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報
/十七/
裴寧向學校請了兩天假。
整整兩天,她在出租屋里,將自己的身體洗了一遍又一遍,皮膚敏感脆弱得開始發癢,發紅。
她去了醫院。
醫生說這是由于焦慮或失眠原因導致的慢性蕁麻疹,只給她開了一盒氯雷他定片。
窗外的天光漸漸暗下來,她吃了藥,躺在床上,望著蒼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
她的視線停在一個角落。
那只蜘蛛在那兒已經很久了,從她搬進來那一天,它就在那兒織網。密密麻麻,連絡綴搖,織到今天也沒等來一個獵物。
真是糟糕的獵手。
視覺漸漸失焦,她的眼里衍生出一片蔚藍色的海域,海水上漲,淹沒了整個房間。世界之外的噪雜被隔絕,她聽見了血液在靜脈流動的聲音,像游走跳躍的分子,帶著焦惶的無力感。
無數氣泡開始上浮,氧氣被掠奪,她感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下墜。
情緒失去了意義。
所有的數學公式、英語單詞、古典詩詞都和周遭的泡沫融為一體。
她不斷地在下墜,所有的空隙都開始閉合,越來越冷,越來越暗。
“叮咚叮咚——”急促的門鈴聲。
泡沫碎裂,海水褪去。那些橫沖直撞的秘密與痛苦驟然消失。
消失了嗎?
沒有。
但藏好了。
裴寧猛然坐起,寒意未褪,呼吸回歸。
天花板上的蜘蛛還在徒勞無功地忙活。
門鈴又響了幾遍,她才恍恍惚惚地起身去開了門。
顧懷均著急的臉落到她眼里。
“寧寧。”
“為什么不接電話。”
裴寧想了想,應該是手機沒電了。
“我忘充電了。”
“寧寧,你一直沒來學校,我很擔心。”
裴寧勉強擠出一絲安慰的笑,示意他別擔心,卻冷不防地跌入他的懷里。少年的呼吸還沒完全放緩,一陣陣的熱氣直往她的脖頸上鉆,訴說著他的不安與擔憂。
她拍了拍他,“我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
顧懷均探了探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哪里難受。”
裴寧晃了晃腦袋,卻發現他的視線落在了她順著往下看,自己還穿著一條領口寬大的睡裙,脖子上是大片的紅色。
“過敏了?”少年眼底清明,除了關切,沒有一絲不正常的神色。
她松了一口氣,猶豫著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她太清楚顧懷均的脾氣,被他知道了,事情就會變得嚴重。他不該為了任何人,賠上前途,包括她。
“去醫院了嗎?吃藥了嗎?還難不難受?肚子餓不餓”顧懷均啰嗦得像個老大爺。
裴寧的心忽然有了些暖意,慢慢地鮮活起來。她一一點頭,聽到餓不餓的時候終于晃了晃腦袋。
看見他,確實好像有點餓了。
顧懷均笑著從門后提出幾個塑料飯盒,一一打開,糖醋小排、蠔油生菜、蝦仁炒蛋全是她喜歡的菜。
還有一個包裝精美的蘋果。
她拿起那個蘋果,呆呆地問他:“已經是平安夜了嗎?”
“是啊,寧寧,你把我晾了兩天了,還不接電話。”顧懷均見她懵得可愛,伸出手捏了捏少女的臉頰,輕輕嗔怪。
“對不起。”少女低頭,隨即想起了什么似的,“今晚不是有夜自修嗎?”
“我翹了。”
裴寧剛要斥責,卻見他認真地開口:“你比夜自修重要。寧寧,你不在,我根本不能安心學習,我怕你出事。”
他昨天就想來找她,只是政教處不知道抽什么瘋,為了抓去網吧的同學,將整個學校和宿舍堵得死死的,他根本沒有機會出來。
他枯坐一整夜,等到今天早上他才有機會溜出來,他跑到那個深巷的房子里,沒有發現裴寧,甚至連裴寧的母親和繼父都沒了蹤影。
他又去她打工兼職的地方,連續三個地方也沒有她。
他越來越著急,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她的出租屋。
幸好,他找到她了。
少女瞬間心軟,也不忍心再說他,拿起蘋果洗了洗,切了兩半,遞給他其中一半,“下不為例。”
顧懷均搖搖頭,推回給她,“這是給你的,我不吃。”
“我一個人吃不完呀。”
“可我不想分啊。”
裴寧不明所以,只聽說過不能分梨,沒聽說過不能分蘋果的。
少年似有預感,對她說:“不管是梨還是蘋果,我都不想和你分。”
少女嘴里清甜的果肉驀然就變得苦澀起來,她將另一半蘋果放在桌子上,眼睫低垂,落下一片陰影。
她慢慢地啟唇:“顧懷均,沒有誰能陪誰一輩子的,你要習慣沒有我。”
我也必須習慣,我的未來,沒有你。
顧懷均的神情漸漸冷了下來,眼底的不悅擴散、崩裂,他猛然地站起身,卻還是克制自己的語氣:“寧寧,從喜歡你的那天開始,我就沒想過和你分開。”
是的,他想過以后,沒想過離散。
裴寧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惱怒、執著、不敢、倔強和堅定。
復雜卻也純粹。
“是我錯了。”她上前蹭了蹭他的下巴,低低地哄著。
少年冷冽的神情這才柔了下來,敲了敲她的額頭,以示懲戒,“以后不許說這樣的話了。”
兩人吃了飯,便靠著床沿坐在地上,老舊的電視頻道里播放著一檔音樂節目,正是五月天的live現場。
裴寧盯著屏幕里的五個人,眼里有閃閃爍爍的光,“要是能看一場五月天的演唱會就好了。”
“好。”
“什么?”裴寧側目看他。
“我記住了。”顧懷均唇角含笑,摸了摸她的頭。
少女回過神,才了然他的意思,卻沒有說話。
許久,她慢慢起身,從床頭柜里拿出一條新織的圍巾,深棕色的,還有一雙同色系的手套。
“阿懷,平安夜快樂。”她提前將圣誕禮物送給他。
少年平靜溫柔的眼里化開了更深的漣漪,“寧寧。”
他接過禮物,將圍巾搓了搓,依舊完好無損。少年眼角微挑,調侃道:“倒是進步了,之前的那條能搓出線頭呢。”
“愛要不要。”
裴寧伸手要奪,卻被他撈到懷里,“我很喜歡,不過怎么還有一雙手套。”
少女不自然地掙了掙,“你自己看看你的手,這凍瘡怎么就和見鬼似的好不了呢。”
腰間的手驀然地收緊,他埋在她的肩頭,壓緊了聲音道:“是啊,寧寧,我好不了了。”
裴寧不再亂動,半晌沒有說話。
“你該回去了,宿舍門要關了。”不知過了多久,裴寧拍了拍他。
少年不以為然,膩著她又摟了一會兒,說自己找了她一天,累得很。于是,裴寧一陣心軟,導致的結果就是宿舍門徹底關了。
“要不,你回海城別墅吧。”
“不要,太遠了,寧寧,天黑了,我一個男孩子在外面瞎晃,多危險啊,你就不擔心我嘛。”
少年的語氣竟是十分的委屈。
裴寧滿臉無奈,以前怎么沒發現,他這樣無賴。
算了,想想自己也住過他家,其實也沒什么的,就當還了他的人情。
只是,她明白,自己虧欠他的,哪里只是這些呢。
顧懷均成功地留了下來,只是裴寧的出租房小小的,只有一張床,他只能打地鋪。
但是,能陪著她,守著她,于他,已經是幸福了。
暮色沉沉,月已西斜。
少女再次陷入了那場溺水的夢境,蜘蛛還在結網,噩夢不曾離開。
“寧寧,寧寧。”
深淵之外,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瘋了一樣地往上游,往上游,終于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用力地躍出水面,仰起頭的時候,星光正亮。
裴寧驀然地睜開了眼,映入眼睛的是顧懷均焦灼的面孔。
“怎么了?”她意識還未清明,迷迷糊糊地問他。
“你做惡夢了,喝口水吧。”
顧懷均別扭地用左手繞過前胸,拿起右邊床頭柜的杯子。
裴寧定了定神,才發現,他的右手,被自己死死地抓住,壓在胸口。
少女刷的一下紅了臉,丟開了他的手。
“對,對不起。”
顧懷均只以為她被惡夢嚇到,喂了水之后,幫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溫柔地說:“寧寧,你別怕,我在這里。”
裴寧鼻子一酸,埋進他的懷里。
“阿懷,你到床上來吧。”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少女將腦袋埋到枕頭里,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顧懷均安撫地拍了拍她,掀開被子,將她摟緊懷里。
“我知道的,寧寧,你別怕,惡夢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
他給她最堅定的安慰,即便她愿意,他也不會那樣做,女朋友還太小,他舍不得傷害她。
只是,這對他還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
顧懷均失笑地自嘲,十八年來就沒這么憋屈過。可此刻,看著懷里沉沉睡去的她,他又感到了一種無法抑制的幸福。
他的痛苦、愉悅,都是她給的。
裴寧一夜好眠,睡了兩天以來最好的一覺。
但是,顧懷均
她被他眼底的青灰嚇了一跳。
“你沒睡好嗎?”
裴寧一個翻身,卻只聽得他痛苦地悶哼一聲,她這是壓倒他哪里了嗎
她趕緊掀開被子,卻被少年快速地止住了手。
顧懷均的聲音又沉又啞,“寧寧,別看。”
少女怔怔地松了手。
“寧寧,你先轉過去,浴室借我沖個涼。”
“哦,好啊。”裴寧乖乖地轉過身,便聽見身后窸悉簌簌的聲音。
她忽然想起,這大冬天的,沖什么涼,會感冒的吧。
裴寧正想提醒,猛地想起了他那天在餐廳說的話。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血氣方剛,除了食欲旺盛,還有那時候他欲言又止,少女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還有一種自荷爾蒙分泌所帶來的欲望同樣也不容小覷。它由愛而生,由情而動,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無聲無息愛的證詞。
裴寧不由地失笑,昨夜,還真是辛苦他了。
難怪睡不好。
顧懷均出了浴室,便見裴寧坐在床沿上,晃蕩著兩只小腿瞧著他笑意朦朧,“你好了呀。”
他不由地一愣,嗯了一聲。
裴寧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聞著他身上梔子和沐浴露混雜的味道,圈住了他。
這是讓她安心的味道。
“謝謝你,男朋友。”
顧懷均堪堪冷靜下來,可女朋友柔弱無骨的雙手環著他的腰,一張清純可愛的小臉對著他撒嬌,他的心神不由得再次蕩漾開來。
他不容抗拒地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來。
“算是回報。”少年笑意懶懶,眼看著少女的耳根漸次飛霞,一夜的郁悶瞬間如云煙消散,只留脈脈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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