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整座樓閣已經被火勢燃燒成一片熾熱的紅海。
這火不知從何而燃,院落里蔓延開一大片火舌,酒壇子碎了一地更是助得火勢竄了半天高。空期間四處是醉人的酒香。
紗窗被染得通紅,連地板都像蒸籠里的木板,又潮又熱,快要將人蒸熟。
陸晚走近雅房時,衣服上的水珠連綿地滴在灼熱的地板上,“滋滋”地冒著白煙。
也有些許的水珠滴到了程厭非的臉上,卻在悶熱中飛速蒸發。
程厭非仿佛剛從衣柜里爬出來,伏在地板上,手里正緊緊拽著她送的兔兒燈,見她過來,錯愕地抬頭,眼里盛著幽黑的暮色和赤焰的火光,他好像剛剛回過神來,迷茫地望入她的眼底。
“你……”他張了張嘴,卻猛地吸入一口濃煙,突然抵著嗓子劇烈地咳嗽起來。慘白的臉迅速漲得緋紅。
陸晚一把拎起他,將他微微壓低,攥著浸濕的手袖抵在他鼻口上,又騰出手順了順他的背,直到他的氣息變順,才帶著潮濕的熱意,開口道:“沒事了沒事了。”
“別害怕,我是來救你的。”她說。
終于緩過氣來,程厭非扶著膝蓋,吃力地站穩后,幽黑的瞳仁定定地看著她,張口是:“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陸晚一邊觀察著四周的撲騰的火焰,一邊問道。
程厭非的目光如點墨幽深:“你不怕被那些人殺嗎,為什么要救我?”
他一提這個,陸晚立刻往紗窗外望了一眼,剛剛她沖得太急,沒有注意,現在才發現那些個山匪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他們掙扎著想要離開長桌,卻渾身無力地摔了滿地。
陸晚頭皮發麻,萬一這些人恢復過來,別說逃,怕是命都得交代在這里了。
想到這里,她連忙將外衣脫了下來,將程厭非裹得嚴嚴實實的,與火舌隔絕。
濕答答的衣服披在身上,火熱的身子驀地有了些許的降溫,涼涼地像把人從烈焰中撤回半截。
程厭非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繼續說話,已經被陸晚抓過手往前一帶,一把背了起來。
少了外衣,陸晚這具身體顯得更加精瘦了,使勁時連脖子都暴起了青筋。
她走得很快,帶的火風“呼呼”地撲面而來。
快走到門口時隱約聽到屋子里的□□,陸晚腳步頓了頓,來回張望了幾下,也沒看到人,便不再浪費時間,踩著火燼一路往下沖。
火勢很大,不多時,她的臉上手上都被燙傷了不少,但陸晚不敢停下,她怕一旦停下仔細觀察周遭的環境,她的勇氣就得原地破產,只能頂著風火一鼓作氣地沖到了院子里。
跑到院子中央時,酒桌已經爬滿了野火,燒刀子的味道被烈焰烤得愈發濃郁。
滿地都是那些山匪。陸晚硬著頭皮踩著空地往外走,還沒走出兩步,腳踝驀地一燙,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又狠狠地一掐。
陸晚渾身跟串了電似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低頭去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馬祿那雙鷹隼般的眼睛。
但此時,這只鷹隼再也銳利不起來,就像一只病怏怏的小鳥,撐著眼皮,面色漲紅,不知是熱的還是氣的,發狠道:“你背叛我!”
我背叛你姥姥個腿兒!
陸晚掙脫了兩下沒掙脫開,眼看著馬祿抽著刀就要砍來,干脆心一狠,一腳踹在了他臉上。
這一腳踹得完全沒卸力,馬祿本來就渾身無力,被猛地踢了一下,脖頸一歪,翻到了一邊去。
陸晚不解氣地又踩了他幾下:“讓你天天威脅老娘,狗比人販子,去死吧你!”
這幾下,像是要發泄這段日子里以來所有的苦悶。
馬祿凌空吐出口發酸的酒水,卻又發狠地躬起背,一把抱住陸晚的腿,抽著刀就要抄底而來。
陸晚腦子“轟”的一聲,什么都來不及想,踩著馬祿的手就一把奪過了刀隨手砍去。
“噗嗤——”刀砍在臉上,血花四濺。
還沒等馬祿慘叫出聲,陸晚已經渾身發涼地抓著刀,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她腳底虛浮,滿腦子都是剛剛刀鋒砍入馬祿臉時的血腥場面。
他死了嗎?她殺人了?
夜風下,陸晚的背脊爬上一層冷汗。
但她不敢停在,只能咬牙,憑著記憶,一路跑到了方才馬車停駐的地方。
可原本應該停駐馬車的地方卻空空如也,月色下只能看到滿地歪斜的車轍。
陸晚耳朵嗡嗡的,怔在了原地。
他們把馬車開走了嗎?那現在該怎么辦?
夏夜的山叢里滿是蟬鳴。
程厭非趴在她肩上,視線正好裝上她脖子上的咬痕,已經起了一層痂,看起來格外恐怖。
他挪開視線,落在了地上的車轍,很快想明白發生了什么,嘲諷地勾起唇角。
陸晚沒有糾結太久。
“沒辦法了,我們走去吧。”她回過神來,顛了顛背上的人,就往前繼續走去。
她怕程厭非害怕,邊走邊安慰道:“你放心,這里離渝州也沒有多遠了,不會有事的。”
可她脖子上驚起了一片疙瘩,明明自己都怕得不行。都這樣了還要安慰別人嗎?
程厭非沒說話。
月色將山道照得影影綽綽。
程厭非趴在她的背上,鼻息間是熟悉的銹鐵味。他胃里翻涌,盯著她太陽穴上炸起的青筋片刻才開口:“你餓嗎?”
話出口卻是與現在這種緊急情況截然相反的家長里短。
陸晚不由愣了一下。
隨即肚子還真應景地叫了一聲。
今天她還真沒怎么進食,剛看了兇案現場,就到了飯點,擱誰誰都沒胃口。
但現在背著程厭非跑了一路,她還真的又累又餓的。
可這荒郊野嶺哪里有東西吃。
陸晚只得道:“我還好,你要是餓的話,先閉著眼睛睡一會兒,到了渝州我帶你去吃飯。”
程厭非搖了搖頭:“我有吃的,你放我下來罷。”
陸晚頓了頓,往后看了一眼。
滔天的火光把山頭都照亮了半邊天,山間除了蟬鳴,就只有他們兩人的呼吸聲。
至少代表那群人并沒有追上來,陸晚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拒絕程厭非,找了一棵樹將他輕輕放下。
靠在樹干上,程厭非摸著膝蓋輕輕地“嘶”了一口氣,緩了一下,便從腰間掏出了黃油紙。
油紙緩緩展開,露出了黃澄澄的蔗糖。
“是你給我的。”程厭非有些靦腆地垂眸,自己捻起一點,把其它的都推到了陸晚面前。
看到蔗糖,陸晚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姜木粉,心顫了顫。
她有點慫了。
但程厭非吃了一口后便眼巴巴地盯著她,
陸晚只能默默地接過,稍微捻了一點送入口中。
是甜的。
是蔗糖沒錯。
她忽然有些臉燙,誤會一個小朋友委實有點以己度人了。
又吃了幾口后,她抬頭笑了笑:“很甜。”
見她小口地舔舐著蔗糖,程厭非靜靜地看了許久,忽然又問道:“你為什么要待我這么好?”
他滿眼的疑惑,好像真的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舌尖還蘸著一抹甜,聞言,陸晚頓了頓,抬眸看向程厭非。
她不是沒有選擇的。
她可以選擇殺了他,也算任務完成。而且按照之前的情況來看,選擇殺了他,是最快的方式。
但她還是選擇了攻略。除了下不了手覺得毀三觀之外,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看書的時候,陸晚還挺喜歡程厭非的。
畢竟是典型的美強慘,這樣的人設在書里還是很討喜的。她心里也曾想過,程厭非是因為從小缺愛才黑化的,那如果有人能在一開始就給予他所有的善意與溫暖,是不是他也能像男主那樣健康成長,成為正道之光呢?
陸晚張了張嘴,道:“因為我想對你好。”
程厭非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陸晚繼續道:“你看,你不是說我像你娘嗎,你娘對你好會有理由嗎,沒有吧,那我也沒有。有些人的感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自己都覺得騙小孩有些不好意思,說得又快又急。
也不知道程厭非信了沒有。
她偷偷去瞧他的表情,卻只看到他長睫投下的陰影,并看不出有什么情緒。
陸晚也不惱。反正他們現在已經逃出來了,往后的日子還長著,既來之,則安之吧。慢慢攻略,是塊石頭都能捂熱吧。
她這么想著,打算稍微再休息一會兒就啟程。
可就是這么一休息,卻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又累又癱,完全提不起勁來。
陸晚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口水灌入喉嚨,差點堵住了她的氣管。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她渾渾噩噩地突然就想起剛剛那包蔗糖。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月光被小小的身影撇去一半,程厭非站在了她面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從這個角度,陸晚終于看到了他眼底那抹微不可見的野氣,與他稚氣的面容襯在一起,顯得別扭又和諧。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逐漸不能動彈,才蹲下身湊到她身邊,拾起她身邊的刀,沖她的脖子筆畫了一下。
陸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橫著刀鋒,朝她砍來。
冰涼的刀鋒劃過脖頸的剎那,她好像看到了程厭非的嘴角是乖巧的笑意。
“阿姐,你真像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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