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系統的江弈回想起來，不得不承認那一天純粹是夏天。天氣極好。

        可能以樂景襯哀情是命運的拿手好戲，死亡在那樣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突如其來。

        他被撞飛。那輛飚馳的重型卡車的發動機咆哮著。他癱倒在地上，瀕死一瞬，滿目藍天。撕裂的疼痛比陽光還烈。

        昏沉而粘稠的觸感，像是血液，也像是他逐漸模糊的意識。感官遲滯，思緒在慢慢地凝固。恍惚中，他仿佛看見周圍的時空也在慢慢地凝固。

        一邊下墜，一邊上浮。

        交錯著的記憶，像是海洋中的破碎浮木。幾近暈厥。江弈覺得自己是一個摔碎的試管。

        此時如果有人騎車經過，應該能看到自己在地上的碎骨頭？這個念頭帶給給他一種狼狽不堪的荒謬。

        意識逐漸紊亂。倏忽間，層層疊疊的聲音依次浮現，光怪陸離，不知來源。

        〖恭喜，你已被選中成為系統。是否選擇簽訂合約？〗

        〖發出聲音即被視作同意，否則一律按默認處理。〗

        “這不是橫豎都算作同意嗎？”江弈一愣。按理說遭受重創的他現在無法發聲，卻好像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主系統沒有理會，徑自繼續流程：

        〖你已成為系統，獲得一次重生機會。〗

        “你是誰？重生？”江弈疑惑不解。

        他眼中依然是瀕死時那片天空，而肢體在逐漸冷卻。他盡可能在疼痛和詫異中保持冷靜，避免局勢更加被動。

        那個自稱主系統的存在不帶任何情感地羅列著他的各項信息，簡述著他的人生。眼前閃過光怪陸離的畫面，由于虛弱，江弈跟不上他的速度，有時只能獲取陸續的片段：

        〖江弈，化學競賽特長生……父母……醫生……老師……〗

        〖……南山中學……成績優異……保送資格……未參加高考……約一年前向父母出柜……離開南城，前往p大就讀……〗

        〖受邀……返回南城為當年高中同班同學送考。遭遇醉駕…………車禍……死亡。〗

        隨著一幕幕浮光掠影的記憶，江弈的疼痛慢慢減輕。實際上是包括痛覺在內的所有知覺在逐漸喪失。他發現主系統的話語越來越清晰。

        〖你的感官已被抽離。〗

        〖今天是你的18歲生日，祝你生日快樂！你將作為系統被傳輸至兩年前的今天：六月七號〗

        〖正在為你匹配宿主……請做好準備。〗

        每年的六月7號都是高考開始的第一天。但是相比這個時間點，江弈的注意力被另一個信息所吸引。

        “宿主？”他暗自揣摩這個詞語的含義。

        主系統的語速開始加快。單方面高密度的信息灌輸，讓才遭遇慘烈車禍的江弈應接不暇。

        主系統似乎不打算與他過多交談，而根據目前已知的信息，江弈無法做出一個準確的判斷。身不由己，無力感油然而生。

        〖提示：你將與宿主單向通感。類似于一般意義上的第一人稱視角(如有疑問，請查看系統工作手冊上的相關內容)〗

        〖你無法控制宿主的軀體或感官，也無法強行改變宿主的意識，打斷宿主的思考。〗

        疑竇叢生，但是主系統絲毫沒有打算進行進一步的解釋。江弈無奈，只好聚精會神地捕捉著信息。

        〖請仔細閱讀系統工作手冊，盡快熟悉宿主的日常生活，遵循主系統引導完成任務。〗

        〖任務完成后，你將獲得嶄新的人生！〗

        江弈正想詢問，只聽見主系統的聲音陡然放大：

        〖已為你匹配對應宿主：白析。正在連接……〗

        剎那，所有的疼痛被斬斷。一切疑惑被暫時擱置。眼前場景驟變：

        一間再尋常不過的教室。視線是從講臺看向教室后方。

        目光掠過點燃著的酒精燈，掠過試管和沸騰著的液體，落在一張后排靠窗的課桌上。江弈嘗試看望其他方向，卻發現視線已經被主系統鎖定，無法自主控制，只能任憑主系統“展示”為他選中的宿主。

        那是6月初的天氣，下午的化學課。

        同分異構體的相關知識點在被老師強調著，碳氫化合物的化學分子式在黑板上羅列著，而他的宿主正趴在課桌上小憩。

        由于座位正對上空調出風口，他裹著一件薄外套。陽光從窗玻璃外斜切進來，薄薄的一層，似乎比他裹著的外套還要薄。

        白析枕著手臂，衣袖擋住了他的臉，只露出一側的眼角和眉梢，還有睫毛打下的淺淡陰影。那些知識點連同江弈的目光，全部被隔在了他睡夢的外側。

        他外套的褶皺和肩膀弧度的走向優美而隨性，讓江弈聯想到嶄新的試卷。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暖意，仿佛這張嶄新的試卷上還帶著打印機的溫度。讓人很有仔細審題的欲望。

        〖你可以開始提問了~不過趕緊，趁他還沒有下課。〗

        主系統的聲音打斷了江弈的注視。

        “任務是什么？”江弈低聲詢問。

        他發現主系統之前一段話都是圍繞著布置任務進行鋪墊，初步分析后覺得這可能是事情的關鍵。

        〖很簡單。你的宿主，就是你眼前這位名叫白析的高一學生。〗

        〖現在的你沒有實體，以一種類似于意識的狀態存在。你將成為系統，寄生在他的體內，主要任務就是讓他改變自己的選科。〗

        〖具體而言，是由純文科變為純理科。我會給出一些指導。〗

        〖任務的期限是20天，因為20天后的6月27號，就是分班考試。〗

        高中時期，江弈的精力集中在化學競賽上，對高考并不怎么在意。與高考聯系緊密的分科是大多數人高中生活的重要節點，對他而言倒是無足輕重，也不需要猶豫：

        高一升高二時，理科天賦強悍的他自然而然地填選了“物理，化學，生物”這一組合。分班考試后被分入了年級中的物化生最強班。

        而系統所說純文科，是指“歷史，政治，地理”這三門的組合。

        江弈暗自思量，看來是要改變宿主的全部副課選擇了。這樣就能讓他重生？

        主系統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你第一階段的任務……不過后續情況，下次再給你補充。〗

        〖還有一些注意事項，比如，宿主不能知道你是人類，否則會本能地感到排斥。在第一階段任務中，我會禁止你向宿主傳達這個信息，希望你理解。〗

        〖還有，你被傳輸到了死亡的兩年前。所以當你在宿主體內作為系統完成任務的同時，“你”依然活著，作為高一的學生在南山中學就讀。〗

        〖所以要避免宿主跟還活著的“你”見面，不然邏輯鏈崩壞，你將在剎那間湮滅。

        理論上還活著的“你”和宿主的命運在這一段時間內沒有交集。也不必過于擔心。〗

        “那我現在……是已經死了？”江弈問道。

        講臺上的酒精燈火焰明暗飄忽不定。江弈忽然有些害怕會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面對生死，平日里冷靜自持的他也難免情緒復雜。

        主系統遲疑了一會兒，像是在找一個貼切的描述。片刻后，他回答：

        〖你是在時間的負軸上流浪。〗

        江弈咀嚼著這一句謎語，視線的落點依然是他的宿主。

        陽光把白析裸露在外的一小節側頸曬燙了，他挪了個位置，貼著墻上的瓷磚。

        他枕著胳膊，在課桌上很認真地睡著，與世無爭的閑逸。根本不知道主系統的密謀，江弈的沉思。

        再次凝眸，明明是與方才相差無幾的場景，江弈卻平白覺得溫度冷下來。好像是空調風直直地吹在背后。

        空調擋板吱吱作響，冷風換了個角度傾瀉到白析的后頸上。睡夢中的他似乎感覺到了涼意。本就不是很安穩的淺眠，在半睡半醒間泛起了漣漪。他的眼睫微微翕動。

        這個位置很適合他。六月初的晴光和空調27c的冷風，調劑在一起，就該是這么一個人。

        而這個人即將成為他的宿主，綁定他的未來。

        〖你知道成為系統意味著什么嗎？〗

        “如影隨形？”江弈不知對方為何突然拋出一個類似于閑聊的問題，只好根據方才主系統闡述的信息，試探著以問作答。

        〖錯了，你會離你的宿主非常的近。〗

        不知是否是錯覺，江弈從主系統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笑意：

        〖你會比他的影子離他更近……〗

        〖系統載入中……〗

        鈴聲驟起。

        江弈忽然明白為什么主系統在問詢開始之前提醒他“抓緊時間，趁他還沒有下課”。

        被下課鈴驚醒，白析小幅度地在衣袖上蹭了幾下，終于掙扎著支起了頭。他眼里的睡意是含混的，眉目卻很清晰。他抬眼朝講臺望去，就像是對上了江弈的目光。

        疼痛如潮水襲來。意識被鈍痛一點一點地碾碎，逐漸彌散。像是車禍后的逐漸暈厥，也像是熬夜后極度的困倦。

        江弈窮盡最后一絲清醒，想起了主系統給出的信息：〖你將與宿主單向通感，類似于一般意義上的第一人稱視角……〗

        暈厥感緩慢地消散。江弈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張數學答題卡上，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最后一道大題的空白區域。

        那里赫然飄著一行相當潦草的字：

        “解：表達了∠a的思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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