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檸想反駁，但想說的話變得無力。

        這話好清晰，是她一直不想接受卻又想聽到的直觀表達，是孔青因忽冷忽熱態度下隱藏的東西。

        “小檸，說到底媽媽就是想提醒你。”華容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清醒的人才會過的好，我們要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如果無法去奢求更高的，就牢牢握住現在的。祝瀟玄還小，對感情也是很純粹的，這樣的男人很好抓住，你好好鞏固自己位置，哪怕將來不是正牌夫人，也會比正牌還受寵愛和重視。”

        “如果我想奢求更高的呢？我是指，以光明正大的身份站在他身邊，而不是像你這樣。”原檸并不認同她的說法，“我還小，我可以很努力，努力到配的上他，一開始就認輸，不過是你這個失敗者的心理。”

        “那你得努力到什么程度？你窮盡一生又可以多成功，即便是多了不起，你背后有家室為你撐腰嗎？”華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誅心，“理想誰沒有過？可也要回過頭看看當下的日子，你現在住在祝瀟玄的公寓里，吃穿用度哪一樣是你現在可以負擔的起的？如果沒有他，你現在會是什么生活？”

        “小檸，先看看自己得到的和所擁有的，是不是成正比。你是想花著他的錢，然后變成功？十年，二十年后，又宣稱自己配的上了？”

        “我沒有！我有付房租，我也從來沒有要求他給我買什么，我……”原檸說不下去了，華容接下去的話，是她突然沒有底氣的原因。

        “別說你沒受過他什么恩惠，你跟他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恩惠。”

        原檸想到了父親剛去世時自己住的那個晦暗的賓館，窗外吵鬧的酒鬼聲，攤開書本一個子都看不下去的生存處境，當時她一度有了輟學的念頭。然后畫面一轉，又是跟祝瀟玄在一起以后的時光，是濃郁的陽光。

        跟他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恩惠。

        這話沒錯。

        “祝家和周家的長輩都希望祝瀟玄和周格菲聯姻。祝瀟玄反抗得了一時，能永遠反抗嗎？他還有一個哥哥，兄弟倆以后會爭家產，誰以后發展的好誰是贏家。祝瀟玄是個有野心的孩子，他會放棄一切，跟你平凡的在一起？就算他義無反顧放棄了，你能心安理得承受嗎？”

        “死了這條心吧，你存在的作用如果是降低祝祝瀟玄的地位，任何人都不會同意。他媽媽對你好，也是把你往金絲雀的方向想的，但你要是敢逾越，就不會給好臉色了。小檸，我知道你對我意見很大，或者說非常厭惡我。可我是你媽媽，我自私，但自私的底線也是不會害你。這一點跟別的人不一樣，別人對你，是無下限的。”

        血濃于水，華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當原檸起身要離開時，她明白原檸心里還是反抗的。那些她從未意識到的事情被人全部揭開，當然接受不了。

        “你知道別人在背后怎么說我們母女嗎？他們說我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模樣像，性格也像，你爸爸離開后，我們分頭行動，迅速寄生在金主身上。”

        原檸原本已經走到門口了，這話狠狠把她的腳步扯住。

        華容坐在原地，看著她嬌弱的，搖搖欲墜的背影：“這話是很難聽，但也是事實。你流著和我一樣的血，復刻了我的基因，我是什么樣，你就是什么樣。哪怕你心里的確沒這么想，但天性驅使你做出了利己選擇，不是嗎？”

        從一開始的談話到現在，不堪入耳的多了，唯有這句，像一把剛出鞘的劍，瞬間擊中原檸的心臟。

        孔青因說：“這很簡單，向你媽媽學習。”

        一句話道盡了所有鄙夷。

        ——

        濱市大學三年前擴大校區時，其中一棟教學樓是原家出資捐的。

        一方面是原重明本身就喜歡慈善，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與濱市大學孫校長是舊識，私交非常不錯。原重明病重時，孫校長是為數不多單純去探望的人，得知去世的消息，出差匆匆趕回來，萬分遺憾沒能趕上追悼會。

        原檸與孫校長算是很熟悉的，她跟華容見完面后回到家，打開父親的手機，找到了他的電話撥通過去。

        暑假期間，學生不在校，孫校長還是會去辦公，當即同意跟她下午在辦公室見一面。聽完原檸想請他幫忙的事情，難以置信。

        “原檸，在錄取名單里看到你的名字，我非常開心。以前你父親也曾說過，希望你就在濱市上學。”孫校長皺眉道，“為什么突然起了轉學的念頭？雖然是有可以轉學的程序，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原檸默了默，說：“孫校長，我知道這個過程需要很多手續，操作起來難度大，周期長，并且需要錄取學校和想要轉學的學校雙方同意才行。并且我現在提出來，有不符合規定條件的地方，所以才來找您，希望您能幫幫我，或者給我出出主意。”

        孫校長抱臂向后靠在椅子上，沉吟了會兒：“倒不是沒有操作空間，但我想問問你，為什么之前填志愿的時候不考慮清楚？”

        “我……”原檸垂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在這里快要呼吸不下去了。”

        孫校長的心一下子軟了：“那你想好轉去哪個學校了嗎？”

        “古南大學，我查過了，它似乎有轉學這方面的制度，寬松一些。”

        “古南？”孫校長皺眉，“這個學校是不錯，但相較起我們學校還是有些差距的，以你的成績，可以選擇更好的。”

        原檸是以排名前三的成績被錄取的，孫校長是真的舍不得放走她。想挽留的話在她剛說出訴求的時候都說了，無濟于事。

        “因為我想保證成功率，由高轉低，對方學校同意轉學申請的可能性更大吧。”原檸回答。

        孫校長：“既然我決心幫你，就會盡力為你促成這件事。我倒是跟幾所學校的校長熟識，教學質量都是跟我們學校同等水平的。你成績好，每個學校都是愛才的，加上我疏通一下，是可行的。”

        “謝謝您孫校長，但不用了，我已經選了古南，就去那兒。”

        “可是很遠，你一個北方姑娘，去那邊能不能適應還是兩說。”

        原檸微笑道：“沒什么不好適應的。”

        孫校長最終點頭：“好吧。”

        她留在濱市，是可以更輕松一些的，從小在這里長大，朋友熟人在這里，路邊的一草一木，甚至空氣都是熟悉的。入學后，他自然也會稍偏重照顧一些。加上最近聽到的一些傳聞，本校的佼佼者祝瀟玄似乎在與她談戀愛，那孩子德才兼備，是個好選擇。

        可她還是決定要走，從全國頂尖學府轉學到稍遜的學校，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毅然決然。

        孫校長看了眼辦公桌旁邊放的包裝精美的禮物，是原檸來時帶過來的，她顯然是第一次干這種“送人情”的事情，把東西放下時，十分不自然。

        原檸敏感，發現孫校長在看禮物，覺得特別窘迫，生澀的說：“校長，都不是什么貴重東西，等事情辦成后……”

        孫校長擺擺手，語氣有些憐愛：“你呀……”

        或許原檸對他還稍微陌生些，但對他來說，說得上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是個懂得分寸的好姑娘，要不是遇到真邁不過去的事情，不會照葫蘆畫瓢學著大人的模樣，做這種壓根不適合她的事情。

        “原檸，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你承受了很多打擊，或許以往的觀念都受到了抨擊，不得不做出巨大改變。”孫校長循循教導，“但我想提醒你，讓心臟強大起來，要相信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并且希望你未來能夠成長的更好，能夠有勇氣重新站上這片故土。”

        這是連日陰霾以來，原檸聽過最為舒心的話，她鼻子酸的厲害：“好。”

        “我跟古南大學的副校長有過淺交，我打個電話，拜托他們快一點解決你的轉學申請。趕在開學前，或許可以。”

        孫校長指指“禮物”，“拿回去，以后都不許學這套，聽到沒？”

        原檸一天之內完成了兩場會面，帶著負氣和驕傲。

        從孫校長辦公室出來已經接近傍晚，她沒有急于出去，而是漫無目的在偌大的校園里走著。經過教室、操場、禮堂、食堂、宿舍，她看見花園里盛開了許多小花，余暉灼在葉子上，越發嬌艷。

        祝瀟玄的身影曾出現過在這里的每一個地方，她閉上眼睛微微仰頭，似乎能聞到他的氣息。她又垂頭，將手緩緩舉起一些，想著跟他手牽手散步在校園里的場景。

        明明是第一次進來，怎么會這么舍不得。

        她給祝瀟玄打了一通電話，那邊很快接通，清潤的聲音響起：“想我了？”

        原檸握著手機，竭力壓抑翻涌的情感，聲音與往常無異：“嗯，想你了。”

        祝瀟玄有些驚訝她這么痛快的回答，笑道：“怎么了這是？”

        “祝瀟玄。”

        “嗯？”

        原檸不說話了。

        祝瀟玄等了等，察覺到異常，哄道：“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你。”

        原檸搖搖頭：“不用，好好工作，你擅自離崗我會生氣的。”

        “管這么嚴呢？”

        “嗯。”

        “那你自己回家，等我忙完回家給你帶好吃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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