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

        啟靈被領到的地方，居然是前幾日剛來過的外門！要聽的是外門弟子的大課，能看到的也僅是外門弟子……

        而且，頭一個見到的就是那位左二郎……

        “師姐，請。”

        沒有任何多余的問候，還是那個直截了當到冷漠的家伙。

        和明塵山內門的林間樹縫里“長”出宅院不同，外門地處視野開闊之地，更似平界頂級門戶的深宅大院，光是授一門課的地方都是個五進五出的院子，仙門很少有公開的史學大課，看這滿院的藥草，啟靈今日被領到的地方，應是草藥學的授課院落。

        雖然不是內門，但應該有趣。

        左二郎與她前后腳進了正堂，平界此處多為正房祠堂，如今這里被改成了書院模樣。

        在門口尚且能聽到內里的歡聲笑語，他二人甫一入門，那叫一個鴉雀無聲……

        啟靈并不覺得是自己之故，尤其當她看到眾人看向左二郎的眼神時。他們的眼神里傳達出的，并非眾人看他時常有的好感或崇拜，表露出的，分明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躲閃，和一絲幸災樂禍。

        氣氛甚是微妙啊。

        不過啟靈相信，不出一個時辰，她就會知道了，自從在某地授什么那天見識到人族嘴碎的本事后，她就覺得沒有什么八卦是傳不到她這里的。

        果不其然。

        “聽說了嗎？已經出手了，朝堂上同系官員都被革職或處刑了！”

        “真的假的？”

        “此事千真萬確，坤街行刑臺血流成河啊！嘖嘖。”

        “那咱們是不是該……避避嫌？”

        “對對對，還是避嫌的好。”

        “之前擺了多大的譜啊，妥妥的特權，如今……”

        “咱們還是少說兩句吧，瘦死的駱駝要是比馬大呢？如果圣上開恩，”那弟子雙手舉起向天一拜，“那就是比馬大呀。”

        說是少說兩句，但到底說了，啟靈唏噓不已。

        仙門求遠離俗塵之清凈，啟靈先在仙門長大，后在無量塔過活，總以看官的心態看待平界政權的更迭，如今已在塵網，又和平界人士有了交集，自是替左家不值。

        原來就算是嫡長子做了人質，嫡次子來當道士，都不足以打消天竸城皇帝的猜疑。

        原來身側的這位，已經到了命懸一線的境地了么？啟靈可以怎么幫他么？

        是在大軍壓過前來緝拿他之前，帶他逃？

        這太不現實了。

        啟靈自己如何有這個能耐；而他，又如何會過東躲西藏、如過街老鼠般的生活。

        啟靈仔細思量片刻，得出結論，左家之命運，全看皇帝的壽命和皇城四大世家勢力如何了。

        其一，聽說與當今龍椅上坐著的那位不同，竸朝嫡長子即太子——都高燁，是個禮賢下士、兼聽則明的明君苗子，思想上與左家相合，即便制衡也不至于斬草除根；

        其二，若是現在這位頤養天年，還能在龍椅上坐個十年以上，那么就要看皇城四大家族族人能否爭氣，如今四大世家有些勢衰，但若他們中的一位將家門發揚光大，就也可能遭到皇帝的忌憚，如此，為了平衡，左家就能保住。但左家不能暗里去扶持四大家，因為沒有不透風的墻，皇帝若是知道了，左家就坐實了拉幫結派的罪名。

        當然，也許是有辦法的，啟靈只能想出這些，不代表整個左家也只能思索出這兩點。

        但無論如何，左二郎該是如何的如坐針氈呢？

        “師姐是要同情我？”左二郎落坐于啟靈右側，是為今日短暫的同窗，他將傳過來的草藥素材遞給啟靈時，許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質問道。

        “如何會是同情，要同情也是師弟同情在下才對，在下前幾日去無量塔前授書，塔回四個大字：無書可賜。”

        啟靈自嘲道，將不愿提及的過往抖了出來，言語間有些同病相憐之意，左二郎嘴角輕微向上抽搐一下，表情晦暗不明。

        “誒誒，可別笑出聲哈，師姐正難過著呢！”

        “沒笑。”他半低著頭應聲道，面上看不出什么，氣場卻緩和了些許。

        啟靈苦悶，暗嘆自己莫非是泥菩薩轉世？為了緩解別人的心情自揭傷疤。

        今日草藥課的內容，是分辨平界不同區域的靈芝。

        雖說亙古屏障毀滅之后，平界靈草種類和強度大幅度提升，但是老牌的靈芝還是占據主導地位的。

        有一年，啟明師兄剛好記著她的生日，就是送了株千年靈芝，在目前的修仙界，靈芝極難留至千年，百年靈芝才是市面流傳的高級補靈提升藥材，究其因，主要是過度采伐之故。

        她只記得，當她拆開禮物封印的瞬間，靈芝靈力爆發性的外溢，眨眼功夫，就引起了寶榮閣諸位執事和總管的側目，但畢竟大師兄守著，無人敢有動作。

        她為避免夜長夢多，當機立斷吸收了那枚靈芝。

        初時體內溫熱，各大經絡被疏通，之后身體輕快異常，全身從未有過的舒暢，源源不斷靈力匯于丹田，她趕緊打坐，但到底體質局限，并未有實質變化。

        她有些愧疚地對大師兄說暴殄天物了，但他回道：“就是延年益壽的作用上，也是物有所值了。”。

        靈芝的使用方式，可以像之前的啟靈，將內里精華通過靈力運轉，吸收進體內，但若是靈芝精華不足，沒必要耗費靈力凝練，也可食用。

        顯然，如今分發給他們學習的十年靈芝屬于后者。

        站在最前面的夫子是位充滿滄桑感的老者，應是到達了無空界，這個層次的修行者可以隨意改變容貌。

        為了更顯德高望重而化作老人的，大有仙在。只是，仙人幻化老相，往往鶴發童顏、老當益壯，而像這位先生這般老態龍鐘的，她還是頭回見。

        若不細看，會以為學堂前立了個云石雕塑，刻著一個佝僂學士，面部皺紋層次可觀，眼睛在白眉與垂著的眼皮間匿了蹤影，不過夫子不是石像，他有龐大靈力加持，眼窩深邃，能感覺到其中力量。

        他在發靈芝的時候，試圖向右邁步，可還是止住了，像是在體諒這副快散架的身子骨，原來戲要做全套，化為古稀老人，就要演出古稀老人的狀態。

        “學生可知如今陳列之靈芝來自何處？有何效用？又如何使用？”先生問道。

        左二郎聽后有些漫不經心，食指隨意撥弄著那幾顆靈芝，狀似無意，卻原來在將它們按地區擺好，真是個別扭的人。

        如今平界大陸的軸線是依據昆侖山和明塵山定的。

        正西，為昆侖山，西山群環繞其四周，挺拔而嶙峋，山頂乃是另一境界，眾仙環繞，平界范圍更有小天池、福澤“鎮”；

        正東，為明塵山主山，其域內囊括無量塔、修仙市集，五里地開外便是延綿不絕的東山群，附近水源豐富，人杰地靈，有最大港口青港，依此建立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青城，東邊陸地盡頭是極春之地春日丘，隔海遠眺蓬萊仙島。

        將昆侖山與明塵山在地圖上相連，所成之線的中心正是如今公認的大陸正中央。

        此處本是再好不過的風水寶地，但八卦算來，運勢太強，與天爭鋒，既是寶地，又是煞地，遂以極少被立為都城。

        不知緣由，如今的竸朝，卻恰恰遷都至此，還取名為天竸城。

        以此為中心，正南，南山群矮峰錯疊，其中最著名的鳳棲山為神獸遺脈匯聚地，四周妖眾居多，人煙罕至，唯有萬年前人皇的誕生地南州還算繁華；

        正北，靠近偉岸壯麗的北山群，至盡頭，是北沼國的北地平原，富饒之地，內海所產資源更是豐富異常，讓竸朝眼熱，加上廣闊的北澤沼澤地，地形、氣候最為有意思，也是最盛產靈芝的。

        果不其然，如今左二郎桌子上方正放著最碩大的那株。

        左側的靈芝根部發白，是西山群中天泉山植株的共性，因為山上土壤成分特別所致；右側的水靈光潤，奇香撲鼻；南側的小巧玲瓏，面上雖有些干癟，根部卻很壯碩。

        全對啊！

        雖說靈芝的分辨不算難事，但是一個出自高門的人族少年，初入仙門就能知道這些，可謂是知識面相當廣了。

        啟靈心里贊許，舉了手，從來沒有正經上過學堂的她，如今要圓個小夢想了。

        她手剛有要抬的舉動時，那位看上去顫顫巍巍的無空界夫子便凝指一點，一顆圍棋白子瞬間懸在面前，隨即消散。好特別的點名方式！

        “弟子拙見，這顆肥碩靈芝，在同等年份的靈芝里，算得上靈力充沛，是為澤地靈芝中的一種，北沼本地稱其為廣檐，可為當地靈蛙遮風擋雨。”

        夫子欣慰點頭，其他學生本就對她好奇，聽得她連北沼民俗都知曉，議論紛紛。

        更加瞋目結舌的卻是左二郎。啟靈看到他的表情后，得意地向他挑個眉，他又瞬間恢復了冷漠臉。

        但她并非有意出風頭，所以不再過多詳談，只是將每個靈芝的產地和名字過了一遍：“這棵是天泉山的白尾靈芝，這個是南部鑷子地的紫芝，而這個嘛，附近就有，不過它應該還特別點，長在東湖，是水靈芝。”

        “這位同學，全對。”不知為何，夫子說這番話的感覺令她感到十分熟悉，不過以啟靈那點修為和靈力，又能察覺出什么呢。

        對了，這些內容她也可以和入泉說一說，只是認靈芝有點偏離目標，不如改為討論地理方位和其他界在平界的連接點好了。

        明塵山到底不會任她隨意上課，此課一畢，她就被領走了，左二郎專心收拾物件，也沒和她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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