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盆地的亞熱帶的小城，冬日也是陰雨綿綿。雨不大，多在晚上起，天色微微發白時停下。多云的天氣很難看到太陽，景物皆是灰蒙蒙一片。街道上枝節橫生的枯樹張牙舞爪，常青的城市綠植雖仍繁茂，但枝干葉片大多顯出凋敝。

        寒假的走親訪友與外出旅游當時讓常樂很是苦惱，冷清太久潛意識便會拒絕熱鬧了。同時，父母在親戚面前表現出的十分刻意的和睦總讓他有些不寒而栗，為了逃避，常樂拉出了學習——他要去圖書館。父母早已了解常樂的“古怪”，答應了他的請求，不過不知是欣慰更多，還是失望更多。

        圖書館很冷清，不過很溫暖，閱讀其中的人基本都脫去了厚厚的外套，低著頭，目不轉睛，唯有沙沙的翻書聲與外面雨拍打窗戶的聲音應和。常樂在書架上隨意翻找，隨手拿了一本人物傳記，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了。

        常樂喜歡人物傳記，孤單迷茫的少年總在找尋一些高貴靈魂的認同與歸屬。常樂感動于文字間充斥的強烈的情感，有如信仰般崇高圣潔，有如日月般永恒不朽。于激動時，常樂也樂意潸然淚下。常樂期望自己的人生也能被壓縮成薄薄的一本書，愛與激情，恨與遺憾共同在白紙上書寫交織。奈何人生如長河，縱然有飛落四濺處，卻是少數，縱然兩岸風景有絕佳處，也是過客。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伴著兩岸蜿蜒形似的的青山，被洪流裹挾著前進，無法回頭。

        正當常樂沉迷與書中人物的榮辱興衰時，突然背后被人戳了兩下，常樂轉過頭，是張碧西，閃爍著光芒微微瞪大的眼睛，檀口微啟，訴說著喜悅與驚奇。

        她確定了答案，揮了揮手，雙頰泛紅，嘴角噙笑，躲藏著烏黑墨云中的若隱若現的玲瓏耳朵也泛出血色，澄澈的雙眼如湖泊泛起粼粼波光。

        常樂冷冷的心剎那間也變得溫熱了。

        常樂笑了笑，低聲打趣道：“你也是爸媽不愛的孩子嗎？”

        她坐在了常樂的旁邊，將座位略向常樂偏移，微微靠近常樂，含笑低聲道；“才不是，我就住在這兒附近，圖書館學習氛圍要好一點嘛。不過，你成績都這么好了還在卷啊。嗚嗚，不怕學霸有文化，就怕學霸放長假。”說完，不等常樂響應她的笑話，她自己卻先控制不住的笑了起來。

        常樂故作高深，嘴角上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幽默。不過你這個講笑話的方式是運用了設問嗎？”

        她好不容易停了下來，面露疑惑道：“什么意思？”

        “自己講笑話，自己笑啊。”常樂擺了擺手。

        她近乎笑出了聲，見常樂周圍幾乎無人，她不斷地拍打著常樂，力道并不輕，同時嘴里喃喃不停。

        見她滿臉的笑意，常樂只能默默忍受手臂的疼痛，連聲向她道歉。見她近乎不能自已，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作為旁觀者的常樂突然無奈的體會到了有時最遠的距離不是飛鳥與海魚，而是近在咫尺的人心。

        擔心被人撞見，常樂只得強行讓她回到現實世界，便道：“張碧西，有人來了，冷靜點。”

        笑容如在掛在臉上的面具頃刻不見，她立馬環視一周，又是一記捶擊，道：“你又騙我。”惡狠狠的語氣中又滿含委屈。

        接著在常樂詫異的目光中，她的靈魂好像又遁入了另一個世界，笑顏又開。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常樂是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了，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她自己冷靜消化。于是，常樂借故去上廁所，獨留她一人，而到了廁所，常樂仍覺脊背發涼。

        當常樂自認為她已是“腳踏實地”，便回到了座位。終于，如愿所得，她此時寧靜又安詳，杏眼低垂，翹起的濃密睫毛顯得恬靜又美好，而微微撅起的朱唇俏皮又可愛。常樂不敢再用言語挑撥她，老老實實的回到了座位。兩人便安靜的各自看書寫作業。

        不知何時外面突然刮起了風，直吹得落葉在風中飛舞，烏云層層堆積在天幕，陰沉的像是傍晚時分。常樂看了看表，還只是下午三點。他有些擔心，因為自己并未帶傘。

        張碧西也注意到了窗外的天色，放下了手中的筆，凝視著窗外，娥眉微蹙，道：“看來要下雨了啊。”眼波流轉，又看向了常樂，道：“你帶傘了嗎？”

        常樂搖了搖頭。

        張碧西思索了片刻道：“需要我回家幫你拿一把傘嗎？”

        常樂看著張碧西澄澈雙眼，連忙道：“不用，不用。”

        張碧西像是未聽到常樂的回答，站起了身，便走便道：“沒事，反正我家離圖書館很近。”

        常樂看著少女暮色中的瘦弱背影，有些恍神。有時候迷茫少年的拒絕不是棄厭，而只是因為在真摯美好的事物前沒有勇氣罷了。

        張碧西離開后，常樂竟有些難以專注，將兩三頁書翻來覆去。突然，常樂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敏感少年的內心某處為少女的貼心之舉所觸動了。常樂看向門口，斂住了笑意，慶幸張碧西還沒趕到。

        過了好久，張碧西才回來。

        常樂本以為張碧西口中的“很近”是善意的謊言，心中不由有些感動，但看著竟換了整套衣裳，身著厚厚毛絨衛衣，一手拿著兩把雨傘，一手提著一個大口袋的張碧西有些驚愕，不由道：“你不會去逛街重新買了套衣服，然后在店家那兒拿了兩把傘吧？”

        張碧西疾步趨近，笑道：“才沒有。只是外面有點冷了，我就換了一套衣服，所以這么慢。”

        “我看你應該不止換了一套。不過，天確實冷了，那個口袋裝的是給我在商店買的衣服嗎？”常樂看著臉色有些羞紅的張碧西調笑道。

        “很可惜，是零食。不過，我確實有想著給你帶一件的，不過我家狗狗衣服太小了。”

        張碧西笑得很肆意。常樂被張碧西羞辱得說不出話來，不禁有些感慨，暗道：“這小妮子何時也變得這般牙尖嘴利了。”

        張碧西見常樂半晌不說話，止住了笑意，拍了拍常樂，道：“怎么了，生氣了嗎？誰叫你以前還經常笑我，現在我也要讓你知道被別人笑是什么滋味。”語氣到后面竟還帶了些怨意，似乎是積怨已久。

        常樂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只能無奈道：“好，以前是我不對。對不起。”

        張碧西似乎沒料到常樂會如此輕易地服軟，又笑了好一會兒，終于好像有了些疲倦，安靜了下來。可不過須臾，她又拍了拍常樂，道：“你要吃零食嗎？”，因為笑了許久，聲音有些沙啞。

        常樂并不餓，但不想顯得與張碧西虛與委蛇，便隨便拿了幾袋零食揣進口袋，淡淡道：“我要把它們拿回去珍藏。”

        張碧西銀鈴般的笑聲再次響起。

        “別笑了，認真寫你的作業。”

        “我知道。”

        “知道就馬上做。”

        已是傍晚時分，暮色蒼茫，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漸多的車輛劃破陰霾飛逝而過。兩人道一聲離別后，便各自回家了，他們路線相反。

        寒假很長一段時間，常樂都在圖書館度過，張碧西時常會來陪伴常樂。那時常樂并不清楚自己對于這陪伴的態度，當她“過于激情”時，常樂常希望她能還自己一份難得的清閑，可當她安靜時，常樂又會不自覺的挑逗她，大概是快樂與憂愁參半。可后來又是孑然一身時，方又對那些時光無比的懷念了。盡管這很矛盾，但迷茫的人好像總有很長一段時間為過去而活著。

        不過常樂并沒有怎么想起浮笙，當是要將她忘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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