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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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閑睜開眼時, 身上穿著白色里衣,躺在蓬松的純色床鋪上,外頭日光正盛, 有些蟬鳴與鳥啼,斷斷續續的傳進室內,融合在一起,像一首悠揚樂曲。
雪閑微微眨了下眼皮,試圖動了動身,發覺左邊小腿已被紗布包裹完整,看得出包扎的人十分仔細。
他以手肘枕著被褥,撐起身軀。關于自己入睡的地方, 這回受到的驚嚇已大幅減低,甚至還未看見四根床柱時, 心底便早已知曉, 自己躺在哪里。
眼神望向門邊長椅。驀地發現那椅子居然憑空消失了!而他的行囊就放在厲傾羽平時看書的矮榻上。
雖說他最初來浸羽殿就表明過睡在長椅即可, 可說到底, 他居然從未真正在那張椅上醒來過。
每回皆在主人榻上清醒。怎么移身的,過程他不清不楚, 卻是莫名的自然而然, 仿佛他也逐漸成為浸羽殿的其中一主人。
思緒奔馳間, 大殿門扇被推開。
碩長的身影走近床邊, 身上衣袍也換了套,可仍是貫穿的深藍。
“腿還疼嗎?”
雪閑搖搖頭, 方才睡醒, 五感回攏后, 發覺腿確實不疼了, 想來應該是上過麻散粉, 他能感覺自己的腿傷被細心處理過了。
只是眼下他口渴,但總不好讓大殿主人去替他倒水。
雪閑正準備撐著床柱下床,厲傾羽卻彎身,直接攔腰將他抱回榻上。
“想喝水?”
雪閑有些呆愣,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對方便從桌邊倒了杯熱茶,遞到他手中。兩人指頭短短接觸的片刻,雪閑忽地無所適從。
他穿著里衣褲躺在厲傾羽床上,喝著厲傾羽倒來的水。
為了撫平掩飾這股感覺,雪閑道:“我腿上傷口是你包的嗎?”
“不然是誰?”低沉而磁性的聲嗓說道。
雪閑將茶喝至見底,道:“我以為是老醫修!
這會兒,雪閑還不知老鬼蝎與金蟾子也上峰了,故只能聯想到老醫修。
厲傾羽接過他手中空杯,“本尊既會包扎。外人便不必上浸羽殿獨峰!
雪閑這才想起,對方之前就說過類似的話,浸羽殿屬外人止步。
而他確實只在這兒見過燭鵲一次,便是出發獸妖塔當天早晨。
雪閑緩過口渴后,感覺四肢軀體仍是無力,“毒蜈蚣尸骨有毒,我身上毒解了嗎?”
因身體發軟,故這語調緩慢,透著一股軟糊。
“解了一半!
“一半?”
“本尊先行從你儲物袋拿了丹藥,讓你服下了!
“你認的出丹藥種類?”
“嗯!眳杻A羽簡單答道。
原本他與醫修之事是隔著道墻,完全不解。
可過去九年,雪閑煉過的丹藥他全都知道。故自然知曉解毒丹的顏色與模樣。
雪閑:“燭鵲和奚雨他們呢?”
“與老鬼蝎和金蟾子正在主峰醫堂!
雪閑驚詫道:“他們也一起回浸霧峰了?”
“他倆說能制出解你身上毒性的藥!眳杻A羽望著眼前俊秀卻蒼白的臉,栗色的發絲散亂在頰邊,露出的耳尖白皙。
突地一只白蝎從床頭緩慢爬行過來,以十分緩慢的速度,爬到雪閑手背上,利閘隨便的開闔幾下,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雪閑看不懂這意思,卻也不禁失笑:“他居然跟著回來了,可眼下他這是怎么了?”
“老鬼蝎說白蝎認你為新主人,你既中毒,他便感同身受!
雪閑簡直不可思議,“所以他在模仿我中毒的模樣?”
有些荒唐…有些可愛。
厲傾羽用雷打不動的表情道:“他方才緩慢爬行也是在模仿你!
雪閑看著他臉,聽這回答,不禁更加失笑。最后笑的整個人趴進棉被中。
也錯過厲傾羽那非常細微地,嘴角揚起的弧度。
厲傾羽原本陰鷙一整夜晚的眼神,即便到了白日轉換人格后,也仍是冷沉,導致燭鵲等人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一回到浸霧峰就拉著老鬼蝎他們進醫堂配藥,可此刻,所有的不愉悅,皆因榻上笑倒的清瘦身影,而清朗,而放松。
雪閑從棉被抬起臉時,見厲傾羽仍站在床邊,這才收拾住笑意,問道:“下回換藥也是你幫我嗎?”
厲傾羽挑眉:“這獨峰除了你我,還有第三人?”
雪閑笑笑,對他這番說話方式已是熟悉,眼角看到床邊小桌的兩朵東西,頓時驚訝地將目光全移過去。
“這是…藍紫花?從幻境被帶出后竟完好無缺!”
雪閑不知這花名的正確名稱,畢竟是幻境生物,故以顏色相稱。他伸出手指,謹慎地摸了下花瓣,那觸感柔滑,宛如真花還長在樹上,有著生命力。
厲傾羽:“本尊從袋中拿出時,兩朵都未枯委!
雪閑凝望著那兩朵花,道:“不知他們有沒有名字!
厲傾羽:“幻境之花,自無花名。”
“那我就給取一個吧! 雪閑笑笑道:“既然是幻境中的生物,定是不滅不老,不如就叫恒生花吧!
永恒的生長,不滅不斷。
他朝厲傾羽道:“能把它們擺在這兒嗎?嗯……我覺得挺適合你這床柱的!
其實是他特別喜歡這兩朵花,能讓他憶起幻境的迷人。以及讓他印象深刻地,那一棵布滿含苞待放花朵的大樹。
這時燭鵲的傳聲術正好從外頭傳進。
“傾羽,老鬼蝎他們做出毒蜈蚣尸骨的第一劑解藥了,看你要來醫堂,還是我們端上去!
那傳聲術背景頗吵,雪閑聽得出是奚雨正在罵人,“喂!你倆條的這碗不是泥巴吧!我瞧這碗內東西漆漆黑黑,最好你們吃得下去!”
接著是老鬼蝎宛若被揪著胡子痛罵的聲音,哀叫道:“別別別!你別打翻!這藥十足珍貴呀!還有雪夜靈芝呢!”
奚雨氣道:“這不是平常百姓話本中的東西嗎!”
老鬼蝎大驚:“你怎么也知道。
金蟾子:“奇了怪了,我剛進峰的時候還聽見弟子竊竊私語,說右執法與醫君不合多年,怎么現在看來挺擔心對方的?”
奚雨大罵道:“誰關心他!而且你為何隨便聽我們峰上弟子談話!”
燭鵲:“行了行了,都別鬧了。沒看見我正傳聲嗎!醫君還病重呢!”
奚云大概站在離他們較遠的地方,可聲音也傳了過來,擔憂道:“我們能上去看一看醫君狀況嗎?”
奚雨拍桌:“看個屁!泥巴湯喂下去就行!
附帶重重的哼聲。
雪閑靠坐于床頭,聽著這一來一往的吵雜聲音,面容因憋不住的笑意而淡淡升紅。
他朝厲傾羽道:“看來這回不讓他們上峰的話,怕是要吵上一整下午了!彼垌D了一圈,想到“外人止步”這四個字,抿了抿唇后,道:“就這一回,可以嗎?”
于是片刻后。
原本清幽的獨峰已是熱鬧滿點!
從未如此鬧聲笑語過。
一向安安靜靜的浸羽殿,多了好幾個胡鬧份子,厲傾羽卻未露出任何不悅表情,雪閑則看著碗如泥巴的濃黑藥湯,二話不說地捧起要喝。
金蟾子連忙阻擋:“年輕人,你當真不怕老鬼蝎混了什么廢土殘枝進去?”
雪閑笑笑道:“倘若真的混參進去,我再吐出來便是!
老鬼蝎聞言,不禁豎起拇指:“好!你雖年紀輕輕,但果然與我特別合拍!”
奚雨沒好氣的問道:“那東西喝了真不會出事?”
雪閑朝他露出安撫微笑:“有些藥汁調起來便是這般濃糊狀,我也曾經調過,你放心!
奚雨一個愣兒,接著用力一撇頭,“并不關心!”
視線對上奚云的俊臉,頓時又想起對方欲送他,卻被雪閑弄壞的玻璃球法器。他可是氣了整整九年,畢竟那是奚云認真準備送他的!
這仇沒完。
雪閑喝下那碗濃苦的湯藥后,奚云奚雨即端著藥碗下峰,盡責地完成了左右執法的任務。
雪閑這才轉頭朝老鬼蝎說道:“前輩,蛇毒的解藥,應該可以給我了吧。”
他心心念念惦記著此事,此番拖著中毒也要和老鬼蝎見上一面,就是為了問上一問。
沒想到老鬼蝎竟一副支吾模樣,雪閑立即感到不對勁,趕緊又道:“前輩不是與我說好,這解藥在解決獸妖塔的事情后便能贈與我?”
“我、我給是給了,可給的過程中,你家尊上……”老鬼蝎結結巴巴,話說一半,見厲傾羽凌厲的眼光投射過來,立即改口:“我不小心手抖,將解藥弄丟在毒蜈蚣的尸骨坑中,被其中一只經過的毒蟾給吞了下去!
雪閑一頓,瞪大雙眸。
什么發展?!
簡直離了個大譜!
老鬼蝎則在暗自捶心肝,要不是你家尊上自己沒接好那顆小小顆解藥,那丹藥早已入了厲傾羽的腹中!怎還會被路過的毒蟾給咬走呢!
當時光線雖說不若白天明亮,但對方貴為浸霧峰首座,竟連一顆藥丸都接不好。
簡直了!
老鬼蝎胸悶不已,最凄慘的是他還得接收厲傾羽的眼神威脅,眼下無法說出實話。就連當時在場的金蟾子也無法明白,分明那天月光皎潔,老鬼蝎也對準了對方手掌,可厲傾羽怎就拿不好一顆毒藥呢?
說好的修為九階在哪!在哪!
于是老鬼蝎捶自己第十下。
過了好一會兒,雪閑終于接受關于解藥被毒蟾叼走的驚人事實,吸吐了口氣后,仍是無法釋懷,只好朝厲傾羽道:“既然如此,這…解藥也只好再找了。”
厲傾羽簡單答道:“嗯!
仿佛中毒的非他本人。
一旁遲遲未開口的燭鵲,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等等!你們方才說的解藥是什么?傾羽中毒了?”
雪閑眼神往外飄去,不是很想解釋。
老鬼蝎卻大聲地說:“你們尊上啊,中了千蛇鬼母的蛇毒,已有數年之久,可謂苦不堪言!”
“數年之久?那豈不是閉關之前?”燭鵲一臉被嚇昏的神情,驚奇的問道:“傾羽,你是如何度過這修練日子?傳聞千蛇的蛇毒十分厲害精巧,會讓人…會讓人……”
呃。他不敢講。
“會讓人如何?”金蟾子明知故問。
在場無人敢當著厲傾羽的面說出。關于鬼母蛇毒的效用。
燭鵲突然一個拍掌,嚇了隔壁金蟾子一跳,彈地半尺,兩人一個對視,眼神驀地都深奧起來,似乎一同想通了某件事。
燭鵲秉持著自己曾是浸霧峰的代理,覺得有必要將事情問清楚,清嗓過后便說:“話說回來,當年便是傾羽帶著醫君從外頭回來,也是峰上眾人第一次見到雪閑,若說傾羽閉關前便入了千蛇石洞,那…那傾羽與醫君豈不是一直待在一起?”
一起在千蛇鬼母的石洞里。然后這樣那樣?
燭鵲說來委婉,卻是所有人都聽懂這話下之意。
雪閑忙不迭地被噎住,重重咳了幾聲,“并非、并非仙君所想……總、總之,這蛇毒仙君不必掛憂!
趕緊玩你的玉扇去吧!別再分析了。
燭鵲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神在他倆身上轉來轉去。金蟾子則瞇起眼,展露出一副“老子全了解”的眼神。
雪閑受不了這些打量的目光,道:“我剛喝了藥湯,眼下還有點倦,想先休息了!
厲傾羽便直接攬過他腰,將人直接扳成躺姿,塞回被窩躺好。
老鬼蝎見他倆動作狀似親昵,且這床明顯是浸羽殿的主人床榻,自詡腦袋機靈無比的他,眼神一瞇,正要開口詢問,卻莫地被一陣掌風掃出殿門門,只留下一小股風,吹過他原本就胡亂翹的八字胡,其中一邊朝天飛舞。
同樣被掃出浸羽殿的還有其他二人。
燭鵲拍了拍衣擺,似乎習以為常,見老鬼蝎盯著自己,便淡定的說:“前輩不必開口,晚輩知道你的問句。”
老鬼蝎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您正在思索,醫君在浸霧峰究竟住在哪里,又為何傾羽理所當然地將醫君弄進被里。”燭鵲一臉深沉。
一旁金蟾子嘖嘖稱奇:“沒想到浸霧峰的仙君還會讀心法術!”
說實話,他也在想這問題。作為五靈毒之一,偶爾八卦道上的小道消息是必須的。
燭鵲冷靜到:“前輩,你倆臉上就寫著這問題的字眼,并非獨心法術!
老鬼蝎急道:“所以呢?別顧左右而言他,快些回答!”
他那未來的準徒兒,如今到底住在何處?
這可是十分重要的八卦……不對,是十分重要的問題。
燭鵲見這周圍也無他人,且老鬼蝎二人確實參與了救治雪閑腿傷的一部分,對方倆雖是五靈毒,可他看得出,調配雪閑腿傷湯藥時,這兩人卻也真正上了心。
衡量了一會兒后,燭鵲即收拾住臉色,用訴說秘密的語氣,壓小聲量說道:“上一回,在出發獸妖塔之前,我忘了敲門便進入浸羽殿,怎知卻看見醫君衣衫不整,慌張地從傾羽床榻上下來!
兩聲倒抽聲隨即響起。
接著一陣沉默。
直到幾陣風吹過三人,將浸羽殿外的草地吹的搖曳生姿,才由老鬼蝎打破沉默。
“那你們尊上那時也在榻上嗎?”
金蟾子搓手表示期待答案。
燭鵲搖頭:“傾羽穿戴整齊,站在床柱邊。”
金蟾子眼神一亮:“我懂。是事后!”
老鬼蝎露出欣慰的笑,將臉轉朝金蟾子方向,道:“在獸妖塔里我早說了,他倆一定是道侶,你與萬蛛還不信!”
金蟾子心驚道:“可我看著,覺得他倆并無道侶那么親密。你也知曉萬蛛當年和毒蜈蚣是多黏糊,這……在塔里他倆哪個樣子像道侶!”
老鬼蝎拍胸道:“我說像就像,人家黏糊不黏糊哪是我們看得出的,關起門來做什么還不知道呢,何況你不都說是事后了!”
其實老鬼蝎如此有底氣的原因,只因幾天前獸妖塔中,其中一天曙光微亮的清晨,光線仍是昏暗,空氣也透著冷涼,老鬼蝎左右睡不著,便特意上了塔頂,想看看雪閑煉藥狀況。
怎知藥爐還未看見,倒是剛好撞見一些…不該看的場面。
當時厲傾羽緩步至熟睡的雪閑身邊,除了替對方蓋上自己的深藍衣袍。
接著順勢傾身,往雪閑唇角落下一吻!甚至細細描繪過對方唇形。
自然到,仿佛不是第一次這樣做!
厲傾羽映在雪閑嘴角的吻極輕,吵不醒人,也未下留任何印記。
并且在抬眼見到老鬼蝎嚇傻的表情后,也同是一臉冷酷,似乎早已知曉對方會來找雪閑,故只開口淡淡說了四個字。
“找他何事?”
仿佛被撞見親吻的不是他,而是老鬼蝎。
老鬼蝎語氣偏弱的答道:“無事無事,我迷路!”
怪他!分明獸妖塔里頭通道只有一條路,他還隨便迷路!
怪他!
親吧親吧,繼續親趕緊親。抱歉打擾了。
回憶之際,金蟾子又來了句:“誰說他倆這樣那樣后就一定是道侶!彼癄T鵲問道:“浸霧峰辦過首座的道侶大典嗎?”
燭鵲表情深沉,搖頭。
金蟾子一副“你看吧”的表情,老鬼蝎不服,跳起來扯住他一頭亂發。
這稍大的動靜,草皮上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接著低沉充滿冷意的聲音,只傳聲了兩個字。
“出去!
草皮上胡鬧的三人才趕緊一個個消影,離開獨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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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霞色見落,浸羽殿外頭天幕已是沉黑,可滿布的星光,點點閃爍于空中,如同迷幻畫布。
殿中,榻上一道修長人影,側躺著,睡姿極靜,俊秀的臉面吸吐細微,因下午喝了湯藥,故短時間內醒不過來。
厲傾羽白日的午后又去了主峰長仙殿一趟,聽燭鵲敘述毒蜈蚣的毒性,表示老鬼蝎宣稱配得出解方,而在場的金蟾子與老鬼蝎,被早些時候厲傾羽逐客令的那兩字嚇的不輕,畢竟當時他們正在密論對方的事情,有種談論八卦卻被當事人抓到的驚悚感,對方還是厲傾羽。
厲傾羽則沒有理會這些驚恐表情,與燭鵲談話完后,頭也不回地直接回至獨峰。
浸羽殿地勢極高,離天空仿佛只有幾尺距離,伸手便能觸及,故點點繁星都十分清晰。
此時的厲傾羽,白日那副冷意十足的神態早已消失不見,英挺的面上透著狂狷,唇角圍溝的模樣看上去竟頗有邪氣。
他見床上之人還在熟睡,垂眼凝視了一陣,低頭便是一個吻。
這次的親吻,卻和塔上那輕柔描繪唇形的模樣不同,而是吻得極為張狂,重重親住雪閑唇瓣,似乎知道人不會醒,故意放縱。
最后在雪閑白皙的頸側咬上一口,留下一道微粉色印子后,這才退開。
雪閑睡著的模樣極為乖巧,俊秀的臉面微微透紅,長睫輕闔,厲傾羽看著他,只想繼續往那閉起的眼皮子吻,在對方身上留下更多痕跡。
過去九年,每回他在鏡畫中,看著雪閑凝望屬于他的綴飾,表情不時轉變,偶爾歪頭思考,甚至眼眸轉來轉去,或者用指頭輕輕撫動流蘇,將其順直。
厲傾羽唇角便會勾起一抹淺淡弧度,不論是白日的他,或者黑夜的他,就愛這么看著。
可約莫是六年前,當時厲傾羽閉關不過兩年多,便覺厭煩。看見鏡畫中的雪閑放下醫書,準備出房梳洗,他便操控流蘇跟上,雪閑自是拗不過黏人的綴飾,只好帶著一同去澡間,將流蘇小心地掛在墻上,不讓清水沾濕。
厲傾羽便透過鏡畫,看著對方將衣衫一件件地,從外袍到里衣全數脫盡,水滴流過柔韌身軀,那窄腰線條他兩手便能握住,水珠順著往下滑落,經過的所有地帶,他自然也全看得清清楚楚。
每當這個時候,厲傾羽便能感覺體內的熱氣,比蛇毒發作的任何時刻,都來的更加強烈,更加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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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高掛天空的月兒,漸漸落下,直到曙光灑落山坡。清晨的浸霧峰上仍是一片靜謐,浸羽殿上窗角微啟,一眼望出去,便能看見微微星云,與即將突破地平線升起的太陽。
榻上人的眼睫終于輕輕顫了幾下,緩慢睜開。
雪閑知曉自己還在厲傾羽榻上,但這床榻實在舒服的不得了,他便用蓬松的枕被遮住頭臉,賴床賴了好一會兒。良久,才慢慢從床上爬起,不意外的發現,寢殿上只剩自己。
床邊小桌放了本破破爛爛的書籍,頭隱隱約約透出書冊發黃的邊角。雪閑抽起一看,封面是暗色紙張,看上去頗有秘笈功法的模樣。
也許是老鬼蝎帶來的獨門醫書?
于是他下意識地拿取。定睛一瞧,驚覺標題寫著《藥草精與樹妖之秘事》。
雪閑:“……”
?
這仿佛《狐貍與書生》的取名是怎么回事?
雪閑不可思議地打開書冊,發覺每一頁的同個位置上,皆有發皺指印,明顯是翻書之人一目十行,潦草看過后便挑指一翻,并且不在意書的保存,故未控制力氣,以至于翻頁留痕。
他胡亂地翻著這書,并未認真細看文字,只覺得此類書籍出現在浸羽殿上實為離奇。
翻閱間,雪閑目光驀然停在其中一頁,隨即瞳孔地震!
泛黃的頁面上寫著--
【白日里,藥草精煉化成少年的模樣俊秀,實為出眾,而樹妖更是玉樹臨風的翩翩美男子,兩人無論在市集或茶樓,皆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擅康搅艘雇,兩妖便會畫為原身,在月色映照中,緩緩伸出各自的藤根,混著泥土氣息在夜空下交換日月精華。 】
雪閑臉面隨即漲紅。
居然還有跨物種py!
難道厲傾羽平?吹木褪沁@種書! ?
他更寧愿相信,這冊子是哪個藥草精闖入意外留下的!
在這股荒唐的情緒中,雪閑竟仔仔細細地,讀完了滿滿一頁有關藥草精與樹妖纏綿的字句。
配上旁邊附有意象的插圖,腦子仿佛被三萬頭草泥馬踏過。
偶爾旁邊還有散亂一通的提筆評語,看不出筆跡屬誰。
雪閑閉了閉眼,既然都污染眼睛了,他干脆將藥草精與樹妖的故事看個結尾,卻意外發覺最后一頁紙章非常的新,似乎是最近才加進去。
而紙頁上,是截然不同的內容。
敘述如以下--
【愈為高階的修練入關,需有穩心穩神之物,未有此物在身旁便強行閉關,則會造成無法逆轉的后果,故達于八階以上之人少之又少,九成閉關未破階兒消亡之人,便是三魂受到反噬。若有幸存活出關,只有一項可能,便是六魄造成裂縫,身軀與心腦雖仍為一,可性格卻一分為二,無法控制,無法預測,極其危險。 】
整章新的頁面,就這一段話,旁邊配著亂如狂草的字跡,似乎是感想,苦寫的什么,雪閑依舊看不懂。
只是他隱隱約約能猜到,這約莫是老鬼蝎留下的書籍。
雪閑專注力完全被那段話給吸引,對于這一頁的敘述,翻來覆去,重復看了又看,不下十遍。
思考之間,很緩慢的,似乎有什么事物,逐漸…連接而起。
穩定心神之物…反噬…
六破出現裂縫…
性格分裂成二……
思來想去,猛然間,雪閑腦海閃過某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只是這一回,這想法不再像以往那般稍縱即逝,而是駐留許久。
“因修練有了偏差造成的人格分離…”雪閑盯著那頁面,喃喃自語著。
就這樣從清晨一路思考到午后,手上的書籍都停留在同一頁。一直到日頭落下,他仍是不斷咀嚼著這幾行字句,連外頭天色轉暗了都沒注意,眉頭也是不斷蹙起,又松開,如此循環。
陷入沉思之際,一抹高大的人影猛地映入眼角,懶洋洋地靠在床旁的墻柱上!
分明是同一張英挺面龐,神態卻與白日里莊嚴與難以親近的模樣,天差地遠。
平日里一絲不茍的墨藍衣袍,眼下正松垮的披在身上,同色系的腰帶不見蹤影,結實的胸膛半隱半露,腹間線條宛如雕刻,原本系在頭頂的發冠也不見蹤影,黑緞墨發隨意地披在身后,幾絲落在胸膛前方。
厲傾羽強健的雙臂環于胸前,姿態張揚狂狷,微微勾著唇,那笑意略帶邪魅,勾長眼眸正瞧著雪閑。
接著懶散地走近床邊,帶繭的有力五指,直接握住雪閑一側削瘦的腳踝,將里褲褲腳往上卷,露出一截偏白晰的修長小腿。動作俐落,毫不拖泥帶水,卻未把人弄疼。
雪閑并未掙動。
關于厲傾羽白日與夜晚那股不對勁感。手上拿的書冊,上頭寫著可思議的內容,他面前又剛好是這不可思議內容所對準的人物…
有了紙頁的提醒,雪閑下午早將厲傾羽以往讓他感到不對勁的地方重新梳理了遍。
他斟酌著用詞,慢慢開口道:“你…你是不是…上次閉關修煉期間曾出過什么意外?”
厲傾羽凝望著他,眼中滿是閑散,卻以問帶答,“你將藥炷扔下千蛇鬼母石洞的前后,是否也出過意外!
然而這話的語氣明顯非疑問句,而是充斥著一股不容反駁的肯定。
雪閑瞬間怔愣住,他從不知厲傾羽早已發覺他內核和原主的不同。
可方才對方未回答他的問話,也許是默認修煉中有了差錯?
厲傾羽掌心仍貼在他腳踝上,握的緊牢,可上藥的指頭又實為輕柔。
仿佛諜對諜般,雪閑挺起背脊,說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厲傾羽挑眉:“為何非你回答本尊的!
雪閑心道,因為你方才的字句聽起來充滿肯定,又不像在問我!
“你曾說藥炷是你穩定心神之物,難不成…是因為你藥炷被我……”雪閑說得太順,趕緊打住,咽了口口水,才鼓起勇氣繼續道:“被我扔掉后,修練便出了偏差?”
雖然不是他丟的,可確實是“這副身軀”丟的,故他在厲傾羽面前一點底氣也沒有。
且倘若真的原主將藥炷丟進石洞,厲傾羽有多厭惡他,不難想像。這種種想法,讓雪閑連眼睫都不敢抬起,一直是低垂看著腿上傷口。
厲傾羽神情未變,只道:“你確定是‘你’扔掉的?”
一句話聽似云淡飄渺,仿佛談天話題不過是芷蒸糕。
雪閑這才小小的抬眼,想偷看厲傾羽的表情,可依對上視線,便又禁不住那灼熱的視線,分明懶散,卻像是看透了,最后只好又慢慢的低下臉,將目光集中在對方握住自己的腳踝上。
怎知厲傾羽忽地又道:“為何你覺得本尊修練有異?”
雖他從未在雪閑面前隱藏過自己的人格,可對方確實悟的極快。且握著舊書的那側拳頭攅的很緊,那本書本肯定有什么特別內容。
雪閑遲疑了一會兒,便如實將書冊拿至二人眼前,可厲傾羽只隨便瞄過那書一眼,便明顯懶得多看。
雪閑:“這應該是老鬼蝎遺落在床邊的醫書,前邊是些普通話本內容?勺詈笠豁搮s記載了關于閉關造成的危險意外!
譬如人格一分為二這種意外。
白天的厲傾羽,雖同樣蠻橫,卻藏在內斂穩著之下,如同深潭的表面那般沉穩。
夜晚的厲傾羽,則如深潭內部,暗潮洶涌,宛若暗夜帝王,張狂的無邊無際,陰鷙帶邪。
雪閑瞧了下窗子,外邊的天色已是天幕暗黑,他額際因緊張而出了些汗水,可為了將事情來龍去脈理清,便道:“當年你修練途中的意外,是否便是因藥炷不見,導致六魄有了裂縫?”
照書籍上所敘,厲傾羽應未傷到三魂。
厲傾羽收回涂藥的長指,重新將紗布裹上,勾著嘴角道:“你確定我六魄有裂縫?”
雪閑見對方反問回來,而自己也依舊猜不透厲傾羽的心緒,他心底將事情回想了一輪,搭配老鬼蝎醫書上的內容,心底斟酌著用詞,好半晌后,才小心地問道:“六魄出現裂縫后,分離出了兩個你,對嗎?”
事實就擺在眼前,可他依舊想問出口。更想知道的是,性格相差如此之多的兩種厲傾羽,應該如何區分。雖每回他都能感受到明顯差異,卻說不出所以然。
只是他這問題丟出后,浸羽殿上的氣氛,似乎漸漸僵固了。
片刻后,低沉的嗓音才道:“對!
雪閑絞盡腦汁,道:“那、那是以時辰做為區分嗎?”
厲傾羽凝望著他,對方問問題時,眼神認真地仿佛有光點,他能感覺到雪閑的緊張和謹慎,似乎怕他想到藥炷一事便會發怒。
“并非時辰。是日初與日落!钡蛻械穆暽ふf道。仿佛不當這是一回事。
雪閑聽見這答案,心底的疑惑也突地悟通。確實每回外頭天色漸暗,對方身上氣質就會不太一樣。燭鵲與奚云奚雨看不出來,可他卻一眼能辨認。只是次次剛有這想法,還未集結成字句,便又被其他事件打散。
雪閑看著外頭,在暈黃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雪靈木林間,既是日落,那厲傾羽便是晚上的人格。
出神間,厲傾羽忽地伸指,慢條斯理的往雪閑探去。有力的長指一挑,撥開已是松散的里衣衣襟。
顯出部分偏白的削瘦肩膀。
雪閑趕緊按住衣擺,讓里衣別全數散開,拉回心神道:“怎…怎么了?”
剛剛還在思索的腦袋,隨著厲傾羽這動作一陣心慌。
厲傾羽臉色不如白日的冷然,張揚中參了些懶散,“本尊過去閉關途中,你這處肩膀多了道新傷,今日本尊問過老鬼蝎,他說能治!
雪閑聞言一愣。
“你怎么知曉我肩膀有傷痕?”
雪閑不知自己一直都出現在浸羽殿的鏡畫中,故十分訝異,也導致他先將閉關意外一事擱旁,忍不住又壓了壓衣襟。
厲傾羽卻直接將其拉開一小半,“總之老鬼蝎說他能除卻疤痕!
雪閑不解:“可前輩并未看過我的傷痕,如何能確定?”
“本尊形容給他聽過。”過去厲傾羽看這傷痕不下十遍,這些天雪閑熟睡后,他也會將其衣衫翻開,看上許多眼。
只覺得越看越礙眼。
這傷痕是兩年前,雪閑修煉時,浸羽風上的駐守靈鹿突然發出不明咆嘯,雪閑當時正在煉藥炷,被那聲響嚇到,便強行收起靈火,強制地中斷煉藥,導致金色藥爐一陣狂顫,雪閑也不慎被那高溫的爐口碰傷肩膀。留下一小道燙疤,至今還是深紅色。
那頭靈鹿后來被發現時,已倒地身亡,雪閑還難過了一陣,因他時常摘靈草喂食峰上的靈鹿,除了這一頭因年齡較大,最早逝世的,還有厲傾羽出關前,死亡的一頭。
眼下空出的山坡,早已有新的靈鹿替補上去,屬原本靈鹿的孩兒們,與他們父母相同,毛絨厚實的獸身皆為深棕色,鹿角為金,只有在生命逝去后,身上皮毛會漸漸轉為淡棕,失去光澤。
雪閑偏頭看了下自己肩上燙傷,也回憶了遍此事,當時燙得不輕,他自己就是醫修,當下自然有為自己上藥?芍蟮陌趟銘械萌ス,反正也沒人看得見。
厲傾羽長指隨意撫過那道燙痕,眼眸撇過雪閑頸側的淡粉色印記,眸色忽地暗晦。
眼前人的身軀,除了他以外的痕跡。
其余不準。
雪閑則因脖頸處厲傾羽指頭的觸溫,心慌意亂。也不知曉自己在睡夢中時,頸側被厲傾羽咬了一口,還留了痕。
他小心翼翼道:“那你記得…記得當年千蛇石洞中的事情嗎?”
雪閑第一次知曉人格一分為二這件事,故不確定兩個人格的記憶是否互通。
也許…也許晚上的厲傾羽,并不知曉過去所發生的事情。
厲傾羽唇角彎起弧度:“你指石洞中的哪一件事?”
雪閑:“…就是…里頭的所有事!
所有事。
包含七七四十九個姿勢。
讓他社死現場的那些事。
厲傾羽突地彎下身靠近雪閑,兩人的臉不過一掌之距離,以一種懶散又緩慢的速度道:“倘若本尊說,全都記得,你會是什么反應?”
雪閑睜大雙眸,故作鎮定道:“不怎么反應!
就是再社死一次罷了。嗚。
厲傾羽:“本尊記得你腰疼腿疼,哪兒都疼,還撐不住自己身子!
雪閑面色立即轉呈深緋,已是掩不住的羞赧,道:“是、是你擺的那些姿勢太高難度了,一般人根本撐不住!
厲傾羽牢牢盯著他臉色,道:“本尊依照蛇圖所示而已。”
雪閑閉了閉眼,試圖不要過于赧然:“可你…總之…”
眼下厲傾羽距離他極近,當年兩人相貼的所有回憶,一股腦地沖上來。
厲傾羽卻仿佛看不夠他發紅的臉面,道:“當時不是讓你抱著我脖頸?”
雪閑終于受不了地掀起棉被一角,擋在兩人中間,“別再談這個話題了!”
低懶的嗓音從另一側傳來,參雜了低笑,“不是你先問本尊記不記得的?”
雪閑臉色越顯深緋,扯著被子道:“那我現在不問了!”
看來厲傾羽是兩個人格都記得,而且全數記得!
還如此故意。
說到底,果然內殼就是個壞心眼的家伙!
雪閑拽著被子埋住臉,耳邊卻驀地傳來幾聲低笑。
他有些驚奇,畢竟從未聽過厲傾羽笑聲。便偷偷露出兩只眼賭觀看,對方仍勾著笑意,同樣盯著他。
四眼交接不過幾瞬,殿門便被人從外大力推開。
燭鵲身后領著三四個人,奚云手上則端著藥湯。
“傾羽,下午你說若是關于醫君的傷勢,調配好藥湯后可直接上獨峰,所以我們……”
說話聲嘎然停止。
一行人欲跨近的腳步也乍然止住。
燭鵲睜大了眼。
行吧。他們又選錯時間了。
不是,到底哪個時間是對的?
奚雨奚云則是看著眼前,滿臉不可置信,卻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尊、尊上坐在床沿,雪閑則拉著被子遮著半臉,兩人看起來靠得極近。
老鬼蝎一臉篤定的說:“看來剛接完吻!
雪閑聽見了,并立即僵化。
金蟾子嘆息道:“而且醫君還挺害羞的,也許是你們尊上親吻未遂!
老鬼蝎摸摸八字胡:“這也有可能!
奚云奚雨聞言,更是一副被雷打到的震撼表情。
燭鵲適時地咳了咳聲,朝老鬼蝎與金蟾子做了個表情,即是“這事我們等等出去再深刻研究研究,像中午那樣”。
金蟾子立即眨眼弄眉:沒錯沒錯,也許又是事后。
老鬼蝎也用力擠眉:話別說得早,說不定是剛準備好,被我們打斷了。
雪閑見古怪的氣氛節節攀升,其中三人擺弄表情,不知道在暗示什么。
厲傾羽將雪閑棉被扯下,把對方被自己挑開衣襟而露出的肩膀蓋好,然后站起身來,對眼前一行人精彩萬分的表情未發一詞,仿佛根本沒感覺到殿內氣氛般,也或者是懶得理會,直接朝奚云道:“藥放桌上。”
燭鵲見奚云手腳俐落地放好湯藥,站回他身后,忍不住問道:“傾羽,你方才是在跟醫君講床邊故事?”
其實眾人也只看到雪閑露出的眼眸,其余的都被棉被和厲傾羽高大的身影擋住了。
雪閑趕緊替代對方回答:“他在和我說解藥的事!
察覺自己一直待在床上不是很妥當,還是厲傾羽的床,雪閑趕緊拉好自己衣襟,腳踝剛移動至榻下,枕邊流蘇驀地一陣躁動,雪閑與這雪色綴飾相處九年之久,瞬間便能意會。
根據他經驗,定是衣袍捂的不夠緊實。
故待雪閑確定衣袍都拉攏,并多披上一件外袍之后,流蘇這才停下飄舞。
厲傾羽也從床沿起身。
燭鵲趕緊找回一點聲音:“老鬼蝎前輩調的藥方,需照三膳服用,睡前則是另一碗,之后的藥我都會讓奚云他們傳遞上來!
像今天這種驚嚇,就不必再來一回了。雖然很想看,但還是不能亂看的。
雪閑看出他心底想法,有些羞赧,閉了閉眼,嘗試著轉移話題:“萬蛛老人也一同回峰了嗎?”
老鬼蝎:“萬蛛還在毒蜈蚣尸身那兒哭。金蟾子待在他身邊,等他哭完打算理理獸妖塔轟倒的賬”
燭鵲:“萬蛛哭的可慘了,那哀號聲,只要靠近獸妖塔三百里就能聽見!
老鬼蝎走近兩步,朝雪閑道:“你看過我留下的藥草精一書嗎?”
“看過了!毖╅e點頭。
奚雨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疑道:“什么書?”
老鬼沒理會他,徑自轉面向厲傾羽,以眼神發出一樣詢問。
那你看了嗎?
“嗯!钡统谅曇,肯定的一個字。
雪閑一個愣兒,原來厲傾羽也看過了!難怪方才他拿出書冊時,對方只瞄過一眼就沒再注意。
奚雨更加不解,看過來看過去,似乎沒人解釋,只能小聲開口:“前輩說的是什么書?”
燭鵲同樣有求知欲:“剛才我似乎聽到藥草精…”
是他想的那種藥草精嗎。
老鬼蝎則滿意的點點頭,摸了下臉上八字胡,正色道:“醫書。”
雪閑立刻點頭,表示就是醫書!
雖然只有最后一頁是。
幾人胡亂談著話,根本對不上邊。放在桌邊的藥湯倒是涼了一些。雪閑也不知此刻還能再扯什么。
厲傾羽對著金蟾子一堆人,臉上明顯寫著“說完了就快滾”。
于是老鬼蝎趕緊道:“你們醫君的身體還需盡快復原,就不多加打擾了,我回灶房繼續配藥。”
燭鵲見老鬼蝎要撤,也拿著玉扇跳起來道:“我去監督弟子熬藥!”
奚雨一個機靈:“我、我監督弟子燒熬藥的水。”
奚云見大家一個個往殿外走,只好說道:“我去監督他們有沒有好好監督弟子…”
浸羽殿內,終于又恢復寧靜。
只是大殿外的草皮上,吵聲卻油然而生。
奚雨飽受驚嚇:“你們說,尊上剛才在做什么?”
奚云:“我、我不知道,難道真的是床邊故事?”
老鬼蝎則想拍拍隔壁幾個年輕人。床邊那兩人方才只是坐的稍近說話而已,你們就受驚如此?若是看到我在獸妖塔見的親吻那幕,豈不是嚇的從峰上跳下去。
堅強點,好嗎。
金蟾子道:“他們肯定要做什么了。”
奚雨一頭霧水:“做什么?”
燭鵲滿臉深奧,道:“講床邊故事!
奚雨:“……”
老鬼蝎對著天空哈哈大笑:“我說啊,你們這浸霧峰,說不定很快就辦大典了!
關于結為道侶的慶典。
…
浸羽殿內。
燭鵲等人離開之后,雪閑便將那碗湯藥給喝下。
可卻無暇顧及那碗湯苦不苦,心底不斷回憶著和厲傾羽有交集的時刻。
千蛇石洞中,對方尚未進入閉關,六魄未有裂痕,故人格完整。
厲傾羽出關后,兩人再度談上話,是在浸羽殿外頭的雪靈樹林中,當時是白天,故屬白日的人格。
前往獸妖塔途中,厲傾羽蛇毒發作,也屬白日。
可在獸妖塔里時,雪閑總是在夜里維持靈火,白日困倦時則由厲傾羽接手。故自己清醒和對方相處的時間大部分是半夜,包含進入妖塔幻境時,以及獸妖塔震倒當下,外頭都已是日落,所以這幾回皆為夜晚的人格。
雪閑端著湯藥,努力地回想著。
手上喝到底的空碗被另一人接走,“怎么?在想本尊白日與夜晚有哪里不同?”
雪閑想了想,才說:“其實,都挺像當時在石洞中的你!
他說不上那個感覺,但確實又是如此。
雪閑覺得唯一不同的,是夜晚的厲傾羽多了些表情,譬如都是懶洋洋的勾唇。這是白天的厲傾羽不曾出現的。
雪閑一邊想著,邊看向空檔檔的某面白墻,“你把我的長椅收走了?”
厲傾羽挑眉:“你的?這浸羽殿里所有東西都是本尊的。”
雪閑艱難道:“…總之…我之后該睡哪?”
“你這幾天睡哪就睡哪。”
雪閑睜大了眼眸,可厲傾羽明顯沒要解釋什么,還真的就是要讓他睡床。他只好拉過棉被,將自己裹起,吃力地滾了兩圈,滾至床榻里側,然后面對白墻。
低笑發懶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這樣翻動,你腳不疼?”
“不疼!
“不如再滾回來給本尊看看!
“……”
“還有,不許側躺。”
雪閑:“為什么?”
管這么多!白日的你不是惜字如金嗎!
厲傾羽:“會壓到腳傷。”
雖然他已包扎完整,滾個兩下沒問題,但壓上整夜的話傷口定會再次裂開。
雪閑這才默默地翻回正面,然后用棉被罩住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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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浸羽殿外依舊充斥著悠悠鳥啼,開了一小角的窗子傳來外頭草皮沾上清晨露珠的清爽味道。
雪閑慢悠悠地睜開眼眸,迷迷糊糊間聽到談話聲。
是奚云的傳聲術,似乎在說膳房師傅昨日半夜加緊手腳,趕制出一匹新鮮的芷蒸糕。
半晌后,雪閑揉了揉腦袋,從被褥中爬起時,芷蒸糕香氣已是撲鼻而來,定睛一瞧,原來那糕點已放在殿內桌上,促使他想趕緊下床嘗一嘗。
一道嗓音卻傳來耳邊。
“腿有傷,不許下榻!
雪閑聽話的把腳踝收回被窩,看見遠處桌面那盤放了甜點的圓形木盤騰空飄起,朝著自己方向過來。
奚云的傳聲術自然不知道他已清醒,傳聲術仍未停住,似乎在稟報重要事項。
雪閑拿了塊蒸糕,咬下一口,滿嘴都是甜而不膩的好滋味,一面聽著奚云報告,卻是不明所以。
他們大伙兒不是才剛從獸妖塔回來嗎,怎么奚云的語氣如此急促,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奚云:“尊上,審仙大會于一個月后舉行!
雪閑眨眨眼。喔,原來是審仙大會啊。
《道侶他飛升成神》中曾寥寥帶過一章?刹贿^一個審仙大會,為何奚云這般緊張?
隨著奚云的稟報--
“主辦方上午差人送信過來浸霧峰,還是加急的。詳細狀況對方表達的不清不楚,就說是…說是有人投書點名了醫君。”
以上這兩句話,聽的出奚云是用十分艱困的語氣,硬著頭皮道出。
因為面前高大的人影,眉眼之間突然浮出冷厲。
空氣有些僵化。
雪閑在奚云傳話聲暫時止住后,朝著那法術光點問道:“奚云,我是雪閑,審仙大會怎么了嗎?投書是什么意思?”
《道侶他飛升成神》中并未好好詳述這段,故雪閑只知道是一群仙門聚首。
另一頭靜了一會兒,仿佛在驚訝雪閑是醒著的,可也沒有馬上回聲,明顯在等厲傾羽指示該不該說。
直到聽到低沉的一句“嗯”之后,奚云才松了口氣,娓娓道來:“醫君你有所不知,審仙大會顧名思義,是在公開審理那些犯過錯,得罪過人的仙門弟子,收到邀請者代表你曾得罪過人,得出席一趟,讓兩方對峙過后,所有出席的仙門評過,這才算告一段落!
說明白一點,就是年度吵架大會。但時不時就會變成干架大會。
被指名道姓的強迫參加者要被公審,通常是各講各話。你指責我、我否認到底,指不定有人憋不住氣,一臂揮去,先損對方法器。
再更嚴重一點,若不幸公審中打架落敗,有時還會被另一方趁機損身,丹元毀半都有可能。
審仙大會的對聯便是“公道自在你我心,作惡多端必自斃!
雪閑聞言立即僵在榻上。
好的。他終于知道奚云語氣凝重的原因。
可他搞不明白,自己怎被提名上陣的原因,他記得審仙大會五年為期一次,而他這幾年都待在浸霧峰,哪兒都沒去,就算真有得罪別人,為何不在前一屆審仙大會就找上門來,還特地等上多年,熬到這屆。
“因為本尊當時尚未出關。”厲傾羽看破他的疑問,“審仙大會需當事者。”
雪閑:“?”
我被審不審,與你出關何干?
傳聲術另一頭,奚雨道:“便是尊上說的如此。”
“醫君被提名的事項,是因擅自扔了尊上的藥炷進千蛇石洞,送來的帖子上說…至今…至今仍欠著未找回,故提名審仙!
雪閑頓時瞪大了眼。
他扔厲傾羽藥炷的當下,分明就沒有外人!
不是!應該是原主扔的時候。
等等,不對!當時他還未穿過來,故根本不知道原主扔藥炷當下有無外人!
他睜眼就是在石洞中了。所以…說不定還真的被誰給見著了?
雪閑神情一言難盡,不知該如何啟口,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倒是厲傾羽淡淡朝光點說道:“將提名帖傳上來。”
雪閑驚道:“我真的要去?”
奚云連忙解釋:“一但被提名就只有參加一途,若是默不作聲,或擅自未出席,只會被眾仙門當作你默認了。出席就是最好的法子,若提名事項不符,還可洗刷冤屈!
雪閑:“……”
問題是他真的符阿,就是原主把藥炷丟進石洞的。
他說也說不清了。
待傳聲術消失后,雪閑表情怏怏,有氣無力的說道:“你可知道,當年我為何要偷你藥炷?”
他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了。直接問當事者比較快。
厲傾羽未回答他,低沉的嗓音只道:“當年我緊跟在你身后,你情急之下看不遠處有個深淵便扔了,那模樣,不像是提前計畫好的!
雪閑:所以原主是偷著偷著就自亂陣腳嗎?
這飛天大鍋還就這樣砸到他身上。
雪閑:“你還記得其他片段嗎?”
厲傾羽:“我提劍,你狂奔。”
雪閑簡直鬧心鬧笑了。
厲傾羽平時杵在那就已經夠嚇人,何況是被對方提劍追殺,誰不跑!難怪原主要見坑就扔藥炷,生死在前,手上偷的是金是銀哪還重要。
才剛這般想著,一把銀白色的靈劍便忽地現行,在雪閑身旁懸浮著,雪閑看著那亮晃晃的劍鞘,知道這便是羽熔劍,上頭充斥著厲傾羽的修為氣場,而自己腰間的流蘇竟于此時輕輕飛飄起來,試圖用細繩尾端去撓劍柄。
雪閑腦袋正胡思亂想關于審仙大會的事,見流蘇撓了片刻都撓不到羽熔,因他思緒正混亂,便想也沒想,直接抓住劍柄,將劍身壓低,給流蘇纏上。
直到流速完整依附到羽熔見上后,雪閑這才想起來,修為越高者,其靈劍的劍靈也愈強,不會服從于主人之外,更不會讓外人持住劍柄。
他連忙將五指放開,有些心驚膽戰的問道:“羽熔…不會認主嗎?”
厲傾羽簡單道:“會認!
雪閑一頭霧水:“那為什么…喔,是因為這個流蘇嗎?”
雪色細繩本就歸屬對方,興許是羽熔認出來了,將他認成厲傾羽?
厲傾羽:“不是!
如同每回白日時那般言簡意賅。
雪閑又想起對方人格一分為二這事,他專注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同一副臉面身型,現在卻是給人一股冷厲,不可親近之感,和昨晚的邪魅模樣天差地遠。
“那個…我一定得出席審仙大會嗎?”
奚云方才傳聲術說到最后,還強調對方是血書提名。
這都什么事?
雪閑挫敗的朝厲傾羽說:“既然我被提名是因為你,那我們私下解決,看在我這么積極在賠做你藥炷的份上,我能不去嗎?”
“不能!钡统恋牡せ氐。
雪閑撐起上身,不滿道:“為什么!”
厲傾羽勾長的眼眸望著他:“仙門規矩!
雪閑:“…?”
可你分明看起來就不是會守規矩的模樣。∮绕涫且雇砟菢幼!
雪閑氣呼呼吃著蒸糕,一面思索著,看來他得再加快腳步,最好能趕在審仙大會來臨前,做出藥炷。
……
幾個時辰后。
雪閑放下手中書籍,使勁兒的伸了個懶腰。他研究了一下午的古老醫書,找尋著藥炷的新作法。
而厲傾羽就坐在矮榻那一邊,整日都無起身,也未開口。狹長的眼眸閉著,不知是不是進入短暫修煉期。
雪閑便光著腳下床,想走過去看看。反正流蘇也沒有攔他,在浸羽殿的時光,流蘇就乖的像塊糖,只要沒有除了厲傾羽以外的人在獨峰上,流蘇也不再管他衣袍穿得好不好。
雪閑披著單薄外袍,才剛靠近厲傾羽,便感覺周圍發燙的溫度。
詫道:“你蛇毒發作了?”
對方這才睜眸看他,可神情已然說明。
雪閑有些慌亂。上幾回傳遞熱度是在獸妖塔里,身邊全是枯枝亂葉,還背負著獸妖塔的任務。更前幾回是在陰暗的石洞里,什么都看不清。
這還是厲傾羽第一次在油燈亮晃的浸羽殿,兩人的表情皆一清二楚。
雪閑緊張地抿了下嘴唇,眼神在軟榻周圍轉來轉去,最后才在厲傾羽前方坐下,一同盤坐于軟墊,輕握住對方拇指。
兩人面對著面,厲傾羽帶劍繭的手心也往下,直接扣在他手背上,腕部筋骨分明,線條流暢俐落。
一回生二回熟,故這回不用言語,厲傾羽的熱氣便源源傳遞而來,雪閑臉面也漸漸染上薄紅,一路轉成深緋。
半刻鐘后,隨著熱源不斷自相連的手傳來,雪閑也開始微微發抖。
厲傾羽低低說道:“受不住了?”
俊美的面上表情未變,視線卻是牢牢盯著雪閑。
雪閑先是點頭,接著又搖搖頭。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由厲傾羽身上襲來的熱意,比以往都更劇烈,可也別無他法,只能閉眸忍著對方熱源。
一炷香后,雪閑氣息已是紊亂,艱難開口道:“先…緩緩好嗎?”
外頭天色也于這時慢慢暗下,夕陽沉至山腰之下,浸羽殿后的雪色樹林罩上月色面紗。
雪閑感覺身上熱氣沒有緩下,仍是不斷向他襲來,慌亂的想掙扎,五指卻被牢牢握住。
他氣息急促地說:“…你、你等等。”
厲傾羽卻更加摁緊相握的手。
雪閑心底一詫,心底想到什么,連忙偏頭望向窗外。
果然天色在過去半刻鐘內已然轉變,眼下日頭全落了,浸羽殿已屬于夜晚的厲傾羽。
牽住他手的力道突地又增大。
這回蛇毒熱意,仿佛洪水出匣,猛烈地,不斷往他襲來。
雪閑咬住下唇,知曉對方已是另一人格顯現,吃力接受熱源的同時,也不自覺有淺聲從嘴邊溢出。
雖厲傾羽神態與方才已然不同,可他早知道,兩個人格其實都屬對方身體中分離出來的,只是原本就不好溝通的某人,每每日落之后愈顯專橫。
此刻厲傾羽眼神蒙上微微陰鷙,望著雪閑俊俏的面頰紅至發燙,連下顎都染上深紅,順著衣襟隱至衣袍中。
雪閑額際泌出點點薄汗,吐出的話語全帶著熱氣。
厲傾羽目光半刻未離,仍盯在他身上,神態帶著幾分散漫狂狷,牢牢反扣著雪閑手掌,不讓抽離,低低說道:“不準休息。”
雪閑無法抽手,只好微微甩頭,試圖驅散一些熱度。晃動間衣襟散了開,露出削瘦的鎖骨,那凹陷處已成一片紅,雪閑身繃直著,努力接受對面傳來的更多熱意,汗濕的衣袍勾勒出清瘦身形,額際發絲貼在頰邊,淺栗色的濕發,襯著雪閑頰臉更紅。
然而雪閑卻壓根沒空注意這些,被熱的腦袋昏脹,下意識咬唇,怎知還沒來的及消化承受這蛇毒引發的熱,驀地又感覺一大團熱氣自厲傾羽掌中傳來!
在他身軀亂竄著的蛇毒熱氣,遠比方才更為劇烈!
全是厲傾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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