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盛懷昭沒想到自己跟云諫的久別重逢會是這樣, 他正被抵到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態,然后跟前的人伏在身前就低低地哭了起來。
“……這種狀態下你也能哭的嗎?”盛懷昭微微喘了口氣,下意識正過了身子, 慢慢讓自己處于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
三界畏懼的魔尊殿下如今就在他的懷里, 眼睫濕漉漉的, 眼尾的皮膚襯著兩道紅痕, 旖旎生光。
像被人欺負狠了, 可明明他才是放肆作惡的那一個。
盛懷昭抬起手用指腹揩去他的眼淚,慢慢地將指尖停落到云諫的頸側:“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云諫眼睫垂著,只是一言不發, 可眼淚卻像脫離了他的控制, 一顆又一顆落在盛懷昭的胸口,砸在良心上。
盛懷昭把人狠狠惹哭了。
他漫長地嘆了一口氣, 攥著云諫的手心,將他摁在自己的胸口。
“心跳,我是活的。”說完,他又落下手腕, 當著云諫的面分出一節骨頭。
不愧是劍仙的身體,這么折騰也不見疼。
帶著純澈靈氣的白骨被盛懷昭輕落到云諫的耳垂上, 慢慢纏過一縷發絲, 與盛懷昭的交織在一起。
盛懷昭慢慢撐起身子,順著他的眉尾輕吻,勾繞二人發絲的指節慢慢垂落。
極輕的痛感和嘴唇柔軟的觸感相互交錯,云諫聽到盛懷昭帶著笑意的嗓音:“魔尊殿下, 我心悅你, 你可愿意再與我結發?”
封凍三年的心臟從未跳動得如此鮮活, 這句話觸得太深,連脊骨都隨之軟了一瞬。
盛懷昭感受到他不動聲色地又了三分,剛以為是自己終于把沉默無聲的哭包哄回來了,云諫卻偏頭錯開了視線。
“……不要。”
繞過發絲的指節微頓,盛懷昭臉上的笑意緩緩散去。
云諫說不要。
……他被拒絕了。
“你只會用甜言蜜語哄我,給虛無縹緲的承諾,”云諫掐著他的腰,力度一點一點加重,“實則連一樁完整的婚事都未給過我。”
盛懷昭眼瞳微纏,這才后知后覺……之前在繆砂城,云諫就提過成親一事,后來在瑤城的時候他也提過想補上婚事。
是盛懷昭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在心上,逐點鑄成大錯。
云諫的安全感,是他親手剝離的。
曾經是他為這捧真心裹上甜言蜜語的網,如今當自己訴請時自當會不被接受。
他自討苦吃。
盛懷昭攥緊了那節新斷下來的骨頭,剛想說話,跟前的人忽然從懷里摸出了兩串骨鏈。
白骨鑄成,上面刻滿了鮮紅的銘文,盛懷昭撐起身想看卻被云諫摁住肩膀壓在了地上。
指尖順著他小腿往后輕撫,冰冷的骨鏈扣在霜雪般清冷的腳踝上,像隱秘的烙印。
盛懷昭尚未反應過來,云諫已經裁斷了他的發絲,將他束在掌心的骨節之間,然后重新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不是說不要嗎?
契約落定,盛懷昭看著那白色的骨釘在刺入血肉的剎那被云諫的血色染紅。
變色了?
系統:定情的骨契被他升為命緣劫……也就是說,這不再是他名花有主的象征,而是你成了他這一輩子的劫,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盛懷昭心口一震,那血色像是滴入眼眶里的火,灼得他眼眶發燙。
同生共死的詛咒,命定的情劫。
云諫凝著眼前的人,他知道懷昭雖然從不承認,但實際上卻絲毫不愿受任何束縛,他行于天地間,萬事萬物自我為先,決然不可能讓他將如此幼稚又狠毒的咒施在兩個人的命上的。
可他就是這么做,仿佛是想通過徹底激怒眼前的人,要看到他的錯愕和震驚才能平復心底病態的惶恐。
他已經不再想要那種若即若離的溫柔了。
“你從前說為我而活,都是假話。”云諫垂下了濕漉漉的眼睫,眼底是道不清的苦楚,可說這話時卻勾著笑,帶著三分破釜沉舟的愴然,“那如今我便為你而活,言出必行。”
云諫清楚,自己已經承受不了盛懷昭再次離開,若有一天他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自己也一并而去好了。
兩個人共死總比一縷殘魂活著吊唁要灑脫。
可事實卻出乎云諫的意料。
盛懷昭沒有生氣,連怨都沒有,那層瑩潤的淚光猝不及防地蓄了起來,在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覆在眼瞳上凝成薄薄一層,隨后又因他驚慌失措的掩藏而飄搖破碎。
那一泊小小的淚泉,竟然脫出了眼眶,墜落在指間。
云諫從未見他如此哭過。
盛懷昭想躲,卻被云諫按住了手腕,那人像對他的哭相入了迷,先前的情緒懸停不動,一寸不移地盯著他。
……盛懷昭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哭起來的樣子特別難看,所以會下意識避開這種丑態百出的情緒。
可迎著云諫時,他卻放棄掙扎了。
先前的哀怨,狠絕,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懲罰……每一個字落到盛懷昭心里,都像是在淋漓鮮血上布上細針,綿綿密密。
他怎么可能不疼。
“對不起。”他抬手勾住眼前人的肩膀,輕輕抽泣,但聲音仍是穩的,“我都聽你的,我為你而活也行,你為我而生也罷,你想怎么罰都可以。”
辦婚宴,關小黑屋,還是烙下如影隨形的刻印……無所謂了,反正他只剩下云諫,也只要云諫。
先前的主導被動如今顛倒,盛懷昭緊緊抱著眼前的人,含著細啞的低泣,飄落的黑發交織相纏,難舍難分。
踝骨上鮮紅的刻印落入黑暗,又受碎光照拂,浮浮沉沉,貼落在那清瘦的踝骨上,敲擊著毫無規律的節奏。
記憶中分明有過無數次親昵,可久別重逢的第一次卻毫無章法,算起來誰也不比誰老成,只顧著反抗又鎮壓。
盛懷昭情緒藏得很快,先前失控時將人推到,而后已經在懲罰中碎散難聚。
云諫卻不一樣,他的手扣緊盛懷昭的腳踝,扣得越緊,落淚越狠。
滾燙的眼淚順著脊骨滑落,淌過腰窩,像是蜿蜒的河。
盛懷昭每次覺得要過火了,抬手去推搡時就觸到已經冷下來的淚,骨頭便疼得像被寒冰凍了一般,所有話又只能重新咽下去。
神識將斷的剎那,盛懷昭有一瞬慶幸自己如今重塑的是仙軀。
否則就以從前那破敗病弱的身子,絕對承受不來。
云諫是鉚足了勁想將憋了三年的眼淚流干。
恍惚回神的時候,盛懷昭聞到了清幽的安神香。
這場夢睡得夠沉,他睜開眼的時候都有些艱難,渾身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扣緊,好半天才能緩緩動彈。
……救命,他不會大災大難抗過來了,反而因為云諫不節制喪命了吧?
“啾~”
清脆的叫聲從床沿傳來,盛懷昭慢慢側眸,看到趴在床邊的小狐貍。
貍崽兒?
小狐貍見他醒來,高興地搖搖尾巴,用涼涼的鼻尖輕觸他的手。
盛懷昭這才得以動彈,慢慢地做起來,綿延難語的感覺像是順著筋脈沁進了血里,渾身都不舒服,卻又沒有哪里能說是酸痛……總之這種感覺就很奇怪。
貍崽兒給他推了一套新的衣服,盛懷昭別扭地換上了,這才想起來該問罪魁禍首去哪。
落床時赤足踩在絨暖的毛毯上,盛懷昭這才看清自己腳踝上那兩串跟鐐銬似的骨鏈……感覺竟然不壞。
他談不上喜歡還是抗拒,但云諫應該是很鐘意……畢竟昨天后半段他就在這節骨頭上吻了至少百八十次。
盛懷昭抬手將一頭長發輕攏起,剛煩又要束發,門外忽然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
“我們該怎么叫啊?魔尊夫人還是……君主?”
“可不是說這里囚的是劍仙嗎?咱們魔尊不會瘋夠了就把宿敵押回來欺辱吧……我們這么叫他會不會被人惱羞成怒一劍削了腦袋?”
“肯,肯定不會,你看貍三當家都進去了……二當家還說少主也很喜歡君主呢!”
“這樣說來劍仙是我們少主的繼父,天吶……”
若前面那兩句盛懷昭還能覺得有些可笑,后面那兩句他就笑不出來了。
先不談什么胡七八糟的二當家三當家,少主?
繼父?
云諫昨天晚上表現得非他不可,上下八百輩子都要跟他綁定……而在跟自己分離的三年,偷偷有了個“少主”?
呵。
他被折磨了成宿,第二天一覺睡醒沒看到他人,還要給他的“少主”當便宜爹?
貍崽兒本來正忙著將發冠呈上來讓盛懷昭戴上,可眼前的人面色忽然從晴轉陰,而下一秒擱在一旁的靈劍一柄就被他握在手中。
劍仙御動靈劍,那瞬間的靈氣和殺意瞬間飛越幾個階級,連門外還沒靠近的人都被激蕩遠去的劍氣震得癱軟在地。
幾只負責來接人的狐貍還沒意識到發絲什么,主殿的門被猛地踹開,靈劍抵在喉間。
“你們的魔尊殿下,還有那位‘少主’,在哪?”
云諫對他發火,生氣,囚困懲罰,什么都可以,但如果是隱瞞欺騙……
“怎么了?”昨日在耳畔呢喃親近的嗓音忽然從身后響起,平靜又靜淡,跟盛懷昭的陰沉隱怒截然不同。
一柄劍刃瞬轉,凌冽的殺意隨刃飛去,劍劈山海。
盛懷昭執劍回頭,雙目猩紅。
“你瞞著我……”
話音未完,他便看清云諫手里抱著個三歲大的小孩。
玉雪團子手短腳短,一雙瑩潤的眼睛透著茫然,直愣愣地看著盛懷昭。
漫天的憤怒和驚恐仿佛被那雙眼睛凍結,盛懷昭的手腕猛地被一柄磕了一下。
……這小屁孩為什么跟他長得那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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