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就這樣一飛沖天，再連人帶椅子直墜到沙丘上。

        此時，真正的斯瓦娜新奇地從夢中瞧見這段回憶。她看到皮特羅先旺達一步沖過來找到當時的她，連忙拉過她從沙堆伸出來的手，并從椅子中解救出來。

        13歲的斯瓦娜在手腳重獲自由后，第一句說的就是：“原來安全帶是這么危險的東西嗎？”

        “不，絕對不是。”皮特羅秒回道，“是你按錯鍵了！先前琴不是跟我們說過，座椅旁邊的緊急脫離鍵不能隨便按嗎？”

        她那時候在看書，根本沒聽清。

        但她不能說出來，因為皮特羅和旺達會罵她的。

        沒等她想好要怎么蒙混過關，皮特羅就懷疑地瞪著她問：“……你該不會只顧著看書沒聽見吧？”

        “唔。”

        “斯瓦娜，你不能總是這樣……”皮特羅重嘆一口氣，姐妹倆都讓人擔心，他覺得自己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重擔。可是，他看著斯瓦娜微微低著頭的樣子，一時間也說不出什么責備的話來，只問道：“算了，你有沒有受傷？有哪里覺得痛嗎？”

        斯瓦娜回道：“沒有，我用了一種防護性魔法，抵受了摔下來的傷害。”

        “沒事就好……不，等等。”皮特羅迅即反應過來，“你還會這種魔法？”

        也不怪他吃驚，自從進了學院后，斯瓦娜已經很久沒在他們面前用過魔法了，更多是在鍛煉精神力。

        見斯瓦娜點了點頭，他便湊上前質問道：“所以，之前你是故意說自己沒有自保能力？”

        斯瓦娜辯駁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他挽著雙臂，皺起眉說：“但你就是這樣表現了。”

        “……唔。”

        “斯……”

        “斯瓦娜！”這時候，旺達總算趕到了。

        斯瓦娜也趁機逃離皮特羅充滿不贊同的目光，那雙小短腿以平常絕對及不上的速度小跑到旺達身前，喚了她一聲：“旺達。”

        “你有沒有受傷？”旺達雙手按在斯瓦娜的肩膀上，上上下下把她打量個遍。

        斯瓦娜看到她那雙憂心忡忡的綠眸，又輕巧地轉了一圈，想讓她看得更清楚，“我沒事，也沒受傷。”

        旺達見她動作靈活，沒流血也沒磕到哪里，才真的放心下來，輕輕抱上這讓人不省心的妹妹。

        斯瓦娜愣了愣，手指有些遲疑地微微一動。她覺得自己該做些什么，起碼不該是木訥地呆在原地。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回抱上去。

        皮特羅被晾在一邊，無言地注視著姐妹間和諧溫馨的場面，只感覺干燥的風悶熱地拍打在臉上。

        他突然有種自己不該在這里，而是該在沙底的感覺……不，他才不要躲起來，他明明也是她們的家人，要抱就一起抱！

        于是，他輕咳一聲，試圖引起她們的注意，“那我也……”

        可是，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想阻止皮特羅插手這場可愛的“姐妹貼貼”。

        不遠處響起一場爆炸聲，震耳欲聾，令人難以忽視。

        “我也……”

        爆炸聲與槍聲接二連三地傳來，旺達松開了斯瓦娜，有些緊張地往那個方向看去。

        “好吧，好吧。”皮特羅放棄了，抓了一把自己的銀發，對她們說：“我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你們在這里等我。”

        他一路風馳電掣，直到看見人后才停下來。

        事實上，是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那些人一看到他后，就通通拿槍指著他。

        他舉著雙手，想說自己沒有惡意，畢竟是他闖進了別人的家……或者說，地盤？不過，看他們的神態和衣著，還有說著未知語言的語氣，可一點都不像普通人家啊。

        “嘿，我……”

        他才剛發了兩個音，刺耳的槍響和火光就迎面而來。

        皮特羅嘆了口氣，好吧，這些人壓根不打算和平地解決事情。

        槍林彈雨之間，少年的身影模糊起來，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恣意穿梭。他的世界變得非常安靜，讓他能更專注地捕捉眼前像定格影像一樣的種種情景。

        嗯，子彈太危險了，他幫他們換個方向，都射向地面吧。

        咦，這個人帽子掉了，他扶一下。

        還有他們后面躺在地上那個人，打扮跟這些人不太一樣，是被對付了？他身上的好像是血……

        不對。

        那就是血。

        意識到這點的皮特羅停了下來，身邊的聲音也如潮水般涌現回來，那些人的怒罵聲和混亂的掃射聲此起彼落，但都傳不進他耳中。

        地上的人身上鮮血淋漓，而站立在他身前的變種人少年毫無無損。

        但是，那個氣若游絲的男人見到冷不防出現的男孩，從最開始的驚訝，到后面那微不可聞的“快逃”……

        這個畫面讓他感覺指尖微冷。

        這不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父母和那些村民被轟成焦碳的那個晚上、研究所里那些完全失去血色的蒼白尸體……甚至，瑪麗安的離世，那一瞬間里通通都浮現在他腦中。

        羅根總說他們幼稚，但是，看，再幼稚的他，也見過各種各樣的死亡了。身后那些看著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似乎還在努力讓他見識他自己的死亡。

        教授總跟他們說，不能被第一印象和先入為主的概念影響，他們得用自己的觀察去分辨別人的立場和想法。

        他想，憑地上這人那一聲勸告，就證明他值得被救？

        沒錯，這也只是主觀印象，是偏見，是先入為主。

        然而，這是年僅14歲的少年深思熟慮后的結論——他不想放棄救人。

        他搞定身后那些人后，不到半分鐘，旺達跟斯瓦娜會先后被皮特羅帶到那個山洞。

        她們本來還在小沙丘上，見皮特羅氣喘吁吁地沖了回來。他沒時間多加說明，一把就拉過斯瓦娜的手，問她有沒有什么能救人的魔法。

        她只想了一下，便說：“有，但最好帶上旺達。”

        于是，少年就扶著她們的后頸直奔過來。

        旺達都還沒搞懂斯瓦娜的話是什么意思，就被迫體驗了一次“人肉過山車”了。她發誓，再有下次，她就把皮特羅的模型全都給粉碎掉。

        重新回到山洞后，皮特羅發現里面多了一個套著大鐵罐的人。

        那個鐵罐人也注意到他們了，手上的大炮一樣倏地指向他們，像在警告。但看清了是三個孩子后，他稍微放下了手，用沙啞的聲線問：“你們是誰？在這里做什么？”

        謝天謝地，是英文。

        皮特羅正想回話，他身后的斯瓦娜卻先一步有所動作。

        她無視了還在戒備她的鐵罐男人，徑直走向地上那個人。

        “喂，女孩？你聽到我說話嗎？”鐵罐人，應該說，托尼·斯塔克不自覺后退了一步，這個女孩怎么能旁若無人地走到導彈的發射口下？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斯瓦娜沒有理他，仔細觀察這個胸膛起伏急促、快要失去呼吸的男人后，回頭問皮特羅：“是他嗎？”

        “對……斯瓦，你能救他嗎？”

        他跟這個男人毫不相識，但看著人死在自己面前是相當難受的一件事，更別說他還看到這人對自己展露過善意。

        斯瓦娜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又道：“旺達，你過來一下。”

        旺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跟弟弟有些感同身受，想急步走到斯瓦娜身邊，卻被托尼擋住。

        他眉目間充滿著嚴肅，隱約還能察覺出幾分怒意，但那份怒火不完全是由這三個莫名出現的孩子引起的。

        “聽著，我不知道你們想搞些什么……但不要拿人來當你的玩具，或者試驗品。”

        這番話，他是對斯瓦娜說的。

        幼童和孩子往往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心，但托尼被脅持多天、在這山洞里沒日沒夜地制造武器，剛剛還直面了伊森的赴死，只是靠的緊繃精神勉強支撐住而已。

        這讓他容易對一切感到警惕。

        在另外兩個孩子身上他都能看出不忍，但在這孩子眼中他只看到一潭死水，沉靜得對將要到來的死亡不帶一絲喜惡。

        他下意識想拉開這個女孩，但在觸碰到她的一瞬間就像被什么彈開了，震得他裝甲內的整只手臂都發麻起來。

        這不是斯瓦娜干的，是先前的防護魔法還沒消失。但她沒打算解釋，只是牽起了旺達的手把她拉過來。

        對于旺達而言，在這種環境里直視一個將死之人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

        她對“死亡”實在有太多難以忘卻的回憶。

        也因此，她閉了閉眼，轉過頭對斯瓦娜說：“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斯瓦？”

        “你想救他嗎？跟皮特羅一樣？”

        “如果你這樣問我，我當然說是，但我……”旺達頓了頓，滿是猶豫地說：“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斯瓦娜將她的手引向那滿身鮮血的軀體，那半干的血液沾滿在她們的手背和指腹上。

        “只要你想，沒什么是你做不到的……我會跟你一起的。”

        深紅的魔力在空中翻涌著，包裹著伊森浴血的身軀。

        一想到平日那些腐朽和碎裂的訓練物，旺達就害怕得想收回手。可是，她的手正被斯瓦娜緊握著，動彈不得，也無法退縮。

        托尼在她們身后，看著伊森分明已經沒有多少動靜的胸膛緩慢地起伏起來，那些嵌入身軀的異物慢慢地浮升上來，可以想像衣服下的槍口正在愈合。

        他干澀的喉嚨發不出半點驚嘆，但他本來還有些濕潤的眼睛已經瞪大得像顆焦糖糖球。

        皮特羅跟旺達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那從來只會失控的魔法原來還能創下這樣的奇跡。

        所有人都沉默地直視著這近乎復活死者的瞬間。

        只有斯瓦娜默默抬起了頭，凝望著伊森旁邊空無一物的洞穴墻壁。

        不，在她眼中，那里的的確確有著幾個身影。

        那些身影本來還溫柔又擔憂地看著伊森，但注意到女孩的目光后，對她無聲地表示感謝。

        斯瓦娜一下子移開了視線，低垂著眼。

        在她看來，生者和死者的差別不大，只是軀體的有無、剩余時間的長久。

        既然這個人本就心存死志，那么死亡對他來說才是期待的結果。可是，在這里的其他生者和死者都想要這個人好好活著。

        她會想，救回來，會不會才是一種自私的殘忍？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確的。

        就正如在旺達抱住她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才好。

        -

        直到現在，18歲的斯瓦娜仍然能回想起藉由旺達的手操縱混沌魔法的感覺。

        那是一種洶涌澎湃、深不見底的能量，古老、黑暗且深邃，跟她所認知的、來自某種不可名狀的神明或許還有相似之處。

        難怪伊甸那些人會在找到旺達后，計劃有了飛躍的進展。

        理論上來說，斯瓦娜能學會任何一種法術，但她所學會的只是形式，填充在內的依然是她原有的力量。

        混沌魔法就是她學不會的那種。

        不過學會形式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幾年后在雙面人搶劫銀行一案中，她才能以那種方式拯救那個小孩。但當然，本質上還是有很大差別，旺達的力量能直接將她所想的化為現實，盡管她還用不了這種能力。

        但用不到也許才是好的，要有那種爆發力，使用者的身心恐怕已經近乎崩潰。

        不過只要她還在，旺達就不會有那樣的一天。

        就像在山洞救了伊森的那一天，運用了混沌魔法將“活著”這一條件化為現實后，那還不愿平復、持續暴增的魔力通通都被她吸收進身體里了。

        那一刻她差點就承受不住了，那種毫不講理的力量胡亂地在她身體里沖撞，劇痛一陣陣傳來。

        在她痛得站不穩向后倒的時候，還是大鐵罐先生，不對，是斯塔克先生及時將她接住，她才不至于重摔在地上。

        托尼看到她安然無恙也暗自松了口氣，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看來你修行還不到家啊，小女巫。”

        斯瓦娜沒聽懂他的玩笑，還一臉認真地回答：“我不是小女巫，我叫斯瓦娜，斯瓦娜·卡特。”

        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托尼也斂起了笑，回答：“托尼，托尼·斯塔克。”

        他沒注意到，背后的旺達跟皮特羅在聽到他的姓氏后，都渾身一僵，用復雜的眼神看著這個破舊的鐵罐。

        還沒等他們說些什么，斯瓦娜就定睛看著他說：“我知道你的姓氏。”

        托尼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倒有幾分他被綁來之前的神氣，“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你公司制造的武器殺死了旺達跟皮特羅的父母。”

        雙胞胎的視線馬上一轉，幾乎是用同樣的表情瞪圓了眼，驚詫地看向的斯瓦娜。

        他們第一反應是：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

        然后，第二反應是：她為什么能這么平淡地說出這件事？

        托尼也整個人怔住了，僵直地看著靠在他鐵裝甲上的女孩。

        “你公司的武器還將要炸毀地上這個人的家鄉。”

        雙胞胎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斯瓦娜為什么還說出了像預言一樣的話？她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是使用魔法的后遺癥嗎？

        不對，那些都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先閉上嘴好了。

        縱然他們對“斯塔克”這個姓氏沒什么好感……但她再說下去，這個大鐵罐恐怕就要僵硬成大鐵桶。

        給這個斯塔克留點思考時間吧，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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