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時隔數(shù)日, 葉庚明顯感覺之前還躲著他走的同僚們個個熱情地主動與他說話,便是最為眼高于頂?shù)牧笕耍蚕蛩老玻c他攀談言笑晏晏。
幾日之前, 他還人人避之。
人之勢利, 官場尤現(xiàn)。
宮中賞賜葉家的消息傳出, 柳大人主動準他提早下值, 行至半路他又得知那位溫郡王親自送聘禮, 更是覺得昭明依舊,卻像是換了天地。
行步匆匆間, 隱約看見前面似是溫郡王的轎子,心里沒由來一個緊張,不知該是何種態(tài)度面前這位即將成為自己女婿的郡王爺。
猶豫間, 人已站定。
再一思索,便如昔日一般遠遠避讓行禮。
轎子臨近, 未似從前那樣徑直過去, 而是停了下來。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掀開轎簾,隨后便見那位尊貴的郡王爺走了下來。
葉庚心下一緊, 上前再次行禮。
溫御沒有同往常那樣受禮, 而是略避了避, 還了一個禮。如此舉動,著實讓葉庚生出受寵若驚之感。
這位溫郡王, 何等身份。陛下圣寵眷顧,準其見皇子似不用行禮。他趕緊側(cè)過身體,生怕受了此禮。
看轎子行來的方位, 似是南城。
葉庚忐忑猜測, 莫非這位溫郡王剛從自己家里送完聘禮而歸?
“下官見過溫大人。”
“葉大人。”
“溫大人公允清正, 下官還未謝大人為下官申冤之恩。”
“葉大人不必多禮。于公,那是本官職責(zé)之所在。于私,我們將是一家人。”
葉庚聞言,更覺受寵若驚。
二人寒暄過后,各走各路。
他重新避在一旁,目送象征權(quán)貴的轎子遠去。眉間微擰,方才溫郡王臨上轎子之前似乎看了他正好,那眼神頗有些怪異。
一路思量,反復(fù)推測,皆是一無所獲。
一進家門,頓時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滿院子的聘禮,幾個丫頭抬的抬提的提,母親也參與其中。更讓他驚愕的是向來病弱的二女兒,肩上輕松扛著一個大箱子,手里還抱著另一個不小的箱子。饒是他早知二女兒力大驚人,親眼見到依然震驚不小。
不大的院子里一派熱火朝天,就連年紀最小的小兒子,也哼哼哧哧地跟在母親身邊幫忙。如此熱鬧的場景,像極記憶中幼年與父母一起勞作時的樣子。他復(fù)雜的情緒漸漸散去,擼起袖子上前接過母親手里的東西。
等到所有的聘禮都收入庫房,天色已黑。
葉娉從廚房出來,染了一身的人間煙火。
今日她親自下廚,晚飯極為豐盛,燒煎炒蒸共弄了十二道菜。若不是葉正攔著不讓,她都想把溫如沁送的那兩只羊給宰了。
全家圍坐一桌,葉母起頭,從天南說到地北,又從京外說到京中。席間歡聲笑語不斷,一家上下皆是喜氣洋洋。
飯后,葉庚叫住葉娉。
自從那夜過后,到父親歸家,葉娉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終有一次談話。
父女二人站在桃樹下,樹影在燈火中左右搖擺,像極葉庚此時的心境。
“娉娘,可歡喜?”
葉娉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沒想到父親開口第一句問的竟是這個。
“自然是歡喜的。”
所有人都被她騙了,以為她對溫御癡情入魔。如今得償所愿,豈會不歡喜?
葉庚看著眼前的女兒,這是他的長女。他記得自己初為人父時的心情,激動歡喜無以言表。望著一雙粉團似的女兒,他那時何等躊躇滿志。
十年寒窗無人問,成名之后歸與塵。
若不是娉娘,他早已獲罪。他若獲了罪,一家老小怕是再無依靠。想不到他為官多年,自以為恪守本心兢兢業(yè)業(yè),到頭來竟是如此無用。
“歡喜就好。”
世人皆道他的娉娘有福氣,但高門大戶豈是那么容易立足的?溫郡王送來的聘禮何等貴重,他們?nèi)~家能拿得出來的嫁妝又是何等的寒酸。女子無母族可依,無嫁妝傍身,在夫家自然是處處受氣。
然而這是天子賜婚,不可有異議。
若娉娘歡喜,他心里也沒那么難受。那位溫郡王能為娉娘除去趙元德,又救他出牢獄,想來應(yīng)該不排斥賜婚。
千般思緒,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你這性子,與你父親真是一模一樣。”
葉母的話,打破父女之間沉重的氣氛。
父女二人齊齊看去,但見葉婷扶著葉母站在不遠處,葉母的臉色頗有幾分嫌棄。這兒子長相隨她,性子隨他爹,竟是一邊好處都沒占。
“人家溫郡王能親自來送聘禮,你還不明白嗎?”
“…郡王爺禮數(shù)周全。”
“禮數(shù)?”葉母從鼻孔里哼一聲,這個兒子像他爹,又不如他爹。他爹是讀書讀迂了,但私地下倒也沒那么迂腐。“權(quán)貴世家和我等尋常小門小戶,幾時會這般有禮數(shù)?”
“這…”
“我看你為官這些年,是越來越不知變通了。溫郡王心里若真不滿意親事,看不上我們娉娘,他何至于紆尊降貴親自送聘禮嗎?”
葉娉想反駁,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若是家人都以為溫御看中她,也未必是件壞事。
葉庚無言,還是不敢相信。
堂堂郡王,天子之甥,長公主之子,國公府之孫,真的會喜歡他們家娉娘?縱然他私心以為女兒千好萬好,只那些言行在世人看來就已是有失體統(tǒng),如何能讓郡王之尊傾心。
葉母見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道:“若不然你說說看,陛下賜婚后,郡王先是扳倒那位趙大人,后又救你出牢獄,難道是因為他閑來無事,還是因為他欣賞于你?”
葉庚被自家老母這番話刺得臉色通紅,暗道他已為人父,母親怎地說話還是如此不拘小節(jié)張嘴就來。
溫郡王素來與他無交集,怎么可能欣賞于他。
“郡王那般身份,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葉母因為生氣,聲音都高了不少。“當初你娶青娘,是因為王家還是因為青娘?”
“自然是因為青娘。”
這點他比誰都清楚,若不是對青娘上了心,他本不打算與世家結(jié)親。
“這就對了,那你說郡王不反對賜婚,他圖什么?”
葉庚答不上來,他若是能猜中陛下的心思和溫郡王的意圖,又如何會這般心情沉重。身為人父,他哪能不盼著女兒好。母親所說的這些,他比誰希望是真的。他反復(fù)不確定,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想別人用事實說服他。
這時,角落里幽幽飄來一句,“郡王是圖大姑娘出身低微,圖大姑娘胸大無腦。”
葉娉聽出三喜的聲音,朝那角落里看過去。
三喜一個兔子亂竄,人已跑沒了影。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葉母清咳一聲,“行了,都早點歇息吧。婚期就在下月初六,要準備的事太多。”
“母親。”葉庚明顯還有話說。
葉母擺手,“你別叫我母親,生出你這么個榆林疙瘩的兒子,我真想塞回去。看到你我就心煩,趕緊回屋。”
兒子沒生在她心上,長相若是隨丈夫也好,性格若是隨她也好,擇二有一,她也不至于這般竟難平。
當著女兒面,被老母嫌棄,葉庚面色有點掛不住。他心情如此之沉重,為何母親和娉娘皆是不以為意?
難道是他想錯了?
溫郡王真的僅僅是因為娉娘嗎?
葉母十分嫌棄地看了一眼杵在那里的兒子,朝大孫女招手。還是兩個孫女長得合她心意,模樣皆似她們的祖父。看著一左一右兩個小美人,她是越看越歡喜。
“你別理你父親,我看他這些年在國子監(jiān)是越來越無趣了,還不如你們的祖父。我記得我嫁進葉家時,清水鎮(zhèn)的人都說我出身草莽,配不上舉人老爺。你祖父對于這些流言,從來不予理會。私下里夫妻相處,也很是遷就我的脾氣。”
葉娉很想說溫御可不是迂腐,他可是天下第一刑司,是真正的冷血無情之人,而且還活了兩輩子。話到嘴邊,又想起那日突如其來的唇齒糾纏,血氣頓時上涌。
思及成親之后或能坦誠相見,原本高高在上的神子將與她一起墮入紅塵,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燥熱與期待。
食色性也,她未能免俗。
葉母見大孫女紅著臉不說話,眼里全是欣慰。
“御哥兒相貌出眾,宜著鮮亮的衣衫。不拘紅的綠的黃的紫的,想來都壓不住他那等天人之姿。得此郎君,莫說是身份尊貴,便是山野村夫,日日有美色可賞,飲水也飽。”
葉娉暗自嘖嘖,原來祖母顏控如斯,竟是到有顏飲水飽,秀色當飯吃的地步。她也愛美色,也很滿意溫御的長相,但好像還沒有到這個程度。
不等她說些什么,就聽到葉母一聲嘆息。
“可惜你祖父走得太早了。”
這話應(yīng)該是傷感的,但此時聽來竟是有些荒唐。
葉母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大孫女,目光憐愛。
“我的娉娘是有福之人,日后必定夫妻恩愛。”
長輩所愿,唯子孫后代皆圓滿。
月升星現(xiàn),人無眠。
祖孫各自回房后,葉娉在自己的房間里找到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的胖丫頭。胖丫頭假裝在整理衣物,老半天才疊好一件。
她故意不看,坐在妝臺前。
三喜小心翼翼地瞄著自家姑娘,見姑娘好像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才腆著臉過來侍候。先是替主子打散發(fā)髻,然后梳順。
葉娉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初發(fā)芙蓉般的容貌,明眸如水瀲滟泛波。清純之中揉雜著艷色,若是男子見此尤物必會移其心志。
她慢慢撫上自己的唇,兩頰緋紅。
溫御那夜主動親她,難道是被她美色所迷?
“姑娘真好看。”三喜由衷贊嘆,兩眼發(fā)滯。
“那日后記得改口,郡王并非圖我出身低微,也不圖我胸大無腦。他圖的是我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可記住了?”
三喜似受到蠱惑般,喃喃,“奴婢記住了。”
……
主屋內(nèi),葉氏將所有的家底都翻了出來,越算越是心慌。滿打滿算,零零總總加起來,包括娉娘從王家要來的那些錢,還有最近娉娘賣面膏賺的銀子,一共不到一千兩。
一千兩銀子對小戶之家來說,確實不少,但娉娘要嫁的是公主府。舉凡嫁入這等門第的女子,哪個不是十里紅妝人人艷羨。
賜婚的喜悅和看到那些聘禮的激動,此時全成了愁緒。心知便是將家底全搭進去,娉娘的嫁妝也是極其寒酸。
眼見著丈夫進來,自是低聲說了一番。
葉庚背著手,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留一半吧。”
還有婷娘和廉哥兒正哥兒。
葉氏聞言嘆了口氣,將東西收了起來。
……
側(cè)屋那邊,葉娉躺在床上一直輾轉(zhuǎn)反復(fù),遲遲無法入睡。
那些金銀玉器的樣子一直在她眼前晃,她承認自己眼皮子淺,沒見過什么世面。這窮人乍富,難免激動。
索性睡不著,她披衣起床。
也沒叫醒睡得打酣的三喜,獨自掌燈去了放嫁妝的庫房。一個個箱子打開,金銀的光澤在燈火中尤為奪目,綾羅的顏色也更亮了幾分。
這些都是她的了!
她想大笑,想歡呼。
金杯銀盞,玉白菜玉如意,每一樣都讓人愛不釋手。這些個寶貝若是換成銀,肯定會讓她數(shù)到手抽筋。
忽然,窗外似有異動。
她腦子一個激靈,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鎮(zhèn)定地將箱子全部鎖好,然后熄滅了燭火。等到適應(yīng)光線之后,才慢慢將門開了個縫。
外面無人,一片寂靜。
許是風(fēng)聲。
她想。
鎖好門,離開。
才一進自己的房間,便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桌上某物在夜色中折射出冷金屬的光澤,看形狀是一把刀。
她心一驚,摸了過去。
一摸刀的紋路,她冷靜下來。
是御龍刀。
溫御來過!
他們已經(jīng)是未婚夫妻,這人又半夜送刀是什么意思?難道是不滿賜婚又不能抗旨,希望她有自知之明,以死結(jié)束一切。
混蛋!
白天還裝得像孫子似的討好她的祖母,晚上就翻臉不認人。她努力活到現(xiàn)在容易嗎?她憑什么要自盡?
“姓溫的王八蛋!”
她一掌拍在桌,不想拍在一個匣子上,因為用力過猛,力道未能及時收回,震得她手腕發(fā)麻,眼淚差點流出來。
倏地,室內(nèi)大亮。
燭臺前,立著的人,不是溫御還能是誰。
黑衣如墨,如圭如璧。
那句罵人的話在夜里太過清晰,她根本無從否認。她握自己被震的那只手,眼淚汪汪地看著眼前的人,“哇”地一聲哭出來。
“我…我以為你送我刀,是想讓我自己了斷…嗚嗚…我不想死,我好不容易要嫁給你。哪怕是做你一天的妻子,我也心滿意足了…”
誰說讓她死了!
“沒人讓你死。”
“那…那你為什么送刀?”她咬著唇,烏發(fā)散著,小臉煞白,臉上掛著淚水,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哪個男人會深更半夜給自己的未婚妻送刀,簡直是太嚇人了。既然不是要她的命,那為什么送刀?
動不動就拿刀嚇唬人,還娶什么老婆!
“這是聘禮。”
神特么的聘禮!
葉娉的視線落在險些折了手的匣子上,這里面又是什么?不會是什么血乎乎的東西,比說如那個趙大人的頭顱。
她嚇得退后幾步,這樣的事溫御完全做得出來。
“那…這里面是什么?”她指著匣子問,瞳孔都在抖。
溫御一步步過來,修長的手將匣子打開。嚇得葉娉立馬捂往自己的眼睛,偏還不怕死地叉開兩根手指。
匣子內(nèi),是滿滿的如銀票之類的東西。
“這是嫁妝。”
“給我的?”
葉娉上前,滿臉狐疑。
溫御“嗯”了一聲。
匣子里除了大面額的銀票,其余的皆是一些地契房契。饒是葉娉不久之前才剛見識到王公貴族的豪橫,猛然間看到這些東西,依然久久回不過神。
所以他半夜前來,是為了給她送嫁妝。
如此,她竟是糊涂了。
他們之間,有這么要好嗎?
收還是不收?
心里這般想著,雙手已放在匣子上。“既然如此,小女就收下了。倒不是小女眼皮子淺,而是小女家境微寒,實在是拿不來像樣的嫁妝。小女不怕世人嘲笑,唯恐折損了郡王的威名。郡王放心,東西暫時放在小女這里,等小女嫁進公主府后必定如數(shù)奉還。”
溫御眸沉,“不必。”
葉娉詫異抬頭,不必是什么意思?
“既是你的嫁妝,便是你的私產(chǎn)。”
還有這樣的好事?
葉娉激動起來。
“…郡王,您說的是真的?小女真是太感動了,您真是一個大好人。您放心,日后小女一定盡力為您料理后宅,不讓您有后顧之憂。”
“身外之物而已。”
果然是活了兩世的頂極富豪,這么多的錢財在他眼里都是身外之物。
“對于郡王而言,這些是身后之物。但對小女而言,這是郡王的一片心意。小女…小女好喜歡郡王…”
最喜歡你這視金錢如糞土的樣子。
溫御眸色盡是暗沉,他哪里看不出這小姑娘在裝。既然裝了,那便如此這般一直裝下去,否則……
葉娉感覺到一股寒意,不自覺打了一個哆嗦。
寒氣逼近,壓迫感籠罩下來。
“喜歡我什么?”
咦?
這個問題…
“只要是郡王,小女什么都喜歡。”
“包括我老?”
原來在這里等她。
“男人四十一枝花,小女豈會嫌郡王老。哪怕郡王白發(fā)蒼蒼,在小女眼里也是神仙公子。小女既喜歡郡王年輕的容顏,也喜歡您歷經(jīng)歲月之后的滄桑與從容。郡王怕是不知道,自打賜婚的旨意下來,小女夜夜歡喜難眠,夢里都笑醒幾回。”說著,她慢慢朝溫御靠近。“郡王,小女可不可以抱抱你?”
感知對方并無抗拒之意,她大著膽子環(huán)住那勁瘦的腰身,視死如歸地將腦袋埋在對方的懷里,呼吸間全是冷冽的氣息。
須臾間,她如醍醐灌頂,仿佛一下子找到今后的夫妻相處之道。
原來這個老天鵝,吃軟不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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