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未盡演出再次上演感謝所有:友人,希望,愛,不信任的昨
菲林往行李里裝信件,太多了——不同質地,不同稱謂,不僅僅用樹皮縫紉,不只只因時間催生,那些古老的、厚重的、沉默的、花紋繁密的、樸素的、金燦燦的、仿佛能吞食什么的、輕飄飄又好似能立即重新開始的——太多了,裝不下。
凱爾希于是抽出一些,展開一些,扔掉一些,神情像是退掉一塊五的早餐奶,零錢握在手心,唯一一枚不可移動的硬幣,古樸的心。博士躺在她的旁邊,眼睛閉上了,腦袋靠在辦公桌的斜角,菲林低著頭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指揮官空蕩蕩的兜帽。有時這個輪廓的陰影更像是深海里的水母……緩慢地泛起浮光。在夜晚,海灘和海岸的區別就是這些鱗片狀的淺色,溢出鹽味,淡到鼻腔只有一小點濕潤起來、呼吸不暢。
菲林時常呼吸不暢。尤其是在這不安定的艦船內,空間里,像是剝離。有一種感覺,好似視野并不是全部,也就是說,仍有什么存在于不知名之處存在,這種永恒的漂浮感——并不明晰,但依然存在。
存在,存在。忍不住詠嘆調。“什么存在呀!凱爾希,你就是太在意了而已。”特蕾西婭說,很有道理地,“這就是原因了:我們都還沒習慣,即便是——進化?——上岸了那么多年以后。”
博士很鎮定地插話:“也許只是水土不服而已。”
“時隔兩個月?”
“時隔兩個月。你不也是醫生嗎?半年、一年,甚至永生永世,都可能,都有。”考過某某某證明的同行說,“你也清楚的吧?只是,還是喜歡明知故問(“不要說得狗血兮兮的。”菲林插話)——嗯,雖然它就是很難治愈、描述的東西。世界上的問題那么多,”博士的語氣變得沉沉,但其實,這個時刻她的思維往往已經飄到其他地方去了,不再是羅德島,不再是卡茲戴爾,甚至不再是泰拉,不再是這個時空,
“世界上的問題那么多,卻不一定有答案,凱爾希。”
這個從石棺里跑出來的人,說得話并不少,也并不多,喜歡點到為止……而菲林也差不齊。
“嗯……你們像是師出同門,或者相互轉化了。”特蕾西婭拍掌,“看,就像是你們說的礦石滲透定理。”
我記得我沒說過這個。凱爾希忍不住想。
但博士卻說:“這樣。”
語氣仿佛自己比菲林的記性好得多。
特蕾西婭溫和地笑了一下,似乎很高興自己的觀點得到了認同,她總是在這一些地方顯露出如礦石一般剔透的真實——菲林于是輕而易舉地原諒了兩個人又拿自己打趣。飄飄忽忽,飄飄忽忽,很多就是這么過去了。
陰影覆蓋在三人不同的地方,身軀始終是暴露在空氣中的,眼睛,鼻子,嘴巴,還能夠觸摸到的部分,偶爾,骨骼因為久坐而啪嗒啪嗒響起來,會把氣氛弄得放松一些。她們經常在初初挖出的舊艦船內部就座,探討問題時光線原因,仿若面對面觀影。凱爾希注視著兩人的五官,那些在黯淡里生長融合。很多時候,很多東西都是共通的,所以大概特蕾西婭說的是真的也說不定……難以分辨的思想,凱爾希問自己,那些究竟是最初就屬于我的,還是一些破碎的、從別人那里得到的?
別人——除了自己。
別人,除了自己。或者說,這就是擱淺嗎?
信件整疊地放進紙簍。各不相同的信戳與火漆軟化,那些變遷的融化了,起始點是不可觸及的地方,隨后,變成了可觸及的部分。一種拼圖,一種很狡猾、僥幸的持續,但是終究不再完整了!博士睜開眼睛,握住菲林搭在她肩頭的手,卻沒有實感。
“凱爾希,”博士說,盯著什么,沒有說完。
——凱爾希發現對方眼睛里的自己不見了。
你是什么時候看不到的?
我想想,是在看到羅德島后。
初登艦船,特蕾西婭在二層倉庫找到了一把舊小提琴,音質粗糙,卻竟然還未形成偏差,且手感不錯,薩卡茲趁機拉了一首小夜曲。觀眾是搬資料的博士,指節夾著回形針,反應迅速地折紙,技巧性地富有節奏意味,很特別的口琴應和其中。相輔相成的回音在羅德島——那個時候她們還沒有發現藏在系統與斑駁徽章內的名字——艦船內壁,在淅淅瀝瀝的縫隙中跳躍,在無限無盡的角落、陰影、徘徊的棱角中拐彎,形成一張網,牢牢地攏住了在此之內的所有人。
所有人在這樣隱約、溫和的籠罩之下,仿若大海翻滾,蒼藍的巨浪與鏤空的巖石環住將死未死的鯨珠。傳說中,鯨魚本來就是海洋的一部分,泰拉的海奇特而神秘,歌聲是質樸的語言,歌謠蛻變延伸,那廣闊無垠的巨大陰影便分娩……顏色漸變、暈染,潮濕里分泌出小小的卵,在透明的平行的日光下浮腫,然后膨脹,最后迸裂,魚尾甩出第一聲水花——而這一刻,即興唱起歌的特蕾西婭仿佛聽見了這聲巨響,就像是她腳踩的、細細打掃過,摩挲過的這座船,此時此刻活了過來。從一堆鯨魚死去的骨架,重新來到大海征伐的地方。
那里面是什么?
陰影里的……胸腔里的,是什么?
來不及獲得答案,特蕾西婭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裙擺撕去一個口子——指揮官被嚇了一跳,資料被震得從手中脫落,觸感很刺,滋生一塊,切掉一塊。等扶起薩卡茲,將小提琴檢查一番后,博士才撿起資料,詢問領導人的狀況,沒有發現自己的拇指被紙張割破,正流下血來。
傷口飛快地愈合,這場不了了之的即興演出沒有被告訴任何人——包括凱爾希。
凱爾希發現那柄小提琴是時隔兩個月之后,她(終于接受博士的診斷)水土不服,神色難看,嘴唇細白。多吃獼猴桃。博士一邊說,一邊剝橙子,周遭薄霧散發清香,不慌不亂地找出樂譜。
閉嘴。凱爾希不耐說。
第三章節,你來嗎?博士沒有在意,邀請道。
我不會小提琴。菲林很直白地說,請便,不要太吵。
只要呼吸都會很吵的。博士說,接過琴身,略重,仿佛灰塵吸附,但實則很干凈,所以是有別的附著在上面,比如說沒有彈奏完的每一個靈魂。博學多聞的學者忍不住想到怪談,想到那次未盡的演出,想到音階,于是手指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琴弦,那短暫的成為了長詩,編制在樂調中,由空白的跳躍開始寫起。
不過你也不能避免呼吸呢。她說著,站起,光暈無聲息地掉落在她的腳旁。
凱爾希隨之坐下,在對方的位置上繼續修改資料。樂譜擺放于正上方,微微伴隨空氣的流動翻起舞動頁腳,兩個人都能看見。但落款已經模糊不清,不過是很古老、很熟悉,已經耳熟能詳的歌謠,在哪里遇見都不奇怪,尤其是流浪的卡茲戴爾——什么都不會奇怪,她們一直認為,奇怪只是因為并沒有遇見罷了。
而我們的相遇就是這樣!
特蕾西婭壓低聲音,用浮夸的語調(一種微妙的)說:不用被忘記的什么,各位請看!
陰影幕布上鯨魚浮起——像是海里巨大的、罕見的山脈,一種突出的脊髓,斷續的河床。幕布內,噼里啪啦的水花濺到三人眼睛里,把視野弄得發涼,一抹全都是濕漉漉的光。
在遇到羅德島之后,我便看不見了。特蕾西婭說,但我相信——(她的確一直在相信)——我相信,你們會替我看到。
薩卡茲輕輕地微笑。
不。凱爾希想,不是的。
博士嘆了一口氣。
特蕾西婭,是你讓我們看見了才對。
行李已經打包好,箱子很簡單,沒有太舊,也確實有年代感。這樣的款式在萊塔尼亞還是維多利亞都很吃香。博士弓著身子,感到眩暈,在不空閑的這些時間里,她總是回想那一場,無數場,樂曲,或者說,演出。有的在黃沙里已經消失殆盡,溜走,不會變成流星;有的仍然細細鋪在視網膜中,每每眨眼,就能聽見很多的很多,更多的更多,重復、重疊,卻仍舊新穎。
世界不會有沒發生過的……只是沒有遇見。
但是那是第一次遇見。她想,握著手,像是握住胸腔里的心臟。
我們看見了,然后呢?
要去一個地方。特蕾西婭說。
請別再賣關子,殿下。
凱爾希,不要著急。薩卡茲笑著道,要去什么地方,可是要你們知道的——喂,博士,你睡著了嗎?
我沒有。
我想也是,你總是擅長聽我講故事的。
故事到這里好像要完結了,菲林的行李擺在開頭,也出現在結尾,雖然沒有理由,沒有解釋,沒有任何答案,但卻始終擁有疑問。
學者說:世界里有很多疑問——
薩卡茲配合說:我們的回答在疑問之前——
菲林曾經反反復復地想過,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有參與,我沒有被告知,我沒有聽見,但我卻看見了。
看見了陰影蔓延,血痕,流浪死去的靈魂,斑駁陸離的身軀,分成兩半的足跡。
一面向前,一面卻往右。
我們的路可不是那樣簡單的。薩卡茲說。
路本來都不會以程度衡量。學者配合說。
但是,不論如何,為什么呢。菲林想。
她提著箱子,站在艦船的艙室內,友人醒了,卻已不在她的身邊。
她也不愿意說友人一類,因為始終什么都已經不會存在……
除了不變的陰影,還有陰影里那曾經被發現的心臟,熠熠閃光。
好像第一次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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