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靈兒的確是少女，豆蔻年華。

        詩云：“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出。”

        這是一個含苞待放，嫩得出水的年紀，可就是這般的韶華之齡，卻讓這個丫頭糟蹋得不成樣子。

        她的頭上戴了一頂狐皮圓帽。

        兩條毛茸茸地狐尾嵌在帽內，垂于肩前，其中一條不知何時過了火，燒焦了好大一塊。

        一張圓臉白皙嫩滑，就是不曉得撞到了何處，右臉頰上有塊不小的淤青。

        不過，這點傷并不耽誤大快朵頤，她的小白牙正與半只雞腿較勁，櫻紅小口也泛著油光，

        七靈兒出身道門，一身道姑打扮。

        灰布的道袍將身子遮得嚴實，道袍外套了一件對襟獸皮坎肩，穿著裹皮長靴的一只腳正踩在身下的長凳上，另一只腳則吊在半空來回地晃蕩。

        “哎，死鬼，怎么不說話了？剛才不是還快活似神仙嗎？”

        少女瞥了一眼葫蘆，繼續和手里的雞腿撕扯。

        洛南塵很生氣:“姑娘，人活于世，不留仁德還要留口德，你老是譏諷神明，嫌自己的陽壽過長嗎？”

        眨眼間，葫夢苑被搖成糊涂粥，誰攤上都生氣。

        “另外，我與姑娘生前無仇，死后無怨，不知姑娘為何要禁錮在下？能否告知一二？”

        生氣歸生氣，洛南塵從不失儒生涵養。

        “我呢”

        “本姑娘呢與你這死鬼倒沒有什么仇怨。”

        “可是，人鬼殊途，死了就應該去陰冥之地，受天道輪回，你不入地府，卻游蕩凡塵，就是要危害人間。”

        七靈兒說得很確定，為此撕下了一大口雞腿肉。

        “本姑娘出身道門，為蒼生謀福祉，替眾生除妖孽，這是職責所在，捉你也理所應當，毋庸置疑。”

        義正言辭，絕對的義正言辭。

        洛南塵覺得這話不僅義正言辭，而且還透著一股濃濃的江湖險惡。

        話本小說里，壞人在做惡事前，都是這番說辭。

        七靈兒:“你還有什么不滿意嗎？我可以為你答疑解惑。”

        少女有慈悲心，除了塞在嘴里的雞腿肉外，不愿為難任何人，包括鬼。

        洛南塵聽了少女的話，怨氣倒是消了大半。

        不為別的，他就是感覺少女的性子挺好，和自己有些相近，胡說八道有一套。

        “既然如此，姑娘可能是對在下有些誤解，在下并非要游蕩凡塵，也并無禍害人間之心。”

        洛南塵扒拉著身邊的廢墟，先是仰頭沖上說，隨后低頭望向一條死魚。

        “起初，西方極樂世界曾邀在下前往，幽冥之所也請在下入無憂谷處下榻，思慮良久，在下還是未曾跟隨。”

        在洛南塵的注視下，死魚慢慢幻化成一道模糊的身形，很像正在大嚼雞腿肉的七靈兒。

        “世道險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我是新入行的小鬼，多點心眼沒壞處。”

        洛南塵并未妄言，說的也是真話，只是對被罵的事情做了遮掩。

        “咳…咳…咳…”一陣急咳傳進了虛空。

        七靈兒滿臉漲紅，雞腿肉的碎末噴了一桌子。

        “你這不知廉恥的死鬼，死了也不忘扯謊，你憑什么被邀往極樂世界？無憂谷也是你這死鬼能去的地方？真是笑死人啦！”

        雞腿肉無辜，少女為噴出的肉末而感到惋惜。

        此時，若是洛南塵現身，依照七靈兒的小暴脾氣，必定會捶他一頓。

        少女在暗自運氣，也記起了死鬼的相貌。

        當時，她祭出縛天后，恰值少年轉身，那俊美的模樣即刻闖入了少女的心扉。

        世道變了，鬼都美成這樣啦！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管神魔，都好這口。

        七靈兒的道心之堅非比尋常，從不為外因所擾。

        另外，縛天降妖，只要祭出便無法改變，這也是七靈兒無可奈何之處。

        這美鬼，且稱為美鬼吧！

        這美鬼被收入無界中，應該化為虛無。

        沒想到，這家伙竟然在里面毫發無損，還悠閑地過起了神仙生活。

        七靈兒不解，再聽他說起無憂谷，就更加起疑。

        無憂谷乃是幽冥禁地，自己也僅是聽師傅說過幾嘴，凡人不應知曉，這個家伙竟然說有人邀請他去無憂，真是怪事！

        諸多疑問，引出了七靈兒的好學之心，或者說是好事之心也可。

        她要弄個清楚，問個明白。

        少女還沒問話，葫蘆內傳出了憤怒地聲音。

        “姑娘，請自重！”

        “首先，人死為鬼，鬼死為聻，我雖人死成鬼，但鬼身未亡，便不是聻，請不要稱我為死鬼。”

        “再者，你我之間既無情也無意，更無耳鬢廝磨，死鬼一稱不妥當，請注意你的言辭。”

        洛南塵很憤怒，這已經是第三次被人罵。

        生前無此責難，死后卻屢屢被辱罵，這是會壞了名聲，毀了鬼風呀！

        少女聞聽此言，臉上有了羞色。

        她的打扮是糙了些，可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多少還是聽說過。

        怎么說也是道上的人，要是不懂的話，豈不是白在路上行走了。

        “哈哈哈”

        “好吧，隨你，死鬼啊，出來聊兩句？”

        七靈兒的童心大起。

        她不擔心放出洛南塵會有什么危害，以自己的本事，降服他如同抓一只小雞崽，易如反掌。

        青煙從葫蘆嘴緩緩飄出，騰空之際幻化身形。

        洛南塵不愿意出來，可看著滿眼荒寂也是煩心。

        多好的意境，多好的光景，就這樣毀了。

        他要出來看看，這個罪魁禍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壞心腸。

        幻化的身影落在地面，俊美的面容現于眼前，自然而生的笑意勾起遐想。

        七靈兒驚呆了。

        陡然間，少女的兩眼閃起光芒。

        這種光芒，與見到雞腿時截然不同，是震驚的目光，其中還充滿了占為己有的貪婪。

        下一瞬，七靈兒那精巧的小舌頭，在滿是油光的嘴唇上轉了一圈，速度很快，快到口水尚未溢出便被卷了回去。

        洛南塵淡然道:“矜持，請矜持一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諸般皆為虛幻，不過一副皮囊而已。”

        這等猴急的模樣，洛南塵見多了，早就習以為常。

        正所謂紅顏多薄命！

        這話多用于女子，可用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為過，上天給了自己一副好容貌，卻少給了顯擺的時間，這讓美少年有些遺憾。

        “公子，姓甚名誰呀？”

        “公子，哪里高就呀？家中雙親可安好呀？”

        七靈兒的語態像極了見佳婿的老婦人，又如同穿街走巷的媒婆。

        洛南塵心中生寒，飄忽的身子向后急退:“矜持，請姑娘再矜持一些，在下洛南塵，至于高就…”

        洛南塵的話有了停頓，說到高就，不知如何回答。

        生前無事可做，就連科考都沒參加過，死后也沒干過什么大事，小事也沒有。

        再說了，沒晃蕩幾天就被抓了呀！

        洛南塵神情淡然:“高就嘛，生前公子一個，死后閑鬼一枚。”

        看到美少年的儒雅，七靈兒覺察出自己的失態，趕忙收了不雅的儀容，端正了身子。

        “坐”

        少女簡單的一個字，扭轉了一切不妥，風輕云淡之色立現。

        對于洛南塵來說，坐與不坐沒什么兩樣。

        他倒是喜歡飄著，只是習慣了人身的行為舉止，也便信步上前，坐在了七靈兒的對面。

        “敢問小姐芳名？”

        洛南塵的儀態總是那般儒雅，無可挑剔。

        “七靈兒”

        少女的回答，依舊簡短而迅捷。

        “哦，好名字！”

        無論叫什么，哪怕是叫阿貓阿狗，說上一個好字，便是贊揚，也是禮數，洛南塵最不缺禮數。

        “哪兒好？”

        少女突如其來的反問，讓美少年有些措手不及。

        活了十幾年，死了幾十天，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不就是一句客套話嘛，用得著這么死心眼嗎！

        “七為生，亦為和，乃天人合一之數。”

        “靈，神之精明者，古語云:積恩為愛，積愛為仁，積仁為靈，既然仁愛俱全，天人合一，豈不是好名字？”

        對于這份回答，若是中丞洛大人在此，想必也會夸贊自己這個胸無半分墨的兒子。

        學識，洛南塵多少還是有一些，對付這樣的問題，也只需要腦筋急轉的工夫。

        “小姐芳名為七靈兒，想必家中的姊妹眾多。”

        “在下先向貴府的令尊令堂請安，并帶我向大靈兒，二靈兒，三四五六靈兒問好。”

        問候家人也是禮節，尤其像俊美的年輕人，更要懂得禮數，洛南塵就差問候她大爺了。

        這是家教，也是家風。

        “問候你大爺呀！”

        “你這個死鬼，啰里啰唆，本姑娘是孤兒，沒有雙親，更沒有什么姊妹，我的名字就叫七靈兒！”

        七靈兒讀的書不多，算起來也就是道門的幾本雜學。

        另外，她聽不懂什么之乎者也，更搞不清這個死鬼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因此，少女壓抑許久的小脾氣又爆發了。

        “小七，請注意你的言辭，是鬼，不是死鬼。”

        望著怒氣滿面的少女，洛南塵和煦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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