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看靶人喊完靶,偌大的校場上一時只聽得見風(fēng)拂過竹林的簌簌聲。
“好!云哥無敵!!!”
一片寂靜中,烏金的嘶吼聲格外清晰,如一滴沸水滴入油鍋,校場一下炸了起來。
“這孩子行啊!要我家孩子能這么出息,祖墳都得冒青煙。”
“嘿,你這算啥,擱我家我祖宗都能活嘍。”
有人揪著自家小孩兒恨鐵不成鋼道:“我看人家和你差不多大,怎么差別這么大?”
看熱鬧的在底下開著玩笑,隊伍里的人紛紛涌過去看靶。
只見箭矢完全透過草靶,只余箭尾露在紅心之外。他們平時也練箭,自然知道此箭只需再加一點力便能完全射穿。
憶及少年剛剛閑散的姿態(tài),他們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輸了,還輸?shù)梅浅氐住?
訓(xùn)練多年的他們還比不上個半大小子,大家都有些喪氣。
完全不在意這群人心態(tài)的曲沖鐵面敲鑼,“這位公子勝。”
眾人頭垂得更低。
“下一場比什么?”沈蕓英沒有一絲自得之色,只問道。
“比賽馬!”隊伍中一個年近五十,身材瘦削的人主動出列道,“山腳有幾棵梅樹,其中有一棵綁了兩根紅布條,誰先拿到回來誰就贏。”
沈蕓英望了眼天色,點頭。
不久,有人牽來兩匹馬,一棕一黑。沈蕓英讓對方先挑。
“老馬,挑黑的那匹,你不是經(jīng)常騎嗎?”有人悄聲對他道。
老馬搖頭,利落上了棕色的馬。
沈蕓英五感敏銳,不用刻意探聽,那個人的話也傳進(jìn)了耳里。她向老馬拱手,隨即翻身上馬。
老馬一頓,知對方這是聽見了,回禮解釋道:“他們本心不壞,只是想要一場勝利肯定自己多年來的努力。”
“我知道,但我也需要勝利。”沈蕓英神情認(rèn)真,完全不會讓人覺得是挑釁。
老馬笑道:“那咱們就好好比比。”
沈蕓英頷首回頭,兩人微伏著身子,目視前方。
曲沖敲響銅鑼:“第二場比試,開始。”
鑼聲一響,兩匹馬如離弦的箭疾馳而出,揚起一片灰塵,不久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外。
這場比試一時半會兒出不了結(jié)果。
大家最開始還興奮地等著,相互聊著天。但時間一久,日頭西斜,溫度降了下來,不少人受不住冷風(fēng)回家去了。
等到最后,陳水一行人也打算走。
有人搓著手問烏金:“不走嗎?這里還要好一會兒。”
烏金搖頭,露出一口標(biāo)志性的白牙笑道:“馬上就有結(jié)果了。”
寒風(fēng)中,他篤定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燦爛。
陳水看見他那一口白牙就煩:“難道你開天眼了不成,這都知道?”
“他娘的一天天跟個傻子似的,什么都信,對誰都笑。”
烏金斂了笑。
旁邊的人用手肘碰他,陳水以為他們在勸他少說兩句,他拂開道:“攔我也要說,烏金就是沒……”腦子。
凜冽寒風(fēng)中,有人自遠(yuǎn)方縱馬而來。陳水的話戛然而止。
是一匹玄馬。
“嗚喔!!”
烏金高呼一聲,和沈蕓英打過招呼,才轉(zhuǎn)頭看向陳水:“你剛剛喊我?”
陳水:“……沒。”
老馬是在沈蕓英到的一刻后回來的。
兩人拿出紅綾交給曲沖,曲沖查驗后敲鑼:“云公子勝。”
沈蕓英挑眉,這人可算是知道她的姓了。
一場比試下來,老馬心服口服:“小公子騎術(shù)精湛,我等實在望塵莫及。”
聽老馬都這樣說,一群人終于意識到這個半大的少年確實出眾。
“最后一場,比什么?”沈蕓英問。
眾人神色各異,沒有人開口。
他們學(xué)的東西不多,騎射算是比較好的了。槍也是最近曲沖教了后才有所領(lǐng)悟,之前都是在瞎練。
見他們拿不出主意,沈蕓英直接看向敲鑼的人:“曲隊長,你覺得呢?”
對啊!
沈蕓英一語驚醒夢中人,一群人轉(zhuǎn)頭看向總是面無表情的高大漢子。
他們不會槍但曲隊長擅長得很吶。
曲沖:“……”
最后兩人在眾人的目光下比了一場,打成平手。
暮色四合。
曲沖握著槍,壓下心里的震撼,認(rèn)真道:“髀里肉生,公子如今欠些力氣。”
“曲隊長慧眼。”沈蕓英額頭出了汗,呼吸有些不穩(wěn),“我如今在練的就是力氣。”
曲沖頷首,未再多言。
□□作為兵器之王,并非那么好駕馭。要做到如臂使指,操縱自如,力氣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戰(zhàn)場上的大將還能用槍將人挑起。此人天賦卓絕又志向高遠(yuǎn),他才提點一二。既然對方早已知曉,他便沒什么好說的了。
“我們這是輸了?”人群中有人問道。
另一人抱手:“三局兩勝,早就輸了。”
“那為什么還要比這一場?”
“誰知道呢。”
“現(xiàn)在干啥?”
“誰知道呢。”
他們的寨主早在定下比試的時候就哼著歌走了,現(xiàn)下校場里群龍無首。
“點火把,清校場,讓他們集合。”
沈蕓英吩咐曲沖,隨即走上點將臺。
周圍燃起火把,看熱鬧的被請走,校場一時只剩下列好隊的百余人,氣氛一下就肅穆起來。
“現(xiàn)在三局兩勝一平,怎么樣,還要比嗎?”沈蕓英道,聲音在整個校場都清晰可聞。
一群人立即表示:“不比了,不比了。”
“還能比啥。”
“我們認(rèn)輸!”
認(rèn)完輸就應(yīng)該兌現(xiàn)賭約了,但他們從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不知道該怎么辦,只直愣愣站著。
還是老馬單膝跪地,領(lǐng)頭臣服道:“我等愿誓死追隨云公子!”
一瞬間,眾人齊齊跪地,連聲高呼:“誓死追隨云公子!”
“誓死追隨云公子!”
“誓死追隨云公子!”
呼聲響徹云霄。
一襲廣袖白袍的少年沉默地立在點將臺上,周身郁寂,映著火光的眼底是勃勃的光。
她高聲道:“幸得諸位青眼,云央必生死不負(fù)。”
話語鏗鏘,內(nèi)里厚重,眾人一振。
“生死不負(fù)!”
“生死不負(fù)!”
見王虎和李青穎在校場大門立著,她朗笑道:“走吧,擒風(fēng)寨的兒郎們,篝火宴已經(jīng)備好,讓我們?nèi)ネ达嬕环!?
“是!”
-
夜?jié)u深,一片昏暗的街頭巷尾里,淥州府衙還點著燈。
“李捕頭,有查到什么嗎?”
前日除了被劫的幼童被人送回外,一起的還有幾具不知名的尸體,死相皆不同。知府坐在太師椅上揉著額角問堂下立著的人。
那人頭戴幞頭,身著玄色紅邊圓領(lǐng)棉衫,一只眼罩著黑布塊,是個獨眼。
“二十幾名幼童及親屬全都問過了,能肯定的是那幾具尸體確是歹徒,但沒人知道救他們的是誰。”
知府頓了頓,嘆息道:“查不著就算了,孩子回來了就好。”
“沒有都回來。”
知府一下坐直了身:“嗯?什么意思?”
“聽孩子們講有個叫傅川的被殺了,就是他設(shè)計殺了一名歹徒。”李捕頭拱手道。
知府昨日便知道有這么個人,還想好好嘉獎一番,沒想到已經(jīng)死了。
他惋惜:“唉,可惜了。小小年紀(jì)便有如此膽色,若是平安長大也是個干大事的……”
“除此之外,他們還講了一些事。”
“什么事?”
“是傅川給他們講的一個故事,關(guān)于兩年前的紅月教。”
“紅月教?那件案子本官還記得,聽說救人的是無名書院的學(xué)子。”
知府憶起曾看過的卷軸,救人者那一欄只填了幾個假名。按理說官府應(yīng)該將幾人的身份信息事無巨細(xì)地寫入案卷之中,但聽說無名書院的院長朝皇帝上書,請求不錄入。
他說,無名書院的學(xué)子貴于無名。
看在無名書院是天下第一的學(xué)府,向朝廷輸送了不少人才的份上,皇帝應(yīng)了。
“對,傅川應(yīng)該是五百個幼童之一,要被獻(xiàn)祭時被一個騎馬射箭的救了。”
“所以呢?”
李捕頭抬起一只獨眼:“這次救他們的也是騎馬射箭的。”
-
“云公子,喝酒!”老馬帶著下午比試射箭的人來敬酒。
沈蕓英接過,向老馬身旁的人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稟云公子,我叫王泰。”王泰有些不好意思,緊張道。
“不用緊張,今晚是放松的時候。”沈蕓英拍他肩膀,談及白日的比試,“你白天發(fā)揮得很好,手很穩(wěn),準(zhǔn)頭也不錯,就是太緊繃了,以后射箭的時候不妨放松一點。”
說完,酒碗與他的相碰,約定道:“下次我們再比比。”
她仰頭喝完了一碗酒,又和老馬交談了幾句與他喝過酒才離開。
王泰愣愣地端著碗,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少年說的話一字一句地在腦海里浮現(xiàn)。
他從小沒什么存在感,一直混在人群里當(dāng)個無名人。
沒想到會有人特意關(guān)注他。
“與沈公一樣,是個很好的人啊。”老馬嘆道。
王泰點頭,捏緊了拳,心里暗暗發(fā)誓要變得更強,永遠(yuǎn)追隨少年。
沈蕓英一向酒量大,寨主備的也不是烈酒,她喝了幾碗跟沒喝似的。
嘴里淡出個鳥來。
她躺在屋頂上看著天上的繁星,腦海里突地跳出這句話來。她牽起嘴角笑,憶起在書院讀書的那段光陰。
雖然她的身體離開那里還不久,可她的魂魄已經(jīng)離開數(shù)年了。
能想起的片段好像都泛著黃。
書院的后山是禁地,在院長和夫子三令五申后,一般學(xué)子都繞著走。
偏他們不凡些,總提著酒進(jìn)去。挑一處風(fēng)清月明處閑散坐著,一群人侃天談地、談古論今,還把乙班的書呆子叫來烤肉。
他們管這叫打牙祭,每個月都得來兩回。因為王五每個月都能收到幾壺好酒。
他從不提前喝,要把人聚齊了,所有人都坐下了才開封。
有次喝的是夔州的秋飲,與燒刀子齊名的烈酒。酒一到手,王五就說打牙祭,結(jié)果碰上了紅月教的案子擱置了下來。等案子了解后,幾人才終于有空在后山打牙祭。
除了不勝酒力的小六之外,四人齊齊仰飲了一杯,面色奇怪。
小六問:“如何?味道很奇怪?”
她搖頭告訴他:“你也可以喝,沒什么酒味兒。”
王五直接干了一壺,皺眉道:“嘴里淡出個鳥來。”
小六信了,也斟了兩杯。
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王五和小六爛醉如泥。大哥和書呆子扛走了王五,留給她一個小六。
她問憑什么。
大哥呵笑一聲,語氣涼涼:“你和小六說的他也可以喝的,你得負(fù)責(zé)。”
她看著小六,平時冷靜自持的小六一雙眼迷茫地望著她,露在面具外的嘴唇被秋飲滋潤過,艷若春花。
雖然幾人都戴著面具,但沈蕓英看得出來他們的面貌一定都不差。
尤其來得最晚的小六。
……要不是戴著面具她都想揉揉額角。
她穩(wěn)住心神,忍住揭開對方面具一探究竟的沖動,將對方送回了房。
期間聽他叫錯了很多次名字。
“父親?”
“……不是。”
“子守?子澈?”
“不是。”
“晏兄?”
“不是。”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道:“是你啊。”
“張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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