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先搭訕的人要請客吃飯
特蕾西婭來到這座小鎮(zhèn)并沒有很久。順著地圖上線條行走的旅客用圖釘圈起地名，好似從而留下另一道足跡。土地是會流浪的，她這樣想，腳下的州顫動著，好似冬天里干干的麥穗。
很長的路！但每個地方都已經(jīng)有了居所，各自地棲息著，并非以前那樣掙扎與痛苦了。飲品店櫥窗寫著眼花繚亂的價目表，她嗅到濃郁的香氣，碎豆磨了一半，機(jī)器很是精細(xì)，勺子像是專門用來舀起月亮的，看上去很是剔透。
“有什么可以幫助您的嗎？”綠眼睛的服務(wù)生留意到她的停駐，稍稍點(diǎn)頭詢問。菲林的裝束保存著小鎮(zhèn)的古樸，花邊是一針一線縫作的，右肩佩戴了鎏金的徽章。
啊，這可能不是服務(wù)生。她想。
“請問這個多少錢呢？”特蕾西婭指向菲林手中半杯的液體。燈轉(zhuǎn)在四周，倒影在里面，像是小小的星球。
菲林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說道：“嗯，這個只是試驗(yàn)品，若是需要，我可以送給您�！�
“輕易地松口會讓別人過意不去噢！”特蕾西婭輕巧地將通行貨幣搭在對方面前，菲林于是微微低頭，不動聲色地瞧見薩卡茲手指上的小痣，以及疤痕。紅色和淺淺的肉色，代表新生。
“謝謝您。”她很果斷地收下來，金屬放進(jìn)口袋中，位于裙腰隱蔽不見的細(xì)縫，“祝您今日愉快�！�
而那厚重的玻璃杯則推到薩卡茲的面前。
這已經(jīng)是特蕾西婭的了：褐色的液體，熱的沖泡下去，再加一點(diǎn)點(diǎn)奶油。
“滑膩的味感。”她評價。
“覺得苦的話，這里有方糖。”菲林淺淺地笑了一下。
特蕾西婭認(rèn)真端詳，又細(xì)細(xì)喝了一口：“不，剛剛好。這是你發(fā)明的嗎？”
菲林說：“不……那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腿四鷳�(yīng)該是從王城來，對嗎？那里就是她去的地方。您或許也曾與她擦肩而過。她做不起眼的工作�！�
特蕾西婭驚訝道：“是嗎？那很可愛誒�！�
綠眼睛眨了眨，菲林沒再說什么，似乎對這樣的評價不可置否。但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看待方式，她并不打算干涉什么。何況在這個小鎮(zhèn)，遇到的基本上都是旅人。且人生無常。
特蕾西婭沒有放棄：“嗯，請問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菲林似乎思考了一下，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她叫博士。如果您要去尋找她，可能現(xiàn)在不能去王城。據(jù)我所知，她做完在王城的事便會繼續(xù)下一個地點(diǎn)——通常都是隨機(jī)的，至少我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嗯，我對她所知甚少——您可能很難尋找到�！�
另外，她像是補(bǔ)充似得說，但內(nèi)容更像是警告，關(guān)于她的那位友人：“我們不知道的，她都知道；我們能看見的，她卻能說出更多�！�
“這樣啊。”特蕾西婭說，包容了“我們”、“知道”、“方向”和其他的說法，又笑了一下。她似乎很喜歡笑，這點(diǎn)不讓她像是匆匆的行人，而是真正的旅者。但只要看見她，卻又認(rèn)為她不只是一位旅人。有句訓(xùn)誡是這樣的，跨越一切，跨越時間，河流，細(xì)碎的塵埃——而她好似已經(jīng)完成了，但卻選擇留下。
這是很奇妙的一種感覺。菲林深深地看了薩卡茲一眼。同樣，也是很奇妙的人。她預(yù)感她們并不會因此結(jié)束。
特蕾西婭滿不在乎地翻過話題，這般游刃有余總讓人相信一切都會水到渠成。薩卡茲轉(zhuǎn)而問起了黑色的豆子還有細(xì)滑的泡沫：“這個又叫做什么名字呢？”
菲林說：“統(tǒng)稱……她喜歡叫‘咖啡’�！�
特蕾西婭說：“那么，還有分別？”
菲林說：“是的。聽她說……最苦的是特濃咖啡，沒有過多的水，而不同比例的奶泡和牛奶，就成了馥芮白、拿鐵、卡布奇諾。而摩卡里面，還會額外添加可可。”
特蕾西婭說：“那么……？”
菲林說：“這杯應(yīng)該是卡布奇諾�！�
特蕾西婭說：“噢……抱歉！其實(shí)，我想問的是你的名字�！彼ＵＱ�，說，“你好！我是特蕾西婭。另外，不必用敬稱與我對話。”
菲林沉默了一瞬。好似一瞬間里什么都停止了，所以她很驚訝。但周圍并沒有什么值得驚異的，所以只是因?yàn)槊帧?
名字啊。特蕾西婭想。
“凱爾希�！狈屏终f，“請叫我凱爾希就可以了，殿下。”
特蕾西婭對稱呼非常大度，但只持續(xù)到結(jié)伴而行。凱爾希放棄在飲品店打工（她堅持這么說），答應(yīng)再去一次——“最后一次”——王城。薩卡茲敏銳地意識到綠眼睛菲林似乎有隱隱的不安。
總會遇上這樣的人，神秘的，有故事的，時常如有神助，但并不是。不過特蕾西婭擅長招待任何人，她總是很貼心，很會清楚距離。
路途不算遠(yuǎn)，但也需要時間，選擇了折中的馬車，特蕾西婭的要求下，凱爾希不得不講了幾個故事，猴子撈月啦，飛越愚人船啦，等等等等，五花八門。
“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叫殿下是在挖苦我�！碧乩傥鲖I開玩笑道，“畢竟凱爾希總是知道的比我多呢�！�
“并不是知道了就可以做什么�！眲P爾希說，“只是因?yàn)橹懒瞬趴瓷先タ梢宰觥乩傥鲖I，你不是用這種方法來生活的人�！狈屏挚瓷先ビ悬c(diǎn)疑惑，不過還是很好地掩飾了。下車后兩人先進(jìn)了餐館，刀叉在沙拉里攪和了一會，奶酪涂成金黃色，像是焦黃色的太陽。特蕾西婭于是嗯了一聲：“不愧是凱爾希！”
“博士應(yīng)該沒離開�！眲P爾希說，眼睛看向入口處。
“怎么了？”
“但是好像惹了麻煩�！狈屏趾懿磺樵傅卣f。
薩卡茲較好的視力令特蕾西婭并不會在視野上擁有阻礙。張貼了海報的城墻變得親切了一些，上面寫著次日有露天表演，希望各位捧場。聯(lián)系人寫上了她們熟悉的名字。“噢——”特蕾西婭拖長聲音，恍然大悟說，“好像很有趣�。〔┦渴歉蛇@些的么？”
搬著樂器的護(hù)衛(wèi)隊叮咚叮咚地過城門。時而有糖果從里面掉出來，周圍的小孩等他們走過后就一擁而上地分掉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胡桃夾子》�！眲P爾希說，“這些大概是已經(jīng)重復(fù)了三天的；明天或許剛好是新的一周�！狈屏炙坪鯇@些沒有很大興趣，卻像是意料到薩卡茲的興致勃勃，起身付賬，說：“你可以試試�！�
“什么？”特蕾西婭抱著紙袋面包，捂著耳朵——胡桃夾子進(jìn)行曲中金屬樂器演奏得很尖銳——她不得不大聲說到。
凱爾希看了她一眼，這是第二眼，光明正大地注視，也大聲到：“試鏡！”
她會給你通過的。
——她，博士，某某某。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但是現(xiàn)在的確好像挺有名的人。戲劇導(dǎo)演，不知道有沒有當(dāng)過演員，裝束內(nèi)斂，可面前的劇本卻不太符合這樣的形象。特蕾西婭仔細(xì)瀏覽了一番，不出意外地答應(yīng)了：“謝謝，我的確很感興趣。劇本很有趣。”
博士收下了她的夸獎，說：“謝謝�！�
“你們會來看的吧？”薩卡茲說。
“當(dāng)然。”博士很快回答，“我是導(dǎo)演呢�！�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不過她們相談甚歡，仿若好久不見的友人。雖然內(nèi)容主要涉及城門外開的快餐店，奶酪包，草莓泡芙，但也談了人生哲理，個人追求，身份與芝麻開門等等等等。博士還給薩卡茲吹了完整的胡桃夾子風(fēng)笛版。
“那就好。”特蕾西婭說，“畢竟上臺沒有觀眾可是很寂寞的！”
“不會的�！北酒^看窗外的凱爾希說。
博士替友人補(bǔ)充：“嗯，不會的。特蕾西婭不會沒有觀眾�！�
何況她本職也并非演員嘛。
在彩排之前三人先去熟悉了一下場地。棚子搭在花店旁邊，在合適的季節(jié)里裝飾倒是省了不少錢。導(dǎo)演輕車熟路，雜活、細(xì)活、場記等等等等什么都干，全能地不得了。凱爾希給特蕾西婭涂唇釉，春天的風(fēng)很干燥，像是干草在野原生長�！鞍 彼_口，試音，眼睫彎了彎，博士注視她，好似也露出一個笑。
“你知道么，殿下？”博士說，“世界是很大的。”
特蕾西婭露出一個微笑，說：“是哦，是很大的。剛好也讓我遇見了你們�！�
這是理由嗎？凱爾希向下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理解了但是沒有完全理解同時不想深入理解，說：“走吧，吃晚飯。”
日暮了，夜晚之后一切都不怎么明顯。她們漫步去廣場，舉著氣球的青年正在一個一個問好。博士沒接，凱爾希冷淡地拍了拍對方的肩，只有特蕾西婭笑瞇瞇地說：“晚上好，先生。”
“晚上好，小姐！”對方說，“您的妝容很漂亮，期待您的表演�！�
月亮輕輕地環(huán)著鐘樓，鐘表的倒影斜斜地橫貫廣場，時間在這里融化。
“噢！”她有些受寵若驚，“謝謝你。”
演出要開始了。
并不是特別專業(yè)的演出，臺子搭得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規(guī)整，不過氣氛很足。特蕾西婭已經(jīng)候場，從幕布里看見觀眾席上的兩人正在鼓掌，同時很輕地談話。
在談什么呢？她想，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她們。不過真是奇妙，本來是在要往前走的，突然開始演出了。她還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在這么寬廣的地方演出。薩卡茲最大的夢想只是走出王城——路就在前方。很久以前她就那么知道，只有路不會欺騙她。停駐與回頭都是很奢侈的事，盡管有時候這種心思在這個時代里并不需要。
可這是演出呢。
凱爾希給她畫了很清淡的妝，眼尾抹得很干凈。王城的夜晚會聚攏漂亮的水蟲，螢火漂浮就像是星河。所以這里很少點(diǎn)夜燈。就算是隆重的戲劇開始，也沒有多余的渲染。
干凈的一個人。
在這個要緊的、需要凝神的時候，薩卡茲卻開始走神了，好像有什么在召喚她，大概是什么說不清的力量。隨之一個聲音開始響起，而報幕提示紛至沓來，長長的布掀起，逐漸展開……一切像是山出現(xiàn)在車窗面前。
唯一一盞燈在她面前亮起。
“你要看見我！”她念出臺詞，聲音在山脈里漂浮，好似海綿一樣柔軟了，“你會看見我……你們，所有——當(dāng)然啦，我會死去，會丟失很多，在路上，在沒到盡頭的拐彎口，可是那又怎么樣呢？誰會害怕？并不是我，安娜！那并不是我�！�
列車洶涌地駛過，嘩啦啦啦，轟隆隆隆，像是暴雨。
簡易的站臺被輕易地沾濕。
“看見吧。我們的身后不止是這些。”
她的前方正是�？奎c(diǎn)。她要到站啦，靈魂也仿佛變得顫抖，那是喜悅，愛，永恒的時間——被記載的部分。不被記載的無聲正在剪裁，但有種力量使她踮起腳，然后輕輕地說出來。
“——看見吧，我們的面前僅僅是這些�！�
觀眾消失了，下方，上方，舞臺沒有了界限，從頭到尾好像就沒有表演。
回去要問她們，究竟是在說什么呢？
無知覺的主角這樣想到。轉(zhuǎn)頭時，那獨(dú)一無二的燈光依舊燃著，像是最后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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