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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餛飩


/七/

        小電驢駛出沿海別墅后是一片工地,不知道是哪個承包商的項目,這片工地上的商場建了好幾年也毫無進展。

        再駛過兩條繁華大道,四條干凈街區,三條清冷巷子,這座美麗體面的城市便漸漸顯露出它真實的傷疤。

        海城的最北邊是揮金如土的沿海別墅,最南邊卻一片荒涼破敗的城鄉結合部。

        一北一南,像極了顧懷均和她。

        裴寧剛一下車,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一如既往畫面。

        榴島巷48號,這里,是被神明遺忘之地,人們面黃肌瘦,掙扎求存,卻又心滿意足,逆來順受。

        巷子臟污、惡臭,入不了詩人的眼,進不了戴望舒的筆。

        它是發爛發臭的瘡口。

        可是,哪怕瘡口流血化膿,再可恥,它也是城市的一部分。它離不開城市,城市亦甩不掉它。它們是一體的,正是這種一體給了這里的人們無限的錯覺,哪怕生活再低劣,當他們走進商場,也和城市里的人沒有不同。

        深巷里的風穿堂而過,裴寧裹緊了外套,往前走。

        潮濕的街巷掛著幾盞蒙塵的紅燈籠,流蘇已經拉絲,甚至斷裂。她停在一棟昏暗的破敗小樓前,黃灰不接的墻皮已經脫落,樓梯上的扶手早已鐵銹斑斑。樓下三三兩兩地聚著幾個小孩子在放鞭炮,時不時發出幾聲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嬉笑聲。

        “砰——”一朵鞭炮在她腳邊炸開,裴寧縮了縮腳,斜眼看了那個因為惡作劇得逞而笑出一口黃牙的孩子。

        她皺了皺眉,徑直上了樓。

        推開吱呀作響的門,暗黃的燈光下,煙霧繚繞后,是母親沈雪霽抹得濃艷的臉。沈雪霽裹著一條洗得脫毛的厚毯子,左手夾著煙,右手推著麻將牌,身旁坐著的是鄰居幾個姨婆。

        她知道繼父李最良這幾天去鄉下老家了,她才敢回到這里。

        “死哪兒去了?徹夜不歸。”沈雪霽手里忙活,根本沒空看她。

        “在同學家。”

        “我說呢,原來是有好的去處了,你那同學男的女的?家里有錢嗎?”

        “女的,沒錢。”裴寧活到如今,生命里大半的謊言都給了沈雪霽,她不想惹麻煩。

        “嘁,最好是。我說呢,你交朋友也要注意著打聽打聽人家的家境,沒錢還和人家玩屁啊。我啊,沒本事,要靠你自己為將來打算打算~”

        裴寧不由地皺眉。

        幾個姨婆看孩子神色不對,笑著打圓場,“說什么呢,交朋友合得來就行。何況孩子才高中,說這些做什么,好好學習才是正經。”

        “就是就是。”

        沈雪霽砰地一聲丟出一個牌,聲音戚戚,“你們不懂,我命苦,她爸又死得早”

        又來了。

        幾個姨婆互相交換了眼色,繼續摸牌,便不再說話。

        裴寧的耐心快被耗盡,不想糾纏,快步地走進房間,身子一癱,陷進被子里。

        關了門,世界清凈,嘈雜渺遠。

        雖然母親那些牌友曾經一度讓她的童年一片晦暗,但現在她有時候還挺感謝她們的,畢竟有她們拉著沈雪霽,她便不會連這方寸之間的清凈也給她打破。

        她起身坐到了書桌前,打開了案前的臺燈。她翻開了上次看了一半的書,書頁白得反光,刺得她眼睛酸疼。疼痛的間隙,她只看到了兩行字:“生活凄涼得有如天窗朝北的頂樓,而煩悶卻是一只默默無聞的蜘蛛,正在她內心各個黑暗的角落里織網。”

        裴寧將全身的力量都靠到了椅背上,閉了眼,書頁里的文字在她腦海里盤旋,她覺得自己的思緒像是墜入了生活織的那張巨大的網里,被不斷地縛緊,縛緊。就在呼吸即將繃斷的瞬間,她才惶然地睜開了眼睛,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有種劫后重生的感覺。

        新的學期很快到來,為了留出高三的復習鞏固時間,高二下學期的課程進度有些快。裴寧日日都為自己的數學成績焦頭爛額。

        第三次月考試卷,150的試卷,她的數學成績竟然只有59分,這成績放在百分制里也是不及格的。哪怕她現在的語文和英語幾乎接近滿分,她還是被瘋狂拉分。

        數學課上,年輕的女老師剛講完一道拋物線的函數題,便把目光落到怔怔發愣的兩人身上。

        “裴寧,顧懷均,你們上來把我剛講的這道題做一下。”全班的目光瞬間落到了兩人身上。

        裴寧霎時紅了臉,步履膠著地起身。

        “干什么呢,快點,不要耽誤其他同學的時間。”女老師敲了敲黑板。

        “走吧,別怕,我陪著你。”顧懷均路過她桌旁,將她推了上去。

        說實話,那道題,她根本沒聽明白,也無從下手,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石化在黑板前。

        有種被凌遲的羞恥感,從腳底蔓延。

        女老師的目光在臺下審視,顧懷均嘆氣,向身后的林耀凱使了個眼神,當兄弟的立馬心領神會。

        “老師,你看我卷子上這題錯在哪里了,我沒懂”女老師將專注放在了林耀凱的卷子上,開始分析。

        這么點時間,講題是來不及的,顧懷均只好拉過她:“寧寧,快抄。”

        裴寧尷尬地抬眸,搖了搖頭,她從小就是那種寧愿做差也不愿意抄作業的人。

        顧懷均敲了敲額頭,無奈,和她換了個位置,直接在她的解題框上寫上步驟和答案,用的思路還是不一樣的,這一次的更為容易理解。

        于是,某人英雄救美的行為引起臺下一陣哄笑。

        女老師抬頭,看著黑板上的兩種方法,輕咳兩聲,這群孩子的心思在她眼皮底下顯露無遺。但她也不揭穿,只嚴肅道:“下來吧,不會的同學好好聽,會了的也不要驕傲。”

        一節課結束,課間的教室一下子喧鬧起來。只有裴寧的位置安安靜靜,她仿佛自我懲罰似的揉了卷子,狠狠一丟,把頭埋進臂彎里。

        顧懷均坐在她身后,看著肩膀微顫的她一言不發,默默地撿起地上的數學卷子。他細細地看著上面的錯題,眉心微蹙。

        少年拿起筆,用嘴扯掉筆蓋,順手從林耀凱桌子上截獲一本空白筆記本。

        “喂,我剛買的。”林耀凱一臉不滿。

        少年狠狠地瞪了身旁人一眼,林耀凱只好悻悻地閉了嘴。

        顧懷均對著卷子上的紅叉,一題一題分析錯誤原因和最容易理解的解題思路,又羅列了整個高中的數學公式和易錯點。他上課寫,下課寫,一整天的課他都幾乎沒聽。

        “顧懷均,你不去吃飯嗎?”這學期,他的飯卡依舊在裴寧手里,不同的是,飯卡里面的錢都裴寧充的。她從不失信,說要養他的,那必定是不能食言的。

        “我不餓,你先去吧。”他哪里不餓,忙活一整天,餓得前胸貼后背。

        “還是幫我帶個面包吧,我今天不吃食堂。”顧懷均略一抬頭,對上她哭得紅腫的眼眶,胸口似有針扎。

        數學還真是她的催淚琴弦,這學期都第幾回了。

        裴寧正好奇他為什么不吃飯,還沒問出口便被陸厘哀怨的催促聲打斷,“寧寧,我們快走吧。不然就沒有糖醋排骨了,我快餓死了。”

        “那好。”裴寧匆匆點頭,轉身同陸厘牽手跑走。

        直到少女的身影遠去,他甩了甩酸脹的手腕,重新筆觸不停地忙碌。

        夜自修最后一節課結束之前,裴寧忽然覺得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背,她回過頭,少年遞給她一本筆記,“等一下夜自修結束后留下來。”

        她不明所以地翻了翻,結果里面全是自己錯的題,以及一堆讓她難以理解的函數公式。

        裴寧臉一熱,復雜的情緒交織,“顧懷均,你什么意思?”

        連他也諷刺自己的數學差嗎

        “你這是什么眼神,小爺整理了一天,你存心傷我呢。”顧懷均拿筆輕輕敲了敲少女的腦袋,“小沒良心的。”

        “我可是為什么呢,你為什么要做這些呢。”根本沒必要啊,自己的數學簡直無可救藥。

        每一節數學課,她聽得比誰都認真,筆記記得比誰都詳細。可是她還是不懂,還是無法理解。

        有一次,她路過辦公室,聽見數學老師和語文老師在討論自己,說自己偏科太嚴重,沒有邏輯思維。那一刻,裴寧覺得自己糟透了,她無疑是個笨蛋。

        裴寧一度陷入了自我否定,她那為數不多的自信快被數學磨滅殆盡。

        “哪來這么多為什么。”少年薄唇微微一抬,雙手環在胸前,神情透著難以察覺的疲倦,“我就是見不得我身邊的人數學太差,辱沒了小爺數學第一的名號。”

        呃,裴寧心里那點微末的感動一掃而光,對著他說:“那陸厘和林耀凱的數學也不好啊。”

        顧懷均大概沒想到她會來這么一句,好笑地伸手敲了敲桌子,“那他們,”他看了兩位當事人一眼,“數學有你差嗎?”

        好吧,沒有,裴寧扎心地垂下頭。

        夜自修結束后,整個學校,除了高三教室,就是高二3班的燈將近10點才滅。

        “最后我們看導數的幾何物理意義,就是曲線在點處切線的斜率,你先看這個式子”

        安靜的教室只剩下顧懷均的講解聲,以及某人肚子里的交響樂。

        裴寧極力地忍住笑意,“我們明天再講吧,太多了我也一時消化不了。但是你的胃可能需要消化些東西。”

        誰知顧懷均死不承認,一口咬定自己不餓。

        “好了好了,是我餓。我做了好多題,你陪我去吃飯好不好呀?”裴寧手里的筆抵著腦袋,側著臉瞧著他,淺淺一笑。

        顧懷均略有尷尬的神情變了變,“那行,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去吃吧。”

        “好嘞,謝謝均爺。”

        兩人收拾了東西,顧懷均等到她走到廊外的燈光里,才伸手去關教室里的燈。

        “不過,顧懷均,我不是下午給你帶了面包嗎?”

        “你還好意思說,你那面包那么小,誰吃得飽啊。”他一臉無奈。

        “我和陸厘就吃得飽啊,我們經常吃這個,超好吃。”

        顧懷均有被她的反應可愛到,“你們女生的胃,和我這種青春期男生的胃,不同,明白?”

        裴寧一句話梗在喉嚨,“有什么不同?”

        “我們的精力旺盛,臨床表現為對食物的欲望和”他將手里的數學書一轉,偏著頭看她。

        裴寧陷入了沉思。

        “裴寧,你是不是想歪了。”

        “沒有,我才沒有。”被人戳破想法的少女拿書往他身上一砸,跑出了校門。

        顧懷均笑著追上,如同初見時朝她大喊,“喂,裴寧同學,看不出來,你心思這么野啊。”

        兩人鬧著出了校門。

        校門口往右走七十五步,有一棵香樟樹,樹下有一個餛飩攤,5元一碗,分量超大。從前餛飩攤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白頭相守。一年后,老婆婆沒有再來,只有老爺爺日日敲著小竹筒給高中的學生們送來夜晚最滿足的慰藉。

        “爺爺,婆婆怎么沒來了?”

        “她呀,她先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抱歉道:“對不起,爺爺。”

        “沒什么的,她走得很好,沒有吃苦受罪,該受的苦都熬過去了,該享的福也沒有錯過。”

        “爺爺”

        “還好她先走的,不然要是她一個人留下來,該有多寂寞啊。再過幾年,等我賣不動餛飩,我也要去找她了,可別讓她等久了。”老爺爺拿勺子撈起了餛飩,皺褶的臉上沒有半點悲傷,笑容滿足,只是一雙渾濁的眼睛被水霧遮得看不清真實。

        月色,燈光,年近古稀的老人,餛飩鍋里蒸騰的霧氣,多少年來,是裴寧最溫暖的記憶。

        誠譽中學的敲敲餛飩,最是好吃。

        裴寧和顧懷均坐在街邊,慢慢地吃完了一大碗餛飩,相對無言。

        她看著面前思緒深沉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連嘴角的水漬都沒察覺。裴寧拿了紙巾,伸手輕輕地替他擦拭。只是手還來不及抽回便被少年握在了掌心,他的指腹無意識地摸索著她的手腕上的經絡,目光沉沉,似有千言萬語。

        少女心慌意亂,他的眼里是彼時年少的她,看不懂的情緒翻涌。

        那時候,顧懷均想,他老了以后一定要比裴寧多活一個月。他要用那一個月好好整理她的未竟的遺憾,再多的時間,他也不要了,他無法想象沒有她,他還能堅持多久。

        誰也不知道,僅僅一碗餛飩的時間,顧懷均已經想完了他和裴寧的一生。

        誰也不知道,他后來竟生生地熬過十年的漫長等待,那些彼此失落在茫茫人海的日子,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天荒地老,那么,在餛飩攤上的那個晚上,他也曾經歷過。

        終究是年少輕狂,就敢輕言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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