

        突然領導發言結束，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平息后，許嘉寧眨著眼睛，問：“多少？”

        多少？

        多少？

        這兩個字在鐘晏的腦海里轉了有足足一分鐘她才慢慢清醒過來。

        這樣子輪到她露出了有些訝異的表情。

        鐘晏想用錢解決問題的想法是有的，但是這個主意也是突然拿定的，并沒有想得很細。

        這個時候被許嘉寧問到如此具體的問題就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接下來是頒獎環節。

        觀眾席開始松動起來，人走動的聲音此起彼伏。

        鐘晏手指摩挲椅子的把手，一只手撐住了下巴，說：“一萬？”

        舞臺上響起了熱烈的音樂聲。

        許嘉寧給出回復的速度也很快：“可以的。很快就可以分手是多少時間？還有這個錢什么時候可以到賬？”

        最后一個問題徹底將鐘晏問懵了。

        鐘晏的眼睛很大，此刻黑閃閃地看著她，發起呆的時候沒有半點桀驁不馴的模樣，反而像是不明所以的孩子，有些迷茫。

        圓眼睛好看地空洞著。

        “你是覺得錢多了，少點也可以。”許嘉寧有些善解人意。

        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淡的，但是抿著的嘴唇多了點血色。

        鐘晏輕輕咳嗽了一聲，漆黑的睫扇了幾下，說：“就一萬。可以先欠著嗎？等我們在一起之后再給你。”

        許嘉寧給鐘晏的答復讓鐘晏有點意外，同樣，許嘉寧也被對方的回復驚訝到。

        她擰眉，聲音輕輕的，但是不滿的情緒還是表現了出來：“鐘晏同學，談戀愛這種事情不接受賒賬的。”

        許嘉寧的眼睛是細長型的，沉著一張臉的時候眼尾會往下垂著，可是表情鮮活時卻會微微上翹。

        里面涌動著一些情緒，有不滿，有教導，還有一些開玩笑的成分。

        鐘晏原本撐著下巴的手掌逐漸上移，攏住了自己的一半的臉。

        她想起了自己銀行卡的余額，距離一萬塊還有不小的距離。

        許嘉寧輕微的笑聲傳過來：“你還是學生拿不出一萬塊錢很正常。”

        鐘晏的第一反應時許嘉寧在安慰自己。

        她掛著一張臉，黑色的眼珠往上翻著不悅的看了許嘉寧一眼，冷哼一聲。

        鐘晏沒有想到自己也有混到一萬塊都拿不出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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