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桐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午后。

陽光順著窗戶爬進來，正照到炕沿上，她動了動脖子，發現那股昏沉暈眩的勁兒已經過去了，整個人除了有些沉重外，并無其他不適。

她撐坐起身。

炕邊趴著的人影被驚醒，猛地抬頭，“姑娘。”

蠻奴面露喜色，急忙站起身來，“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桑桐搖頭，四處看了眼，認出這是側房，屋內除了他們空無一人，她挪著身子下地，一邊穿鞋一邊問道：“他們人呢？”

“葉寒聲和越青崖去查地嬰參了，馮禹在廚房，樓公子應該在外面……對了，姑娘你餓不餓，我去端點吃的來。”

蠻奴喜不自勝，就要出去，桑桐忙叫住他，“等下。”

“方卉怎么樣？”

昨晚事出緊急，她斷了方卉一手一腳，須得盡快歸位才行。

桑桐站穩身子，著手整理儀容，許久不見蠻奴回話，她停下動作，疑惑看他，“怎么了？”

“姑娘，方卉死了。”

桑桐瞳孔驟縮。

“昨夜發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說。”

她不問，蠻奴也是要說的。

方卉的狠毒，與況英的決裂，黃家的真相，一波一波的沖擊接踵而來，而當聽到她臨死前的癥狀時，桑桐沉默良久。

蠻奴知道她要想事，低道：“奴去打些水來。”

桑桐看上去精神飽滿，不在病中的模樣讓蠻奴放下心來，把空間留給她一個人，她沉吟片刻，抬腳出了院子。

樓珩正背對著她，拿著一方帕子擦劍。

劍身薄如蟬翼，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亮得猶如鏡面，桑桐站在側房外看著，一時不知要不要打擾他。

“姑娘，你醒了。”

況英從廚房出來，看到桑桐后，萎靡的精神驟然煥發，強行擠出抹笑容來。

桑桐對他點頭。

聽到這聲兒，樓珩拭劍的動作一滯，方才回頭。

他眉間的冷意尚未消融，微微蹙起，待與她四目相接的剎那，陡然一暖，“醒了？”

“你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桑桐緩步上前。

以樓珩的內力，早在她醒來同蠻奴說話的時候他就該發覺了，偏一無所察，還要靠況英提醒。

樓珩抿唇未語，手腕翻轉。

掌中劍倏地收回腰間，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可有不適？”

“沒。”

所謂終日打雁遭啄眼，在最擅長的事上栽了跟頭，再提起來桑桐難免有些不自在。

她掩唇輕咳了聲，故作鎮定的解釋：“地嬰參根部制成的粉末，有致幻虛軟，頭疼乏力，嗜睡等癥狀，但藥效過去也就無事了，更何況你還給我服了三清丹，雖不完全對癥，但效用相克，也能緩解。”

沒猜錯的話，老夫人所中的‘毒’取自葉子。

是地嬰參毒性最輕的部位。

最大用處就是致幻鎮定，以吸入或燃燒下藥，毒性再減三分，經年累月用下來，才會在肺部積累起毒素，導致咳嗽不斷。

樓珩聽罷疑道：“那昨晚的事……”

該說的不該說的方卉全都倒出來了，桑桐便沒了顧忌，把方卉騙她出去，突然動手的事說了一遍，平靜道：“從她的癥狀看，應該是服用了地嬰參的果實。”

中毒者狂躁，面紅如血，伴隨恐慌，頭疼，以及神志不清。

最終死于急性心律異常。

吳老漢他們也是如此。

這個推斷，桑桐還需驗尸加以佐證。

“方卉的尸體在哪兒？”

樓珩朝正房左側瞟了眼，又抬頭看了下時辰，輕道：“你剛醒，還是先吃點東西再作打算。”

不提便罷，他這么一說，桑桐倒是真有些餓了。

蠻奴打完水回來，桑桐洗漱的功夫，他去廚房將準備好的飯菜端過來，擺在了院子里的小木桌上。

一碗蔥花米粥，兩盤咸口小菜。

桑桐掃了眼，“你們不吃嗎？”

“廚房還有。”

蠻奴對她笑了下，盡顯憨厚之態，“姑娘趕緊吃，奴去那邊幫忙。”

“嗯。”

桑桐點頭，目送蠻奴離開。

剛拿起筷子，葛石頭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咦，桑姐姐，你這個時辰吃的什么時候的飯？”

桑桐笑而不語。

他十分隨意的拉了個木凳子往桌邊一坐，看樓珩還站著，忙招呼道：“樓大哥，你也坐啊。”

“不用。”

樓珩看了眼他褲腿上的泥，隨意道：“你跑哪兒瘋去了，把自己弄成這樣。”

葛石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無奈嘆氣，“別提了。鎮子上不是有人到處挖墳嘛，他們商量著要抓賊，半夜跑去墳地里埋伏，我就跑去看熱鬧，結果鬼影都沒見到一個，還累的我一宿沒合眼……”

說著他又打了個哈欠。

“不行，我得趕緊去補覺，你們慢聊……”

葛石頭站起身，慢吞吞進了廚房。

看到人消失在門邊，桑桐收回視線，眼底的笑意逐漸淡去，化作一片深不可測的幽潭，沉默的吃完飯，她收拾好碗筷端進廚房，葛石頭已經窩在木板床上睡熟了。

他眼底一片烏青。

碗碟和灶臺碰撞的動靜都沒驚醒他，顯然疲倦至極。

桑桐輕手輕腳的出來，對樓珩低聲道：“我們走吧，只要確認了方卉死于地嬰參之毒，那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兩人去了安置尸身的棚子。

方卉仰躺在地上，雙目微張，嘴角流涎，右手和左腿以奇怪的姿勢扭著，肩膀和膝上的衣服已經磨破，揉著草葉和土，看起來一片狼藉。

桑桐想到她來求助時的柔弱和羞怯，不禁嘆了口氣。

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桑桐本著能幫一個算一個的念頭，對方卉屢次伸出援手，方卉也算識趣，折騰了一段時日后安分起來。

因此她對方卉降低了戒心。

誰知就是這一時心軟，險些釀成大錯。

“方卉和我出去時是丑時前后，死亡時間應該差得不遠。”

樓珩給出精準時間：“她死于丑時正刻。”

桑桐一邊檢查一邊平靜說道：“死亡到現在還不足六個時辰，尸僵已經蔓延到全身關節，這速度明顯不尋常，而且……”

話音戛然而止。

她和樓珩同時回頭看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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