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還沒搞清楚狀況，但她也看得出來，這個魏國公是在救她，遂趕緊順從地起身。

        他剛才下令給她松綁，在場這么多人，沒一個人敢多嘴，連剛剛十分囂張的孫佳瑩一家，此刻竟也默不作聲。

        “你——”此時，這個漂亮的男人，突然盯上了孫佳瑩，“我聽說，你帶著你的侍從，闖進了我那杏花巷的宅子，砸了我那宅子里的汝窯古董花瓶，還挾持了我那宅子里的女人。”

        鄢景宣的眼神里突然泛起了兇光，“你且說來給我聽聽，你這般作為，是想干嘛？”

        孫佳瑩被他的眼神嚇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國公爺見諒，我去您的宅子，只是為了找人。這個程澄是表哥養的外室，我想著，既然表哥喜歡，就不能讓她流落在外，才特意帶了她來拜見姑母、姑父。”

        鄢景宣往椅背一靠，道，“程澄是我的人，閑雜人等可別瞎碰瓷。”

        孫佳瑩一臉錯愕，“她……她幾時成了國公爺的女人？國公爺跟她……”

        鄢景宣“呵”一聲輕笑，“你這話問得就很離譜，難道我和我的女人睡覺，還要事先知會你一聲，叫上你一起來，三人行？”

        孫佳瑩平素跋扈慣了，可面對鄢景宣粗俗不堪的言語，還是不敢造次。

        雖然不敢對鄢景宣不恭敬，但是對程澄，孫佳瑩可不會客氣。

        孫佳瑩轉頭又指著程澄，“狐貍精，你自己說，你到底是誰的人？你說——”

        孫佳瑩要沖上來想動手，逼迫程澄說實話。姜綿綿反應更快，立刻就攔住了她，不讓她靠近程澄一步。

        程澄明白眼前的形勢，這個漂亮的男人在救她，她自然應該順著他的話來回答。

        她到底跟這個漂亮的男人不熟悉，平白無故地說自己是他的人，她還是稍微有點心虛。

        可是，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她溺于水中快要窒息了，而他就是突然漂來的救命浮木，她本能地想要撲上去抱緊這救命的浮木。

        程澄幾乎沒有什么猶豫，走到了鄢景宣的身邊，“對呀！我是國公爺的人。我早說了我不認識什么逸寒，可你們就是不信。”

        她轉頭就自然而然地對著鄢景宣露出了一臉的委屈，輕輕拽住了鄢景宣的袍袖，抽泣兩聲，“國公爺，他們綁架我！請您為我做主！”

        程澄對著鄢景宣委屈得過于自然，滿屋子的人都陷入了震驚，屋子里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公府的人最清楚不過了，鄢景宣可不是什么憐香惜玉的男人，早過了弱冠之齡不成親就算了，女人想湊近他，總會哭著落寞離開。如果不是早有來往，這女人又怎么會如此自然地向他訴苦呢？

        不是吧不是吧，這是真的？鄢景宣到底什么時候背著他們有了女人？

        大房的鄢逸輕實在忍不住打聽，“九叔，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您是說，這位姑娘其實是您的外室？”

        鄢景宣淡漠地剜了他一眼，“這是你該過問的？”

        “不不不，不是……”鄢逸輕趕緊閉嘴。“九叔您說什么就是什么。”

        鄢家“逸”字一輩的年輕人們，沒有一個不是害怕這個年紀輕輕的九叔，遠遠超過了害怕自己的父親。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都多多少少受到過九叔的“教誨”與“鞭策”。

        就算完全拋開國公爺這個身份，他們也很怕這位九叔，他提槍上馬能打仗，放下銀槍能經商，實在是個很全能的男人。

        有一年，這位九叔帶人去山西做買賣，半路遇上了一伙盤踞當地多年的山匪打劫，這位九叔就帶著公府的親兵，殺進了山匪老巢。不到三天，山匪老巢就被一鍋端了，這位九叔還活捉了幾個匪首，交給了地方官府。

        當地深受其害的老百姓可高興壞了，還自發派人大老遠來京城，給這位九叔送牌匾。等牌匾大張旗鼓地送來了，他們才知道，這位九叔在做買賣的途中順路剿了個匪。

        鄢逸輕作為大房長子，比鄢景宣還大一歲呢。可是他哪回見了鄢景宣，不是如同老鼠見了貓？

        人的氣場，還真不是由年齡決定的。

        “你撒謊！你這個狡猾的狐貍精！”孫佳瑩怒視著程澄，情緒失控。

        她一下子提高了嗓門，“國公爺就是在包庇表哥，一定是表哥求了國公爺這么說的！國公爺眼光何其高，怎會要了你這樣的女人？你哪里……”

        “佳瑩！夠了！”孫佳瑩的父親孫育豐，突然制止了她。“你還不快退下！”

        孫佳瑩一臉不甘地閉了嘴，退回到了孫夫人的身邊。

        孫育豐繼續說道，“這位程姑娘原來真是國公爺的人，那倒是我家佳瑩太魯莽了，還望國公爺海涵。”

        孫育豐又吩咐自己的女兒道，“佳瑩，快給國公爺賠禮道歉。”

        孫佳瑩依舊一臉憤怒，十足不情愿地行禮，“小女魯莽，國公爺勿怪。”

        孫育豐話鋒一轉，“國公爺，這位程姑娘既是您的相好，那您可打算給她一個名分？國公爺出身高貴，又年輕有為、富甲一方，身邊倒還缺個可心人呢。”

        孫佳瑩一聽這話，臉色立馬變了，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和父親對視一眼，感慨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鄢景宣自己愿意認，他們索性順水推舟，就直接把這女人推出去，讓她和鄢景宣鎖死了，還省了他們以后的不少麻煩呢。

        孫佳瑩附和道，“爹爹說得對呀，國公爺比表哥還大幾歲呢，您早該成親了，您不如就娶了這位程姑娘為妻吧？”

        孫佳瑩覺得，娶是不可能的，只要鄢景宣能給程澄一個正經的名分就好了，沒名分的通房可不行，還是可以再送回來給鄢逸寒。

        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唱一和的，不是賠禮，倒是撇清關系。

        鄢景宣只是微微一笑，“這倒是個不錯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考慮。”

        “國公爺是該好好考慮自己的家事了，旁人的，還是少操心為宜。”孫育豐這話里挑釁的意味，不能再明顯了。

        他還有意無意地擠兌，“您還是京師商會的會長呢，多關心關心商會的前途不好嗎？若是管理不善，哪天惹出了亂子，朝廷出面取締了商會，怪罪于您，可就不妙了。”

        鄢景宣聽完這話又笑了兩聲，他的笑聲已經由微笑變成了明顯的嘲笑，“孫少卿，你知道如果朝廷出面取締商會，誰會最開心嗎？”

        孫育豐一愣，突然有點搞不懂鄢景宣的路數。

        鄢景宣自問自答道，“最開心的人就是我啊，就是我這個被人強扣上會長帽子的倒霉人。”

        “倒霉人？”

        “是啊。”鄢景宣毫不掩飾地闡明自己的想法，“本來，我的生活就是愉快地躺著收錢、數錢而已。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每年新的進賬還是數不完。我都聘用了幾十個賬房了，還是數不明白，真是很煩吶，唉……”

        孫育豐一陣沉默，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請了幾十個賬房數錢還數不明白的生活，他真的理解不了。

        在孫育豐的認知里，錢再多也有數明白的那一天。就算是當年權傾天下的秦首輔，搜刮了民脂民膏無數，可十幾年前被抄家之時，都察院的人用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也終歸是盤完了秦家的家產。

        在孫育豐的不理解中，鄢景宣接著說道，“自從我被推舉為會長，我還得去操心一堆雞零狗碎的閑事，今天東家和西家打架了，要我做主，明天南家和北家困難了，要我扶持，這純純是粘在我身上吸血啊。都是早年留下來的慣例，我也不好不繼續維持著。”

        他訴苦是真訴苦，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可真是一點兒也不保留。

        “如果朝廷能出面取締商會，那我可太開心了。偏偏朝廷不取締，內閣還專門為這事兒進行了票決，結果，六位內閣大學士全都投了保留商會一票。”

        孫育豐身在公門中，他都不知道還有這事兒。

        他總覺得，商會就是一群不入流的奸商搞出來抱團耍威風的東西，什么也不是。沒想到，內閣不僅早就留意到了，并且還都認為應該予以維持。

        鄢景宣一臉真誠地看向孫育豐，“話說到這兒了，我就順嘴一提，你能升少卿，就是因為上一任少卿被處置。這種好事，畢竟不是天天有。孫少卿，如果你的想法總是跟內閣那幫老頭子們相悖，那你以后還想升官，怕是不容易呀。”

        孫育豐一整個噎住了。他還想警告鄢景宣，沒想到反被好好地上了一課，教訓得沒話說。

        三爺可記得，孫育豐說過，他和內閣大學士熟得很，這次升遷，就是上頭專門給他騰出了位置來的，敢情都是孫育豐吹的？

        鄢景宣神情一派云淡風輕，他慢悠悠地端起旁邊的茶杯，幽幽地問起，“孫少卿不想談商會了？那就談談別的問題吧。”

        “還有什么別的問題？”

        鄢景宣提醒他，“我剛才說過了，她闖了我的宅子，砸了我那宅子里的古董花瓶。”

        “大不了回頭我讓人修繕好宅子，再將那御賜的斗彩瓷瓶給國公爺送來，全當是賠償佳瑩砸壞的花瓶。”

        孫育豐覺得，古董再值錢，御賜之物也足夠賠了吧，他大有大筆一揮的意味。

        鄢景宣一臉友善提醒他，“我那花瓶是古董，原是一對兒，我那兒一只，東宮有一只。皇太子見了甚是歡喜，叫我給他留著，他回頭要來取，帶回宮去湊成一對。其實確切地說，孫佳瑩砸的是皇太子的花瓶。”

        “皇……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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