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崩塌
/十六/
高考進(jìn)入倒計時,他和她之間的時間也隨之開始倒數(shù),或許,更加短暫。
國慶放假回來后,高三的時間便愈發(fā)地緊張了。
自從租了房子,裴寧又多了一筆開銷。整整七天假期,她幾乎沒日沒夜地做兼職,顧懷均知道自己沒法兒勸住她,更別說給她錢了,她更不會要。
所以他便陪著她一起工作,美其名曰攢老婆本。
裴寧因心疼他辛苦,才會偶爾讓自己放松下來。她知道,自己不休息,那個人也不會休息的。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法盡可能地成全彼此,守護(hù)彼此。
這是,他們的愛情。
入了秋,誠譽中學(xué)便又進(jìn)入了秋雨綿綿的季節(jié)。
裴寧忙于學(xué)習(xí),常常忘記帶傘。
自此,顧懷均無論晴雨,養(yǎng)成了隨時隨地帶傘的習(xí)慣。
他舍不得他的女孩淋雨,他想為她撐一輩子的傘。
天氣愈發(fā)地冷,鼓噪不安的風(fēng)不分晝夜侵襲著誠譽中學(xué)每間教室的窗戶,它們拼命地尋找縫隙,企圖剝離室內(nèi)溫暖的空氣。
一到換季,顧懷均的手總是長凍瘡,又紅又腫還癢得要命。
裴寧買了藥膏和護(hù)手霜,細(xì)細(xì)替他涂上。
少女柔軟的指腹摩擦著他略微粗糲的手,潮濕粘膩的膏體在他手上的肌膚綻放,融化,讓少年的眼里燃起了一團(tuán)別樣的光。
他忽地想起電影《人鬼情未了》里男女主人公一起制陶的場景。
他喜歡她為自己上藥。于是這個冬天,顧懷均的凍瘡愈合了又復(fù)發(fā),復(fù)發(fā)了又愈合。
如此,反反復(fù)復(fù)。
裴寧覺得奇怪,就沒見過這么難治的病。
她想,一定是藥不管用,再不行,她都想去藥店投訴了。
時間到了十二月份,那是二十三號,平安夜的前一天。
裴寧正在給顧懷均織新的圍巾。
經(jīng)過去年的練習(xí),她的針法技巧可謂是進(jìn)步神速,總算能讓他丟掉那條針腳別扭的圍巾了。
把它作為圣誕禮物,顧懷均會喜歡吧,他們應(yīng)該會度過一個很快樂的圣誕節(jié)。
如果,裴寧沒接到那通電話的話。
天色很灰,云層黯淡得似乎要吞噬這個季節(jié)所有的光線,黑夜就這樣降臨在高三的長廊里。
這一刻,天地之間顯得如此遙遠(yuǎn)。
裴寧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接了一個電話。
“寧寧。”聽筒里是沈雪霽的聲音。
裴寧有片刻的恍惚,那天以后,她以為沈雪霽會徹底棄了自己,如同隨手丟棄一件垃圾。
“什么事。”裴寧的語氣淡漠得沒有任何情緒。
那邊靜了幾秒,道:“今天我生日,你繼父不在家。”
“所以呢。”
“回來吧,寧寧,就當(dāng)陪陪媽媽,媽媽也不容易,我也苦啊”
沈雪霽的語氣里帶著求和的意味,裴寧面無表情地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后,她還是向班主任請了假。
“寧寧,你去哪兒。”
裴寧在校門口遇上了剛打球回來的顧懷均。
“有點事情,回趟家。”
少年聞言,眸色一凜,回家?她哪里有家可回,何況她的那個繼父
他上前,握住少女的手,“你不能回去。”
裴寧安撫地拍了拍少年的手,“不用擔(dān)心,那個人不在。我只是回去看看看看媽媽。”
顧懷均還是不放心,堅持要和裴寧一起去。
裴寧連連拒絕,指著少年的額頭笑:“高三了,你還上不上夜自修了,說好上同一所大學(xué)呢,你上次的英語成績連我的一半都沒考到呢。”
裴寧溫柔地嗔怪,少年徹底沒了理由。
“那你早點回來。”
“好。”
顧懷均望著裴寧遠(yuǎn)去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他邁步想要追上去,卻被身后的教導(dǎo)主任叫住了。
“趕快回教室,自習(xí)課馬上就開始了。”
少年垂眸,不情不愿地走回教室。
“媽。”裴寧踏進(jìn)家門的時候,沒有看到沈雪霽。
她回來的晚了些,因為她繞路去給沈雪霽買禮物了,一條極其漂亮的絲巾。
“媽。”家里空洞如雪境,絲毫過生日的煙火氣都沒有。她從書包抽出絲巾,往臥室探了探頭,還是沒有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驚恐,轉(zhuǎn)身邁開步子就跑。
但砰的一聲,門被關(guān)上了,李最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她不及回頭,被人從背后綁住雙手,那人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裴寧的雙腿不斷地蹬著,李最良見狀,順手拿了桌上的絲巾綁住了她的雙腳。兩個人廢了半天的勁將裴寧拖到床上。
“哎喲,冤家,你輕點,別傷了她。”
聽到聲音的裴寧遲疑幾秒,漸漸停止了掙扎,恐懼的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寸寸冷卻的心。
她的靈魂在打顫。
說話那個人,是沈雪霽,是自己的母親。
裴寧的眼神透著灰冷,她腦子里浮現(xiàn)了很多年前的場景,巷子里的狗吠聲聲,家門口的三角梅落了一地,父親的葬禮未歇,自己坐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聽著大人們?nèi)绾斡懻撋蜓╈V丟下自己跑掉的事情。
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無一不在告訴她,很久之前,她的媽媽已經(jīng)不要她了。
只是,她忘了。
可是她今年也不過十七歲,遑論當(dāng)年的那個小姑娘,一個本該享受幸福無憂童年的年紀(jì),誰忍心讓小小的她,去面對,面對媽媽不愛自己的事實。
她才八歲啊。
裴寧冷笑,能怪誰呢,她只能怪自己。她是個懦弱的人,總是在逃避,逃避自己不被愛的事實。
是啊,連帶她來這世界上的人都不愛她,何況別人呢。
裴寧一下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臉上覆上一層深深的陰霾,與房間里灰暗的光線相得益彰。
“為什么。”
她的聲音淡漠得沒有絲毫感情。
沈雪霽的手一僵,躊躇半晌還是沒有走到女兒面前,只坐在床尾,語調(diào)苦澀:“這個冤家在外面欠了幾十萬的債,我今天才知道,催債的上了好幾次門,我也是沒辦法了。”
“寧寧,算媽媽求求你了,救救你繼父吧,救救媽媽吧,他們會打死我們的。”沈雪霽抬起胳膊,給裴寧看了一眼身上的淤青。
裴寧抿著唇,沒有說話。
沈雪霽見她有一絲動容,繼續(xù)道:“那些人說還不了債,就拍照來抵。可是我這幅身子哪還有什么價值呢。”
她抬眼,一下子跪到了裴寧的面前,“寧寧,你還年輕,你的身子比媽媽有價值,只要拍拍照就好了,你別怕”
裴寧的臉色愈發(fā)地難看,她森森地盯著沈雪霽,眼底似有破碎的恨意。
沈雪霽被她的目光刺到,低了頭不敢看她。
李最良在一旁不耐煩地催促:“你不動手我來。”
沈雪霽回頭瞪了一眼男人,才別過頭伸手扒女兒的衣服,揮了揮手示意李最良趕快拿手機拍照。
男人舉起手機,嘴角溢出的是無法掩蓋的貪婪和鄙陋。
生命的羽翼被一層層地撕碎,羞恥感蔓延到四肢百骸。裴寧劇烈地掙扎,繩子擦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她不住地嗚咽著,喉嚨似乎被什么堵緊,滿腔的痛苦無從訴說
李最良眼底的情緒愈發(fā)地復(fù)雜,望著鏡頭里嬌艷而潔白的花朵,他慢慢地走向了她。
世界安靜,屋子里只聽得見毛巾的水滴在臉盆上的聲音。少女臉上的痛苦瞬間被驚惶所替代,嘴里的嗚咽變成了悲哀的嘶叫,那人靠近的每一步都如同惡魔的低吟,都重重地踩在她的心臟上。
從靈魂深處彌漫的恐懼與惡心。
“你干什么!”
沈雪霽見李最良神色不對,趕忙擋住了他,卻敵不過男人的力氣,被他一把甩在一旁。
任憑她如何苦苦哀求,男人還是把手伸向了少女。
女人這才意識到男人的目的,原來他是一只毫無底線的餓狼,惡狼。
她的目光里有了絕望的意味。沈雪霽起身,再沒有半點猶豫,轉(zhuǎn)身就去浴室拿起木制的捶衣杵。
“砰——”男人應(yīng)聲倒下。
沈雪霽替裴寧解了繩子,哀戚地說:“是我看錯人了,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裴寧強忍著惡心,一件件地穿好衣服。她撿起地上的手機,面無表情地刪掉了所有照片。
她看著癱坐在地上的沈雪霽,神情如冰封,慢慢地,她彎下腰,拾起地上的絲巾,頭也沒回地離開了這間窒息如地獄般的屋子。
暮色初降,星光泠泠而瀉,巷子里有犬吠的聲音和晚歸的人聲。
她走到垃圾堆旁,將那條如同笑話一樣的絲巾丟了出去。
風(fēng)起,輕飄飄的絲巾在空中盤旋兩圈,最后落到了一堆蒼蠅成群的腐臭之間。
它早該在這里的。
裴寧向前走了幾步,遠(yuǎn)處路燈昏黃,仿佛要無限拉長她的身影,身影越渺,步伐越重。
云層漸濃,遮蓋了明滅不定的星光。少女曾在內(nèi)心深處渴盼的那么一點微薄的溫暖與親情,被鼓噪不安的風(fēng)霜無情地掐滅。
時至今日,她終于避無可避,血淋淋的現(xiàn)實幾乎撕碎了她。
胃里翻江倒海,她再也扛不住,蹲下身子干嘔了幾聲,眼淚漫出眼眶漸漸決堤,她終于嚎啕大哭起來,淚水如同綿延雨珠般墜落,落進(jìn)大地,杳無痕跡。
曾有多少回,她一次又一次地寬容命運,而命運卻次次將她往泥沼里摁,任憑她死命掙扎,它都沒有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她眼前模糊,看不見星辰,她幾乎溺亡。
她的心靈覆上了一層難以撥開陰云,她對未來僅存的期冀死在了這個季節(jié)。
命運就此宣判了她的結(jié)局,噩夢將如同附骨之蛆將她的靈魂蠶食干凈,幸福再無進(jìn)駐的可能。
這坍圮的世界,這荒涼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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