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葉廉和葉正幾乎是小跑著回來的, 學堂離家不遠,消息也傳得快。他們一聽到賜婚的消息就再也坐不住,尤其是葉正。
郭夫子見狀, 先是向他們道喜,然后準許他們今日早些放學。
葉正人小, 腿又短,跑得卻是不慢。快到家門口時, 他居然一下子跑到了葉廉前面, 舉著胖手拍門。
“娘, 娘,我們回來了!”
葉氏聽到聲音,趕緊讓二福去開門。
門外還未散去的圍觀之人見葉家的門開了, 有人笑著道喜, 有人說著吉祥話。二福應付著,等兩位公子進去后就將門關上。
這幾日巷子里的鄰居見到他們都繞著走, 恨不得離他們越遠越好。眼下他們家大姑娘被賜婚,這些人又變了一副嘴臉。
“娘,大姐要當郡王妃了嗎?”葉廉一進門就問。
葉氏臉上還有淚痕,卻是在笑。
“對啊, 你大姐以后就是貴人了, 你爹也不會有事的。”
葉廉長長松了一口氣, 握著的拳頭慢慢松開。他要快快長大, 現在大姐護著他們,他長大以后也要護著大姐和家人。
葉正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轉啊轉,在看到自家大姐和祖母從屋子里出來后, 興高采烈地跑到葉娉身邊。
“大姐, 恭喜恭喜。”
小小的人兒, 學著大人的模樣作著揖。
葉娉被逗樂了,蹲下去與他平視。
“謝謝葉小公子。”
“不用謝,是大姐有福氣。”
一路上,他可沒少聽人說,說他大姐有福氣,說他們葉家走運。
“對啊,你大姐我就是有福氣。”葉娉笑道抱起自己的小弟,故意在臉上蹭,“來,讓我家小四也沾沾大姐的福氣,以后三元及第騎馬游街。”
三喜鬼使神差般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發現姑娘的衣服似乎又緊了一些,暗道大姑娘的福氣又大了許多,以后做新衣時那地方要再放寬一些。
葉娉和葉正姐弟倆鬧成一團,一個故意逗弄,一個扭著小身體躲來躲去,院子里回蕩著葉正“咯咯”的笑聲。
玩得累了,葉正索性賴在葉娉身上。
“大姐,郡王是老頭嗎?”
顯然小人兒以前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以為溫御是和趙大人一樣的老頭。
這個問題,還真把葉娉問住了。溫御重生之前,到底多大她還真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位溫郡王的年紀不小。
“郡王不老。”
至少現在不老。
葉正小大人似的拍著心口,“那我就放心了。”
這話引得葉娉大笑,又和他鬧成一團。
葉家愁云散去,一片歡聲笑語。
另一邊的溫國公府在溫夫人還未歸家時,就已經得到了陛下賜婚的消息。這個消息無異于突如其來的震蕩,震蕩過后人心狼藉。
溫夫人一入府,就去了溫老夫人的院子。
還未進院,已能感知氣氛的不對。
溫老夫人沉著一張臉,下人們大氣不敢出。她的下首,坐著臉色有些扭曲的溫如玉,祖孫二人皆是同樣的目光不虞。
“祖母,葉娉絕不能嫁給二哥,她那樣的出身和品性,配不上二哥!”
“這是陛下賜婚!”
“二哥若是不愿意,陛下會收回旨意的。”溫如玉無法忍受葉娉成為自己的二嫂,一想到那個賤人猖狂的樣子,她簡直要瘋了。
溫夫人推門進去,不贊同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玉姐兒,那可是陛下賜婚,莫說是你祖母,便是你父親出面,也無法讓陛下收回旨意。娉娘此前確有許多言行不當之處,日后她嫁進溫家,自有你祖母教導,想來一定會有所改變。”
溫老夫人一聽這話,深以為然。
圣旨不可違。
但她是御哥兒的祖母,孫媳不知事,管教便是。
這些年來,還是大兒媳婦最為善解人意,也最為妥貼。她臉色好看了許多,招呼大兒媳婦坐到自己身邊。
“你就是太心善了,事事都想著他人。”
“母親懂我,自是知我心意。我原本還操心那孩子姻緣不順,今日還多事上門給她說親。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造化,或許和我們溫家確實有緣。”
溫老夫人冷哼一聲,“日后她進了門,你既是她的姨母又是她的大伯娘,她若是不敬你,那便是豬狗不如。”
“媳婦也不是圖她念好,只是看在她母親同我曾是姐妹的份上,不忍她誤入歧途一錯再錯。如今陛下賜婚,想來也是憐她一片癡情,我也盼著她和御哥兒以后能好好過日子。”
溫老夫人又是一聲冷哼,陛下說是疼愛御哥兒,依她看這哪里是疼愛,分明是憎惡至極,若不然也不會指這么一門婚。
天家齟齬,誰也看不清。
“她進門后,你替我好好管教她,免得她給我們溫家丟臉。”
“媳婦省得。”溫夫人孝順應下,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皺眉,“媳婦只怕到時候管得多了,那孩子不服教,鬧得御哥兒難做。”
“她不敢不服教!當我老婆子是死的嗎?你盡管教,她若是敢頂撞你,我替你做主。我就不信,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賤皮子,還能翻天不成!”
溫夫人還皺著眉,瞧著面色有些勉強。
這時有下人進來稟報,說是國公爺剛才出府了。
溫老夫人面色一變,眼底盡是厭煩。
“真是死了都不讓人安生,陰魂不散。”
……
聚亁宮內,宮燈如熾。
景慶帝穩坐龍椅,目光復雜地看著面前的溫國公。這些年溫國公很少參與朝中諸事,單獨覲見天子的次數很少。
猶記得很多年前,安和長公主還在宮中未嫁,那時候他們倒是能時常見到。彼時他不過是個稚子,最信任親近的人是自己皇姐。除皇姐之外,他最親近的便是這位被他稱作溫大哥的人。
溫國公深夜進宮,是為了賜婚一事。
“陛下,那位葉氏實在是不恭不淑,賜婚一事臣以為不妥。”
“圣旨已下,不可撤回。”
這個道理,三歲小兒都知。
溫國公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御兒是陛下親手養大,堪比親子。臣以為陛下一心為御兒,必會為他挑一位門當戶對的世家嫡女。那位葉氏出身低微,臣實在想不通陛下為何會將她指婚給御兒。”
景慶帝取出一物,遞過來。
溫國公接過一看,上面竟是長公主的字跡。上書:唯愿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采菊東蘺下,不問貧與賤。高山共流水,坐看云起落。三生石為基,或有來生緣。
他拿著紙的手開始發顫,清俊深沉的且上盡是悲痛。
長公主那樣的人,從不在意身份或是地位。陛下是在告訴他,若是長公主還在,也不會反對這門婚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情緒漸平,問:“陛下,御兒性情孤冷,頗有主見,他若不愿,怕是圣旨也無濟于事。”
“溫國公以為他不愿?”
“他愿意?”
那樣一個出身低,品行不端的女子,御兒怎么可能愿意?
景慶帝沒有回答,而是看著溫國公。
二十多年了,兩人漸行漸遠,到現在竟然疏離至此。遙想當年,他還以為這個人和皇姐會永遠站在自己身后。
他們會輔佐他,他也會敬重著他們。誰能想到他們一個會另娶他人,另一個會嫁給別人,還去得那么早。
許久,他說:“縱然剛開始不愿,后來也會愿意。”
溫國公聞言,身形瞬間萎頓。
這么多年了,陛下對他還是有怨。
半晌,他行禮告退。
將出大殿時,背后傳來一聲極輕的溫大哥。
聽到這聲溫大哥,溫國公卻不敢回頭。有些事已不可追回,孰以孰錯更是不再重要。一步錯過,步步遠離,直到形同陌路。
……
賜婚的第二天,葉庚的案子沒有動靜,人也沒回來。
賜婚的第三天,依舊如此。
葉家人開始坐不住,葉娉決定去探一探風聲。她直接去到京吾衛所在的都尉府找宋進元,宋進元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恭喜。
“恭喜葉姑娘,賀喜葉姑娘。”
“多謝宋大人。”
葉娉自是經得起打趣,無懼他揶揄的目光。
宋進元心下嘖嘖,便是在昨日,誰能想到葉家會翻身呢?葉大姑娘的父親還在刑司大牢,她卻已被陛下賜婚給了溫御。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葉大人必定無事。
至于為何不放人,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客氣過后,葉娉直接問他,以前溫御還在刑司當差時,最為倚重的人是誰。他告訴葉娉,溫御在刑司最得力的屬下是錢掌獄。
還是個掌獄。
太好了。
葉娉心下一喜,拿出此前溫御送給自己的那塊玉佩。
不等她再問,宋進元已是一臉震驚。
“這東西怎么在你手里?”
“溫郡王給的。”
宋進元倒吸一口氣,“你說這是他給你的?”
“是。”
葉娉從宋進元的反應中,隱約明白這玉佩的重要性。此玉佩為重環,一環祥云二環獬豸。剛開始她只當是一塊貴重的隨身飾品而已,直到她把玩時發現獬豸背上的紋,竟是一個令字。
她心里罵了一句臟話,溫御那個老天鵝,送玉佩給她的時候多說幾句話會死嗎?害得她差點以為只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宋大人,若我用此物求那胡掌獄見我父親一面,可成?”
宋進元目光復雜,道:“這是溫郡王的私令,見令如見郡王,想來胡掌獄不會不從。”
看來溫承天那小子早已認定葉大姑娘,怪不得陛下會突然賜婚。
葉娉辭別他之后,直接去了刑司衙門。門外的守衛有兩人,其中一人認出了她,自然是十分恭敬地替她進去通傳。
不多會的功夫,錢掌獄出來了。
他比葉娉猜想的要年輕一些,三十開外的年紀,既不五大三粗,也不面容兇惡。反倒頗有幾分文質彬彬,長相也甚是清秀。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是刑司衙門除溫御之外,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此人雖面相不惡,但一雙眼卻似剮刀。若是沒幾分定力之人,怕是早已在他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葉娉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大方自若地亮出玉佩后,說明來意。
錢掌獄見此玉佩,神情頓時肅穆。
“今夜子時,還請姑娘靜候。”
葉娉心知,他這是同意了。
她面色如常,道了一聲謝。
將近子時,果真有一輛馬車無聲無息停在葉宅門外。除去一位面容模糊的車夫之外,再無其他人。
暗巷幽幽,人靜月隱。
她一身黑衣,獨自上了馬車。那車夫一言不發,只顧駕車。車行如鬼魅,在黑暗中似午夜的幽靈車。
一路向北,直到停在一座宅子前。
不用想,她也知道這是哪里。
有侍衛將她領進去,安排她進了西側的一間屋子。這屋子不是她那日出來時的書房,而是一間偏廳。
這個時辰,這般情形,桌上居然還有一壺熱茶,兩碟點心。茶香裊裊,聞著像是極好的雨前龍井。點心亦是十分精致,一碟荷花盞一碟如意酥,是香滿軒最出名的兩道點心。
看來溫御的屬下辦事倒是頗通人情世故,一應禮數如此周到,無端讓她生出自己是來做客,而不是來探監的錯覺。
燭火搖曳,暗影重重。
她獨自坐在桌前,看著閣子中的沙漏。靜坐不到半個時辰,門從外面被推開。她下意識回頭,正對上父親那雙震驚至極的眼睛。
“娉娘,怎么是你?”
葉庚先前被蒙了眼,然后他感覺自己被人帶進一條地道。聞著地道內的腐氣,他心里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他一路都在猜他會被帶去哪里,蒙布被解開時,他的眼前是一扇門。他以為這扇門一推開或是地獄,沒成想要見他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兒。
葉娉忙過去,扶他坐下。
“父親,您這幾日還好嗎?”
葉庚一時沒有多想,連忙說自己還好,免得女兒擔心。又問起家中諸事,得知家人一切安心,他這才算是放了心。
說到自己被抓一事,他是長吁短嘆。
那位做人證的學子,因為同為青州人氏,他平日里多少會照顧一二,沒想到他的照顧竟成了那人指證自己的佐證。還有那些書信,有些是真有些是假,假的字跡足可以假亂真,可見背后之人何等處心積慮。
人證物證俱全,他再是喊冤也無人會信。
“娉娘,為父這次怕是…你兩個弟弟如今在郭夫子門下,若為父真的出了事,他們的前程怕是也會受到影響。郭夫子為人灑脫,許是不會主動提及,但我們不能因他人之善,而裝糊涂。”
你是家中長女,為父不在,家中一切事宜只能靠你。為父想過,一旦定罪,牢獄之災免不了。到時你做主賣掉宅子,帶著你祖母母親和弟弟妹妹回青州。”
葉娉給他倒了一杯茶,道:“父親,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
“早就打算為好。”葉庚為官多年,知道這樣的案子一旦人證物證俱全,幾乎沒有翻案的可能。他被抓幾日,既無人審訊也無人過問,他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若是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還是早做打算。也虧得娉娘走通了門路得以探視,他這才有機會安排一切。
他心頭發澀,掩飾般端起面前的茶。茶水才一進口,他就覺得不太對。這才注意那兩碟點心,眉頭越發皺得厲害。
他心口發沉,端著茶杯的手開始抖。
“娉娘…你打點的那個人是誰?”
“刑司大牢的掌獄錢大人。”
葉庚聞言,茶水濺酒。
那位錢大人在刑司有第一刀之稱,聽說最是善長給人削筋剔骨,手段極其殘忍狠辣。娉娘居然是走了這人的路子,簡直是與虎謀皮。
“娉娘,你快回去。”
“父親…”
“快走,趕緊收拾東西離京,莫再管我。”
葉娉連忙拉住他,“父親,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我已經定親了。”
“你說什么?”葉庚心頭大震,“你…你定親了?”
他還在牢里,青娘怎么可能會越過他給女兒定親。所以答案只有一個,有人拿著他的案子逼她們母女屈服。
他一拳砸在桌上,無力和絕望涌上心頭。
“娉娘,親事退了。什么都不要管,帶著家里人趕緊離開永昌城!”
“父親,親事不能退。”
“我說能退就能退!”葉庚低吼出聲,眼眶泛紅。“娉娘,聽話。為父不會有事的…你們先走,為父隨后就能追上你們。”
葉娉也紅了眼眶,搖頭。
“你為什么不聽話?”葉庚的眼睛里已有了濕氣,“若真如此,為父寧愿死在你面前!”
“父親,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這親事也確實不能退,因為是陛下賜的婚。”
葉庚正心神俱裂,聞言怔住。
“陛下賜婚?”
葉娉點頭,“對,是圣旨。”
葉庚仿佛聽到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他出了事,人還在刑司大牢里,他的女兒居然被陛下賜了婚。
他愣愣著任由女兒將自己按坐在凳子上,怔怔在看著女兒給他添滿茶水,還將點心往他前面推了推。龍井的清香讓他頭腦慢慢清晰,越是清晰他的心里就越亂得厲害。
許久,他問:“…賜的是哪戶人家?”
“父親,是溫郡王。”
葉庚又愣往了。
他看著面前的女兒,女兒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連在一起他也聽得懂,但是他的腦子里卻像是一團亂麻。
溫郡王?
哪個溫郡王?
陛下居然把娉娘指給了溫郡王?
這不可能!
他一定是在做夢!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夢!
“父親,父親。”
他眼神發懵,一時間像是看不清眼前的女兒。這真是他的女兒嗎?他的女兒真的長得這個樣子?
“你是娉娘?”
葉娉心一緊,點頭,“父親,我是娉娘。”
“娉娘,為父是不是在做夢?”
“父親,您不是做夢。”
“不是做夢?”葉庚說著,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很痛。
真的不是做夢。
他目光驚疑,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女兒。他很想相信娉娘,但是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他們葉家是什么門第。即使是他沒有出事,那也是連公主府的臺階都夠不著,何況他如今身在囹圄。
所以娉娘的病是不是嚴重了?
這才發了癔癥,生出這等妄想。
“娉娘,你聽爹的話,先回去。”
葉娉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不好的感覺,心不由沉了沉。難道父親是不滿意這門親事?完全沒道理啊。
“爹。”
“快走!”
葉庚的眼睛已經紅得嚇人,他忽地站起來,扯著女兒胳膊就往外拉。一打開門,看到外面的那個人,頓時呆若木雞。
夜色中,一男子屹立院中。
錦衣墨發,一身風塵亦不掩其光華。
正是溫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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