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天以后，裴寧的數學成績漸漸有了起色。

        她終于鮮少為數學掉眼淚了，而最大的功臣非顧懷均莫屬。

        他沒有給她徒勞般的安慰，沒有廢話般的鼓勵，有的只是實打實的為她量身定制的學習方法。

        裴寧不想辜負顧懷均，所以拼了命地努力，半個多學期下來，她的分數不再停滯不前。73，79，86，91，94，她基礎很差，成績爬得慢，但是當她看著那些穩步上升的分數，終于慢慢綻開了笑顏。

        裴寧在球場轉了一圈，才看到顧懷均砸了個三分球后下了場，“顧懷均，我想送你禮物，就當是感謝你為我補習數學。”

        “小爺需要那玩意兒？”他順手拿過她手里的農夫山泉。

        裴寧怔愣了一下，她不是來送水的，最重要的是那瓶水她喝過的。

        “發什么呆。”少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說出來，應該會尷尬吧，算了，當不知道吧。

        裴寧抿了抿唇，開口道，“不行，我必須得送。你說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

        “真的什么都可以？”他撐起腦袋，滿臉認真。

        “呃不要太貴的，我，我買不起。”少女有些羞愧地揪了揪頭發。

        “我想要”他偏頭看著她，繼續道，“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訴你。”

        顧懷均想，他什么都不缺，只缺一個人。

        “好，你想好了一定要記得和我說。”裴寧慌慌張張地竄出了籃球場。

        少年還來不及嗯一聲，一個籃球砸到了腳邊，“顧懷均你大爺的，讓你去買水的，你在這里一個人偷喝。”林耀凱氣得不行。

        “靠，誰偷喝了。小爺我有人送，你，羨慕不來。”顧懷均得意地揚了揚手里的瓶子。

        林耀凱直接跳腳，“你他媽至少給我留一口啊，是不是兄弟。”

        “這水他媽就半瓶，留個屁。”

        咦，半瓶？半瓶！

        顧懷均忽然想到什么，手里的空瓶被捏得變了形狀，眉眼之間卻漾開了難言的笑意。

        “什么半瓶，你少唬我。”

        林耀凱還沒開罵，便被顧懷均一把擼過去傳球，用實力讓他變得安靜如雞。

        晚上的時候，裴寧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顧懷均。

        顧懷均：【我要一條圍巾。】

        裴寧：【你知道現在什么季節了嗎？】

        五月份，夏至未至，裴寧差點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顧懷均：【去年冬天，班里很多男生收到了圍巾，就我沒有。你忍心看我今年冬天繼續羨慕別人？】

        裴寧：【可我不會。】

        去年冬天，學校里莫名奇妙地掀起一陣織圍巾的風潮，再說了，人家是男女朋友的關系才送圍巾，她和顧懷均，什么立場呢，裴寧沒敢多問。

        顧懷均：【不會就去學。你說要送我禮物的，不會反悔了吧。】

        裴寧：【當然不會。】

        顧懷均：【那就好，我要在5月21日之前收到。】他特意標重了日期。

        裴寧：【為什么是這個日子？】

        裴寧查了查手機，2012年5月21日，也就是下周二。

        顧懷均：【小爺生日。】

        裴寧不再抵抗，壽星大過天，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大熱天的，裴寧向陸厘學起了織圍巾。

        陸厘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以為裴寧吃錯藥。可拗不過裴寧的千求萬懇，還是答應了下來。

        于是，誠譽中學高二3班的課間便多了兩個織圍巾的女生。

        “小米，你也太厲害了，不像我，手這么笨。”裴寧垂頭喪氣地擺弄著手里的鋼針與線團。

        小米是陸厘的小名，全班除了林耀凱和裴寧，再無第三人知道。

        “其實我本來也不會，去年圣誕節，韓非遇想要一條，我就學了學，多練習幾次就好了。”陸厘笑道。

        韓非遇是陸厘的男朋友，兩個人小學相識，初中便確定了關系，曾經因早戀一度鬧到雙方家長面前。陸厘個性倔強，認定了便不會放手，兩人分分合合好幾年，雙方家長都疲憊不堪。見兩人如此堅持，彼此家境又殷實，成績也未見下滑，便索性睜一只眼閉一眼隨他們去。

        裴寧瞧著自己手里的圍巾，要么勾線出錯，要么針腳零亂，或者疏密不一。

        她悠悠地嘆了口氣，愁上心頭。

        顧懷均生日當天，對于這座海濱城市來說，是個難得大晴天。

        顧、裴、林、□□個人裝病請假，逃了夜自修，幾人約在了錢柜ktv慶生。

        陸厘家境優渥，送了一個價值不菲的銀質打火機，林耀凱的禮物也是彌足珍貴的限量版球鞋。

        只有裴寧，一條丑了叭嘰的圍巾。

        “顧懷均，我今天沒帶禮物，下次補給你好不好？”裴寧扭扭捏捏的，實在是拿不出手。

        顧懷均目光如鋒，顯然并不相信她的話，“那你書包里的是什么？”

        他挑起她囊鼓鼓的書包，扯開拉鏈，一條紅色的圍巾落到了他手里。

        裴寧一時語塞，“可我沒織好，對不起。”她看著另外兩人的禮物，無地自容。

        陸厘見狀，笑著威脅道，“我說我們家寧寧這幾天累死累活地干嘛呢，原來是送你啊。我告訴你，這可是我們寧寧第一次織圍巾，心意可重著呢，你要是敢有意見，姐姐我要你好看。”

        “我很喜歡，這是我收過最好的禮物。”

        顧懷均沒等陸厘把話說完，便將圍巾套到了脖子上，修長白皙的指節撫了撫裴寧的頭發。

        林耀凱卻在一旁揶揄，“不過裴寧同學，咱就不說針腳，你這顏色也太娘們嘰嘰了吧，哪適合我們家均爺啊。”

        陸厘狠狠地踩了一腳身旁不識相的人，對著神情微變的壽星道，“他審美不行，勿怪。”

        裴寧不好意思朝顧懷均歉疚一笑，“那天你說紅色喜慶，我以為你是喜歡這個顏色，所以才”

        瞧著眼前抿唇的少女，少年敲了敲她的小腦殼，附身在她耳畔，認真道，“再說一遍我很喜歡，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嗯？”

        少女被梔子香迷了心，隨著他重重地點頭，展露笑容。

        林、陸二人唱了好幾首歌，起哄著讓裴寧也去選歌。

        “你想聽什么？”ktv炫目的燈光打在少年的側臉上，讓原本冷硬的線條柔和了幾分，使他的神情顯得更為閑懶。

        身旁的人眉眼挑了挑，“怎么，要唱給我聽。”

        “嗯，唱給你聽。”

        顧懷均默然幾秒，隨后眼角堆起笑意，“五月天，突然好想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裴寧驚訝了幾分，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他是在彌補當日沒能同臺的遺憾。

        原本喧雜的ktv漸漸安靜下來，包廂里只飄蕩著少女干凈的嗓音，“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里”

        副歌部分的時候，一道華麗的聲線加入進來。

        少年低笑，“小爺陪你一起唱。”

        將近11點的時候，幾個人才出了ktv，學校宿舍的門禁時間已過，林耀凱和陸厘是世交，自然一路回家。

        顧懷均已經習慣裴寧拒絕自己送她回家，便點了一根煙，默默跟在身后保護。

        春末夏初的風，清清涼涼，裴寧踩著路燈的影子在街上晃蕩。她知道今天繼父在家，那個地方是回不去了，思慮半天，便往學校方向走去。

        “你去哪兒？”

        少女纖白的手腕被圈住，煙草味夾雜著淡淡的梔子香鉆入鼻尖。她被嚇了一跳，卻在剎那之間安定下來，這個味道她太熟悉。

        “顧懷均，你怎么沒回家？”

        “現在是我在問你，我想你家和學校應該不是一個方向吧。”他眼角輕揚，語氣不容欺騙。

        裴寧咬了咬唇，“家里沒人，我忘帶鑰匙，想著回教室坐一晚。”

        “回不了家不會找我想辦法？裴寧，你把我當什么。”少年語氣有些惱怒。

        “我，我不想麻煩你。”

        “你要是出事才是真是麻煩我。”他氣得直接拎著她走，他不敢想象裴寧一個人坐在教室會被凍成什么傻樣，雖然已經五月份，但夜晚始終是夜晚，黑暗、未知、寒冷，他就不信她會真的不怕。

        裴寧第一次見顧懷均這么生氣，怯怯地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小爺家。”他頓了幾秒，“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裴寧，我只是想讓你安安心心地睡一覺。”

        良久，裴寧嗯了一聲，她哪里不知道顧懷均的善意。她從來沒有不信任過他，她逃避的只是會給別人造成麻煩的自己。

        另一邊，林耀凱背著睡得迷迷糊糊的陸厘回家。

        “陸厘。”他低低喚著背上的小青梅。

        “呃什么事啊？”陸厘模模糊糊地回應著。

        “你教裴寧的時候，不是也織了一條圍巾，能不能送我啊。”

        “顧懷均發瘋，你怎么也跟著，都快夏天了，戴什么圍巾。”陸厘有氣無力地捶了捶少年的背。

        “可是我想要啊。”天知道他多想要，他去年圣誕節就想要了。

        “算了算了，給你吧。本來打算給非遇的，但他說他有了。反正也沒人要，給你好了。”

        “好，那你明天起來可不許忘記啊。”林耀凱的心里流淌著酸楚的甜蜜。

        “煩死了，知道了，快回家，我困死了。”陸厘的聲音顯得不耐煩。

        林耀凱滿足一笑，撐了撐背后的少女。晚風溫柔，給白晝里嬉笑的陽光少年鍍上了一層落寞和真實。

        第二天，四個人集體請假出去玩的事情，被班長童謠舉報給老師。

        于是，高二3班的走廊上，站了四個當事人。

        然而，最可笑的是，數學大神顧懷均不知道發什么瘋，大熱天的，脖子上套了一條又丑又娘的紅色圍巾。

        教導主任拿著戒尺，一副無可救藥的神情，“顧懷均，你給我摘下來。”

        “老師，我冷。”少年笑意懶懶。

        “你信不信，我把你這條破圍巾給扔了。”

        “那不行，我這寶貝價值連城，您還不如把我扔了。”

        陸厘和林耀凱憋笑快憋出內傷，只有裴寧紅著一張臉不敢說話。

        一場博弈，以教導主任的氣急敗壞而收場。

        “顧懷均，你摘下來吧，太丟臉了。”裴寧偷偷拉了拉少年的衣角。

        “不行，你送的禮物，我得時時刻刻戴身上。”

        裴寧無奈，陸厘碰了碰她的手背，悄悄地給她支了個招。

        “這，這行嗎？”

        “放心，相信我，他呀，可是被你吃得死死的。”陸厘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裴寧畏畏縮縮半天，那條紅色圍巾實在離譜得很。她似乎鼓足了勇氣，轉過身子，慢慢地拉過顧懷均的手輕晃，小腦袋湊到他耳邊，“顧懷均，你摘下來好不好，等冬天的時候，我們再一起戴著它出去玩兒。你要是現在戴，到時候它就舊了。其實我也不是不能再織一條，可我的手到現在還酸疼呢。”

        少女甜糯的氣息擦過他的耳垂，她竟然在撒嬌。少年的心中立刻蕩開一圈漣漪，軟得一塌糊涂。

        “冬天，具體什么時候。”他笑著，低聲問道，“明年的1月23日怎么樣？”

        “你怎么知道那個日子？”1月23日是裴寧的生日。

        “可我從不過生日。”從來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

        “今年開始你要過了，并且往后的每一年，我會陪你過。”顧懷均的神色虔誠而專注，像是對著神明許下了一個鄭重的誓言。

        裴寧曾經有個愿望，她想回到過去，告訴自己的父母不要結合，不要生下自己。她不喜歡1月23日，這一天，寒冷肅殺，這個世界沒有人歡迎她的到來。

        所以她本想告訴他自己不喜歡這一天，卻被他認真的神情吸引。她忽然覺得，自己出生的這一天好像也沒有那么糟糕。

        裴寧沉默良久，只深深地凝視著身邊那個目眺遠方的少年。

        “裴寧，我忽然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早一天出生。”

        她的眼神充滿了疑問。

        一旁的陸厘實在聽不下去，翻了個白眼，“因為5月21日剛好是雙子座，再往前一天就是金牛座了。”

        “所以？”裴寧的腦袋轉不過來。

        “裴寧同學，你是水瓶座啊，雙子男，水瓶女，絕配。”陸厘面無表情地說。

        林耀凱在一旁搖了搖頭，嘖了兩聲，“不得不說，還是我們均爺套路深。”

        裴寧唰的一下，紅透了臉。

        陸厘不屑道：“寧寧，你可小心著點，雙子座的人善變，花心得很。”

        裴寧莞爾，卻聽見身旁的少年嗤笑一聲，“且待來日。”

        他顧懷均認定的人，一輩子都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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